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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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語不喜歡和人吵架,一般人忍無可忍的她還能再忍一會兒。偶爾控製不住罵個人,嗬,髒話飆不出一句。偶爾控製不住發下火,哈,東西砸不出一件。
放好了說,她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放差了說,她就是個包子。
服務員端著一屜包子從走廊上穿過,小小的包子做得十分精致,沿路都冒著騰騰的熱氣。
魏語眼瞧著這一屜泛著油光和菜色的包子與她擦家而過,隔壁包廂裏麵的傳菜員提醒道:“麻煩讓一讓,團圓翡翠包來了。”
包廂裏有人問:“什麽陷的包子啊?”
服務員高聲答:“五花肉和西葫蘆。”
魏語若又瞄了一眼那屜包子,然後若有所思得轉過頭,往浣溪沙走去。
她在外麵打了十多分鍾的電話,包廂裏麵,王大嬸和何大叔還在爭執點什麽菜。
“點個水晶肴肉。”
“涼菜吃這麽貴幹嘛,弄個涼拌木耳不就好了。”
“涼拌木耳在家裏就好弄啊,來淮陽酒家就要吃淮揚特色菜。”
“水晶肴肉是鎮江特產,又不是淮揚特產,有什麽好點的。哎,服務員,除了涼拌木耳,你們家還有什麽便宜的涼菜啊?”
當著客人的麵嚷著點便宜的菜,雖然是無意說出來的,但妥妥的都是心裏話。何青陽的姨媽姨夫又默契得對視了一眼,眼裏盡是諷刺。
魏語全然當作沒聽見,麵無表情得拉開椅子坐下。
不知道為什麽,在何青陽爸媽爭執的同時,她忽然想到了連家爸媽。
她很少跟別的父母吃過飯,唯一的、也是印象最深的,就是連家爸媽。
十幾年前,就像今天這樣,她同連家爸媽第一次見麵,拘謹得像一個鄉下上來的窮丫頭。
當時,沒有人嫌棄她的拘謹,都在捏她臉上的肉。
連家媽媽坐在她左手邊上,像許久沒見過她的外婆一樣,端來了不知道多少好吃的。看她嚼菜就像看兔子啃草一樣,不僅自己看得兩眼放光,還滿臉興奮得跟全家人直播:“快看魏語,吃飯吃得好可愛。尤其這張小嘴,哎呀呀,真的好萌。”
嚼菜的魏語:“......”
魏語當時還吃不慣蘇州菜的甜,連家爸爸就將冰箱裏的老幹媽啊牛肉醬啊甚至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豆瓣醬端了過來,哄著她道:“魏語啊,別回去了啊,就待在叔叔家過暑假。你隻要好好寫暑假作業,其他的想玩什麽就玩什麽。好不好?叔叔現在就給你爸爸打電話。”
小時候的魏語雖然傻,但顯然也有自己的算計:“不要,我要回家,這裏人太多,電視不夠看!紫薇瞎了那幾集我一集都沒看到,今年放假我一定要補回來。”
連家爸媽聽了之後差點沒笑岔氣,指著她說她是個活寶。
活寶,嗬嗬,魏語自嘲得笑了笑。是啊,她從小就是個活寶,身上盡是一些個自己不以為然、別人卻樂在其中的笑話。
魏語將沁涼的竹筷從紙袋裏抽了出來,一邊穩穩得擱在白瓷餐碟上,一邊吩咐旁邊的傳點菜員:“先給我上一屜團圓翡翠包吧。”
吃飽了,才能將事情捋順了。
點菜員掏出腰間的對講機招呼前台:“浣溪沙來一份翡翠包,謝謝。”
王大嬸還在問點菜員有什麽好吃的幹鍋菜,聽到魏語插嘴便覺得她不大禮貌。可畢竟都七點了,吃點包子墊一下肚子也是情有可緣。
王大嬸不能餓著她這個未來的兒媳婦,連忙跟傳菜員交代道:“嗯,包子先上,其他菜可以先等等。”
為什麽不說快點上菜麽?是不是包子吃飽了就不用吃其他的了?何青陽姨媽又瞄了一眼自己姐姐,嘴角的諷刺濃濃得化不開。
魏語已經顧不上別人怎麽看她了,腦子裏亂嗡嗡的像是有一堆蒼蠅在飛。虧她還能安之若素得坐在椅子上,臉上還看不出任何情緒。
何青陽姨媽笑道:“你餓啦?”
