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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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悶人的夜晚,空氣裏都是沙塵。繁忙的武警醫院對麵,行人匆匆,車輛密集。保安大叔們不願意汗淋淋得站在露天廣場上,都靠著超市門口有一搭沒一搭得嘮著嗑,一邊等著下班一邊用背部感受超市裏傳出的冷氣。

    晚上八點四十,幾近超市關門的時間。空蕩蕩的露天廣場上,忽然駛進了一輛夢幻的奇瑞□□。

    保安大叔們蠻無語的,尤其是負責廣場秩序的張大爺。張大爺一溜煙得小跑過去,敲敲奇瑞的窗,提醒道:“哎,姑娘,超市快關門了,要逛的話直接去前麵的大潤發吧,那邊十點鍾關門。”

    車玻璃吱得一聲被搖了下來,從車裏探出一張妝容精致卻沒有活力的臉。

    在高杆燈和店字招牌燈的交相輝映下,這車主人的臉,不僅顯得有點白,甚至還透著一些慘。張大爺是直接被嚇到了,下意識得放輕了聲音,好言好語道:“超市要關門了,姑娘。”

    “哦。”車主有氣無力得應了一聲。就在張大爺以為她要轉方向盤走人的時候,車主又伸出一隻手,直指著兒童樂園外麵的巨型海盜船,幽幽道:“那個船,還讓人坐嗎?”

    張大爺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年代久遠、漆色斑駁、連海盜胡子都掉了色的海盜船,抽了抽嘴角。這個海盜船有十多年的駕齡了,不知道載過多少個浪漫天真的小孩和小孩父母。因為上麵的鋼絲護欄都生鏽了,所以海盜船這幾年一直在修繕,很少讓人上去玩了。

    黑燈瞎火的而且隻有她一個人想玩,張大爺想都不想就要張口拒絕。車主動作更快,話剛說完,手上就抽了七八張紅票子遞過來:“大爺,我隻想上去坐坐。”

    張大爺:“......”真的假的,上麵派人來測試保安的職業操守了?

    車主又將副駕駛位子上的兩個袋子拿了過來,慘白的小臉因為這個動作而微微顫抖,聲音無力卻又仿佛孤注一擲得在懇求他:“大爺,讓我上去。”

    張大爺皺了皺眉頭,將這個車主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瞅了一遍。

    水靈剔透,眉眼清雅,應該是一個內斂又不失性格的姑娘。可此時此刻,她的眼睛裏盡是暗淡,沒有一絲鋒芒。雖然開的是兩三萬的小汽車,但瞧她身上的打扮還有臉上的妝容,顯然家裏富裕並不缺錢。

    一個有錢又有貌的姑娘半夜來玩海盜船.....

    張大爺又回頭看了海盜船一眼,心裏估算著:海盜船也就三米多高,從上麵摔下來都沒得骨折。這姑娘就是想要自殺,也選錯地了。

    將她遞過來的錢和袋子都推了回去,張大爺不假思索得煮起雞湯來:“去玩吧。人生苦短,想怎麽玩就怎麽玩。”

    這個看上去想要自殺的車主,很顯然,是方才用幾分鍾斷了自己一切幻想的魏語。

    她從淮揚酒家裏麵出來,第一個想要去的,就是武警醫院對麵的這個兒童樂園。兒童樂園的一切都是後期建的,唯有這個護欄生鏽、小狗不願意跑到旁邊撒尿的海盜船,是承載了她最初幻想的地方。

    魏語喜歡何青陽,喜歡的時間太長,長到這份喜歡浸入了腦髓變成了習慣。

    哈,從明天起,我要天天刷牙防止蛀牙。

    哈,從明天起,我要天天背五個英文單詞。

    哈,從明天起,我要天天努力,最終以木棉的形象站在何青陽身邊。

    多可怕的一份喜歡,十幾年如一日都要保持的一份喜歡。不僅如此,它還是一份以“得”為目標,一份懵懂時期不該滋生的喜歡。

    來到最初許願的地方,魏語是真的,想要放棄這個願望。

    撐著護欄,踩著橫杆,魏語咬著牙攀上了海盜船。船下麵沒有支撐,船身晃蕩蕩得調戲著她的重心,想讓她腳下一滑摔個狗啃泥。魏語緩了緩,固執得在濕熱中站了許久,最終,還是走到她當初許願的那個座椅。

