第58章 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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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責任

    傍晚時分,肖勁帶著今天唯一的收獲以及玩到精疲力竭的江楚楚一道回港。

    楚楚在泳衣上套一件男士t恤,寬寬大大遮過腿根,渾身上下透著青春嫵媚,養眼又可口,但可惜肖勁不為所動。

    她氣悶,到碼頭不肯下船,嫌沙灘小石子太多,踩上去腳底疼。

    不必她刻意講出口,肖勁自覺蹲在她身前,一隻手攬住她,一隻手提著不斷張嘴呼吸的蘇眉魚,借著路邊一盞孤燈向老房子走去。

    楚楚趴在他背上,一路滿足地笑,時不時問傻話,比如說:“阿勁,全世界你最愛誰?”

    “你——”想也不用想,直接講出標準答案。

    她又問:“全世界誰最愛你?”

    “你。”

    “我是誰呀?”

    “人魚公主江楚楚。”

    “油嘴滑舌。”

    不過她心中十萬分滿意,這全賴她連日來“調*教有方”,因此他才能“學有所成”。忽然間長長歎一口氣,她低頭,側臉緊貼他的耳,嘟囔說:“真想永遠都這樣,永永遠遠……”

    肖勁笑她,“就知道玩?”

    “人生苦短,能玩就玩。”她自有一套人生哲學,雖然說,這套哲學常常自我矛盾、出爾反爾,“我隻想有你陪我一起玩,玩到頭發都變白,我身邊還是又悶又傻又無趣的肖勁。”

    “原來我有這麽多缺點?”

    “優點也很多。”她認認真真數給他聽,

    “鼻高,眼深,眉毛濃,一百八十公分身高,皮膚健康,滿身肌肉,還有象拔蚌傲視群雄——”

    “講來講去都是外表,你可不可以不這麽膚淺?”

    “我本來就很膚淺。”她知錯不改,立誌一條路走到黑,“我膚淺又簡單地喜歡你……”

    肖勁背著她走在無人的鄉間小路上,月亮是背後追逐的影,星星是前方指路的燈,海鳥飛過頭頂,夜鶯都已歸巢,是上帝忘卻時間,給一對可憐人一點點可憐的想象。

    肖勁說:“我從前在窗邊聽你彈琴時,從沒想過能夠真正認識你。”

    楚楚淺笑說:“我把你的簡曆偷偷塞到丁叔皮包之前,也從沒想過能夠真正追到你呀,我當時隻想有機會多看一看你就足夠。”

    “追?”

    “對呀,我追你。”她才不會扭扭捏捏不承認,她對於追到肖勁這件事有著旁人無法理解的驕傲與自豪,“當然是我追你,表白都是我先講,你還推三阻四責令我想想清楚,有沒有搞錯?我講出口就代表已經想過三百萬次。”

    “對不起,這種事情本該由我主動。”

    “有什麽關係,反正到最後,你還是我的!”

    他承認,“還是你大肚。”

    她無聊玩著他的耳朵,洋洋得意。

    稍頓,肖勁突然問:“還想去多倫多念大學嗎?”

    她回避,“去哪裏都一樣,在這裏也很好嘛。”

    但他問:“將來想做什麽職業?”

    “我想做記者,當初申請學校也是投journalism。”她講起未來,毫無防備,“想去貧民窟講述社會陰暗角落,想去議會揭露政治醜聞,更想去中東、剛果、盧旺達……一隻相機一支筆,走遍世界。”

    “原來阿楚要當女超人。”

    “放心啦,我不會丟下你的,到時候我們一起去呀,你還做江小姐二十四小時隨身保鏢,怎麽樣?”

    “好,我同意。”

    “但是我沒錢付你高額薪資,隻能‘肉償’了,肖先生。”

    “不是不可以。”

    “拜托,你怎麽撿便宜都那麽勉強。”

    “撿便宜的恐怕不是我。”

    楚楚突然在他背上直起腰,義正言辭,“肖勁,我認為你之前都是假裝,你這個人……特別特別虛偽。”

    “嗯,比如說?”