魏語點了點頭,沒有吭聲。真餓了嗎?不,她是要瘋了。
何青陽領著舅媽舅舅走進包廂,三個人歡聲笑語得不知道在說啥。魏語頭一抬,恰好同進門的何青陽舅媽來了一個照麵。
魏語轉了轉眼珠,心想這老太婆誰啊,看了一眼就從生理上覺得她惡心。
何青陽舅媽見到魏語也是愣在當場,笑容卡在了臉上。誇張點來說,她像是被什麽給嚇到了,怔怔得僵在門口。
第一次見家長的姑娘會十分謹慎,看見長輩進門至少會站起來打聲招呼,這樣才顯得懂規矩、有禮貌。可魏語已然想起這個令她生厭的老太婆是誰了,一時間新仇舊恨都在胸腔裏翻攪了起來,怎麽可能會給這個所謂的“長輩”臉麵?
對了,剛才何青陽媽媽和姨媽還說呢,說何青陽的舅媽被一個有權有勢的學生吊打。
魏語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原來,她們說的是自己啊。
花卉和她的丈夫走進包廂,她的丈夫拉了椅子坐下,而花卉卻遲遲不坐。黃臉上的一雙眼睛瞪得又圓又大,像是看到鬼一樣,不敢相信似的死盯著魏語。
魏語視若無睹,舉起手邊上的茶盞,優雅得低頭抿了一口。
暴風雨來臨之前,天空總是藍得一塵不染,像織得極其精致的藍緞子。美好的,安靜的,等待著誰都控製不了的風起和雲湧。
何大叔熱情洋溢得替他們介紹道:“這是青陽的女朋友,小語。”
魏語繼續低頭喝自己的茶,沒有絲毫回應。詭異的是,花卉也不敢有任何動作。
王大嬸覺得氣氛不大對,但顯然又不知道為什麽不大對。明明剛剛一屋子有說有笑有問有答,怎麽她這弟媳一來就感覺尷尬了不少。王大嬸不能將責任推給外人,隻能尖聲抱怨她的弟媳:“你坐下來啊,來得晚還想挑位子嗎?”
花卉麵露焦色,來不及坐下就用手肘拱了拱自己喝茶的丈夫。丈夫沒什麽反應,隻抬頭道:“你傻站著幹什麽?坐啊。”
花卉沒有辦法,覷了一眼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的魏語,小腿發顫得挨著椅子坐下。
魏語沒有將花卉放在眼裏,因為她還分得清什麽是主要矛盾什麽是次要矛盾。
她看得清清楚楚,何青陽接來了舅舅舅媽,坐下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玩手機。就連介紹自己,都是何青陽爸爸發的聲。
很顯然,他看到了新發來的微信。
很顯然,比起自己,他更在乎手機那端的人。
五岱眉微微蹙起,一雙瞳孔,全部聚焦在那片小小的世界裏。俯著身,低著頭,兩個拇指飛速得在鍵盤上按下痕跡。每按一下,都像是踏在魏語心上的一個腳印,嚴嚴實實的。
刪掉前女友的微信是對現女友的一種尊敬,然而此時此刻,何青陽沒給她這份尊敬。又或許,他一開始就沒有。
魏語仰頭,將杯盞裏的熱茶一飲而盡。
杯盞剛一落桌,熱騰騰的翡翠包也上了桌。除此之外,傳菜員又端上來一盤金鯧魚北極貝刺身拚盤,一盅酥皮海皇湯。
王大嬸詫異道:“哎,服務員,你上錯菜了吧?”
傳菜員笑眯眯得看向魏語,解釋道:“這兩道菜是漁家傲的張老板送的,他說他待會兒要來給您敬酒,怕您這兒沒有下酒菜。”
魏語點點頭,示意服務員出去之後將門關上。然後特別死寂,就像是埋沒了屍骨的大草原上的飛鷹,蒼涼又刺耳的聲音跟何青陽說道:“張艾倫說的,是真的?”
何青陽抖了抖手,第一次,將視線從手機上挪移開來,投放到魏語身上來。
魏語揚起一個異常諷刺的笑,看也不看他:“我就想看看你們能有多不要臉。真的,沒辜負我的期望。你們男騙女娼,真是絕配。”
何青陽心下一緊,想來是剛才手機落在桌上被魏語看到了,連忙解釋道:“我們隻是偶爾聯係一下,事情早就過去了。”
“何青陽,你們真當我傻,是嗎?”
“魏語,有些事情是我沒有解釋清楚。”
“需要解釋清楚麽?睡都睡過了,還要硬說成‘偶爾聯係’?你賈斯汀比伯啊約炮就跟上廁所一樣,在哪兒上的都忘了?”
何青陽按捺住火氣,一字一句得跟魏語強調:“我跟張艾倫早就不聯係了。魏語,我不管你信不信我,我真不知道她今天為什麽冒出來說這些話。”
魏語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覺得這逼撕得不僅不爽,而且好沒意思。
王大嬸立即板了臉,質問何青陽道:“青陽,怎麽回事?怎麽好好的扯到張艾倫那個小表子了?”