    歲月流逝,油漆斑駁,可是,記憶猶在。

    魏語坐在船中央,曲腰抱腿,像個小孩一樣用手摳了摳前排椅子上凹凸不平的表皮。因為那時候許願的她,個子就這麽高,整條胳膊撐開來才抓得住前麵椅背的把手。坐在海盜船上,在熟悉的動畫片配樂伴奏中一晃一晃,幻想著此刻坐在她旁邊的是不是她討厭的二舅而是那個梳著三七分平頭的正太。

    嘻嘻,她隻要一想想,就會覺得歡樂像煙花一樣在腦子裏綻放。

    怕是和鈴都不知道,魏語暗戀何青陽的起點,不是在小學,而是在幼兒園。沒錯,幼兒園時期的魏語還是一個隻會用勺子吃飯的小女娃,但三七分的何青陽天生是一個撩妹高手。

    魏語伸直了腰,一手抹掉自己臉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流出來的淚水,一手抽出裙子口袋裏的手機。打開音樂播放app,將歌曲列表一直翻到盡頭,才翻到了那首糾纏了她十幾年的兒童舞曲。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他們在跳圓圈舞呀,跳呀跳呀,一二一。”

    “小熊小熊點點頭呀,點點頭呀,一二一;小洋娃娃笑起來啦,笑呀笑呀,一二一......”

    幼兒園的老師組織學生們跳舞,女孩子組成一圈在裏麵,男孩子組成一圈在外麵。伴隨著舞曲的節奏,女孩在原地拍手或跺腳,而男孩們則跟著舞曲圍繞著女孩們前進。每唱完一句,男孩們就會跳到另一個女孩的麵前,輪流牽起她們的手,將這短暫的十幾秒跳出超脫年齡的節奏。

    魏語無所謂和哪個男生牽手,反正都是光了屁股你認識我我也認識你的關係,直到一個三七分的正太跟她牽了手之後就不再往前邁一步。老師批評他:“何青陽小朋友,不要抓著魏語的手不放,這樣你讓後麵的小朋友怎麽往前進啊。”

    撩妹r一臉“你說了我不聽”,朝老師放話道:“讓他們跳我前麵啊。魏語是我的,我就要和魏語跳。”

    老師們覺得童言無忌,個個笑得頭都仰到天上去了。隻有自小敏感的魏語,懵懂中,感受到了這份奇異的“被重視的感覺”。

    懵逼少女都愛霸道總裁,哪怕碎玉如梭,變成霸道總裁的是她自己。

    淚水像泉眼裏湧出來的水,唰唰得淌過魏語的麵頰。

    為什麽,她等來的、求來的何青陽,竟然是這樣一個何青陽?

    為什麽,她十幾年來逼著自己進步、逼著自己完美,為的就是這樣一個何青陽!

    為什麽,現實和她的幻想差這麽多!?

    她的腦海裏無數遍得回放著何青陽一家吐出來的刻薄話,重複著小芳說出來的殘忍事實。

    她無數次得問自己:你忍得了嗎?

    她又無數次得回答自己:忍不了,放棄吧。

    忍不了,不是出於尊嚴得忍不了,而是出於心得決定放棄。

    半個小時後,超市的員工們都下了班,好多店麵都關掉了自己商鋪的招牌燈。整個廣場上,隻有她一個人毫無所覺得坐在海盜船上,抬頭看著天空,無視著每個路過人投來的詫異視線。

    任由眼淚水劃過臉頰,讓自己發泄掉這積攢多年的失意和恨意。

    然而路人都在詫異,這姑娘有病啊大熱天的晚上在海盜船上數星星。

    忽然,在空寂的一片漆黑裏,她的手機顫動了。

    來電顯示:和鈴慕。

    魏語喟歎了一聲,對於自己竟然以為這是何青陽打過來的電話而感到可恥。可是眼下的一切都跟自己的這個閨蜜撇不開關係,魏語又一次抹掉了臉上尚未被風吹幹的眼淚水,劃開手機屏,悶悶道:“喂?”

    “喂什麽喂,看不到來電顯示是我啊。”

    魏語:“......”還沒找你問責呢,媽的,閨蜜是這樣當的。

    “我從蘇州趕過來了,正在你家門口。”

    聽到這句話,即便滿肚子的悲傷和憤恨,魏語還是忍不住潮了眼睛。情緒像是一時之間找到了突破口,哭得一抽一抽的,任由淚珠滾滾得滴落到了身上、船板上。

    站在她家門口的和鈴抬頭望了望星空,努力控製住自己的聲音:“哭什麽,有我呢。”(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