    她卯足勁,大聲控訴,“你明明講起話來氣死人,不不不,是氣死我,還偏要裝出一副不善言辭的樣,實在討厭。”

    “是,確實討厭。”

    “你就不能讓我一回嗎?”講不贏,就要撒嬌耍賴敷衍過去。

    但……誰讓他心甘情願認輸?

    “是我不好,占便宜的是我,不是你,我三生有幸才能得到江小姐獻身‘肉償’。”

    “這還差不多。”她終於滿意,兩條腿跨在他背上向內一夾,喊一聲,“駕——”

    小馬兒當即跑起來,呼啦呼啦。

    笑笑鬧鬧就到門口,他轉過身背著她進門。她抬頭,恰巧望見遠方海麵星光璀璨,忍不住驚呼,“星星真美。”

    肖勁說:“天很黑,可是還有星星。”

    楚楚說:“天亮之後就好了,四處都是光,可是也找不到一顆星。”

    肖勁應道:“嗯,天亮了,沒有星星也一樣美。”

    “不管啦,我肚子餓,快點快點,今晚我要吃紅燒魚。”

    “我不會。”

    “不是吧……又要清蒸?我吃清蒸魚清蒸蝦清蒸蟹,吃得要吐……”

    “我不會別的。”

    他隻會放水,打火,蒸熟。

    楚楚玩得累了,吃完飯九點就拉著肖勁上床睡覺。

    他躺在床上,仍然堅持翻他那本老舊的法語書。

    楚楚抱著枕頭半夢半醒間問:“你突然複習法語做什麽?想去巴黎找舊"qing ren"啊?”

    “哪來什麽舊"qing ren"。”他關掉台燈,伸手攬她入懷,低聲說:“巴黎也很好,每一個角落都充滿自由,法蘭西學院並不比多倫多大學差,你要不要試一試?”

    楚楚閉著眼,咕噥說:“法國也有好多浪漫青年,你不怕我處處留情嗎?”

    “我希望……能夠有人替我照顧你……”他的聲音太輕,她已然入睡,渾然不覺。

    此夜她擁有一段長夢,夢中的她已然白發蒼蒼,成為依然美麗優雅的——老太婆,整天為滿地亂跑的孫兒孫女發愁,為首飾盒內無法處理的珠寶憂心。直到她暈倒入院,醫生冷著臉宣判死刑,她老而頑固,與方女士一樣拒絕治療,堅持回到家中溫暖大床,等子女都似煙雲散去,肖勁捧著一束玫瑰花穿著合體的黑色西裝,襯黑色底暗銀色條紋領結,低著頭推開門走進來。

    她的力氣隻夠稍稍抬一抬手指,一笑便堆出滿臉皺紋,但她的視線未有一秒離開他,“謝天謝地,總算不是康乃馨。”

    他仍是年輕時她最愛的模樣,帶著靦腆的笑,將玫瑰花放在她床頭,“是不是睡覺又不蓋被?一定要等生病才知道後悔。”

    她已經感受到年邁帶來的苦楚,有話講不清,有口難言,反駁的話都留到床底,她被突如其來的哀傷侵襲,一瞬間淚眼朦朧,情難自已,“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他坐在她床邊,嘴角輕彎,笑得溫柔且寵溺,更伸出手撫摸她被歲月揉皺的皮膚,輕聲說:“孫輩都有了,還是小孩子性格,說哭就哭。”他仔仔細細擦去她渾濁的淚,“乖,我現在就接你走。”

    “可是我老了……”時間太快,青春易逝。

    他低頭親吻她眼角深刻而粗糙的皺紋,他所有的愛與真心,四十年不曾變過,“我早就發過誓,你不記得了?肖勁要愛江楚楚一萬年,現在還剩九千九百六十年,我們還可以慢慢來。”

    她艱難地笑,想起舊事,“好多年沒有去過海邊。”

    “大記者,你年輕時乘風破浪,到現在還在一點不改?”