即便知道張艾倫沒那麽單純,何青陽還是反感他媽這麽說自己的初戀。剛想糾正一下,王大嬸機關槍似的嘴又開始嗒嗒嗒射擊了:“她怎麽不是小表子了。她要不是風評太差,怎麽會剩到現在?”
明麵上是在罵張艾倫,暗地裏也不知道指桑罵槐誰呢。
魏語先前是聽不懂,換到如今,什麽都聽懂了。
更搞笑的,是方才一直坐立不安的花卉,此時此刻也找到了張嘴的機會。
她咳了咳嗓子,像是全世界最好的心靈導師,苦口婆心得勸慰自己的學生:“青陽啊,找女朋友一定要放大眼睛。什麽胡攪蠻纏的,偷窺別人*的,還就是那些心眼小還心機深的,這樣的女朋友長得再好、家裏條件再好,都不是你的良配。”
魏語冷笑了幾聲,感覺自己做了二十幾年的包子,今天終於要做一回火山爆發形狀的燒麥了。
何大叔皺著眉頭看向自己的兒子,斥責道:“我不管你前麵跟這個姓張的怎麽來往了。青陽,你既然和小語談戀愛了,就要認認真真得跟人家談,不能三心二意。”
王大嬸跟著想要結束這場撕逼:“就是,這事就當它是個誤會,我們下不為例。”
打一棒子再塞一顆糖,唱完黑臉再唱白臉。
魏語心想,原來,何青陽就是在這樣虛偽又不負責任的家庭裏長大的。
“說完了沒?”魏語抬起茶壺,穩穩得給自己倒了最後一杯鐵觀音。
何青陽皺眉道:“好,魏語,我帶你去見張艾倫,我們把話說清楚。”
“你敢嗎?”魏語譏笑道,緩緩從椅子上站起來。
何青陽抬頭看她,張了張嘴,竟然發現自己說不出這個“敢”字。
魏語知道,所以她沒有停下自己的步伐。端著茶杯,像謝師宴上給老師敬酒一樣,一步一步,走到了花卉的身邊。
一隻手拍在花卉的肩上,魏語歪頭,將自己的臉湊在花卉那張蠟黃的臉上,輕聲譏笑道:“花老師啊。”
花卉掙紮了一下,顯然,沒有掙脫掉魏語那隻光握著斧頭就可以敲碎汽車離合器的手。
何青陽的姨媽看了半天熱鬧,此刻第一個明白了過來。
“啊,你們認識啊~~”
全場人都怔住了,沒有人意識到魏語在幹什麽,也沒有人想到魏語就是那個去年報複花卉的學生。
魏語一隻手死死得摁住花卉,另一隻手牢牢得握住茶杯,笑道:“花老師,您以前在課堂上說過是一句chiglish,不能用在日常對話之中。可是我後來跟美利堅商人打交道,跟英格蘭村民打交道,他們都會主動跟我說。”
說完這一段,魏語猛得將那杯鐵觀音全部潑在了花卉臉上,尖叫道:“所以tm你剛才說誰心眼小還心機深?”
沒有任何預告,火山就是這樣爆發的。
伴隨著玻璃杯在地上雜碎的破裂聲,跟著服務員進來的還有剛才說要來敬魏語酒的張老板。
張老板是專業出口坐便器的外銷廠家,每年都會出口大批坐便器到中亞、南美、南非等多處不發達地區。14年的時候有十幾個集裝箱的坐便器出口俄羅斯,誰知道因為中途歐美聯手經濟製裁俄羅斯的緣故,買家居然付不起這筆坐便器的尾款。張老板囤了十幾個集裝箱的坐便器在廠裏,急得那叫一個上有潰瘍下有痔瘡,差點沒跳樓自殺了。虧得托了魏語幫忙找了哈薩克斯坦國家的買家,雖然是打折賣出去的,但好歹小賺了一把。
張老板對魏語是感激的,所以一聽說魏語和家裏人在浣溪沙聚會,立馬點了菜送過來還要跑來敬酒。媽的,不要問他為什麽這麽殷勤,在揚州開廠子的都知道魏語爸爸是誰好麽。
結果麽,端著酒杯進包廂的張老板,覺得自己來得不是時候。
魏語咬著牙站在包廂門口,臉上血氣翻湧,好像發了好大一通火。旁邊站了幾個服務員,一個在掃地上的酒杯,還有一個,呃,貌似像在攔架。
沒錯,就是在攔架!
張老板福至心靈,立馬關心起魏語:“魏總,這是怎麽了?好好吃個飯,跟家裏人起衝突了啊?”
魏語先是拎起自己的包,跟大堂經理說了一下摔壞的茶杯算她賬上。然後看都不看花卉她們一眼,在破門而出之前高傲得扔出兩句:“什麽家裏人?他們配嗎?”(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