    “我想回雙姝島,老房子,我和你兩個人……可不可以?”

    “好。”他握緊她的手,取下她右手婚戒,“你知道我的,你說什麽我都聽。”

    “我怕你嫌棄我……”

    “傻瓜,怎麽會?我愛你都來不及。”

    “這一次可以是永遠嗎?”

    肖勁點頭,“是,這一次就是永遠——”

    光從四麵來,將周遭萬物都融成雪白,他的身影漸漸消失,似細沙從指縫中溜走。

    她從睡夢中驚醒,仍在雙姝島老別墅,眼角之下滿是淚痕。

    她哭到清醒,身邊已無肖勁。

    楚楚沒來由地心慌,鞋也來不及穿,光著腳穿梭於年邁無力的小樓,她走過書房、浴室、廚房、餐廳,通通找不到人影。

    直到她從深切的茫然與孤獨中抬起頭,才發覺客廳不知幾時多出另一人。

    他穿著厚重大衣,麵色蠟黃,短短時間老去十年,走上前遞給她一隻文件袋,“這裏是你的新護照和機票,我送你出關。”

    “肖勁呢?”

    “他有他的事情。”

    “肖勁呢?”她執著地一定要得到答案,“肖勁去了哪裏!”

    孫文龍仍然堅持,“上樓換衣服,船在碼頭等。”

    “肖勁不來,我不走。”

    “江同學,不要跟我玩這一套,我隻為完成任務,就算把你打暈扛走也ok。”

    她鬥不過他,低頭打開文件袋,內裏藏一本英國護照,持有人為lilianjiang,一九七九年三月二十九日生,長居於英國南安普頓,機票就在今晚,從本埠起飛,直達巴黎戴高樂機場。“這是什麽意思?”

    孫文龍解釋,“到機場,一落地就會有人舉牌接你,接下來安排你住宿、入學,且提供你今後所需花銷,錢不多,你要省點用。”

    “我不去——”

    話已經交代完,哪裏有時間供她推脫?孫文龍抬手擊暈她,幹淨利落,人到碼頭,開船就走。

    沒料到她比想象中堅韌,或者是因他重病纏身力道大減,江楚楚在半途中清醒過來,身上穿著孫文龍的淺棕色大衣,第一句話就問:“肖勁究竟去了哪裏?孫警官,我求求你告訴我,就算讓我走也走得明白。”

    孫文龍將手中半支煙熄滅,從甲板走到艙內,半蹲在她身前,“你老豆用阿勁大姐的名義發尋人啟事,阿勁怕她出事,半夜就出發去見你老豆同未婚夫。”

    “他為什麽不肯跟我說?”

    “為什麽?白癡不想你為難,總認為自己事事都搞得定,真是蠢到家。”他無奈地聳肩,“臨走撥一通電話把你托付給我,拜托,我都要死的人了,還總讓我跑來跑去忙忙忙,嫌我命長?”

    回到淩晨四點,東區碼頭。

    肖勁出現在約定時間,約定地點,江展鴻同程嘉瑞都在,另有一群伺機報複的東北人,蹲在牆角嘬煙蒂。

    程嘉瑞第一個上前迎接,“肖先生,好久不見。”

    肖勁扔掉香煙,突出最後一口灰藍色尼古丁,同樣歪嘴笑一笑,低頭看他,“要怎麽談?”

    “人在我手上,當然是我要怎麽談就怎麽談。”

    “那不一定——”

    程嘉瑞大笑,滿臉諷刺,“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講過,之前你贏多少次都沒用,因為最後的贏家一定是我。”

    離雙姝島越來越遠。

    楚楚在狂亂的海風中睜不開眼,她裹緊上衣,與孫文龍說:“不去機場。”

    “大小姐,看在我快要死的份上,別再搞我啦。”

    “我們去警局。”她閉上眼,終於硬起心腸。(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