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成了佛，一言不發的走下靈山。

    眾佛都不知道，為何這猴子不在靈山上專門留給他的座次上盤膝坐好。

    如來佛祖閉目盤膝，仿佛對猴子獨自下山視而不見。唯有那在如來座下的瘦弱金蟬子才微微睜眼，兩眼無神的呆滯看向那猴子背影。

    猴子走下靈山，低頭看了看身上因果絲線結成的一身威風戰袍，又抬頭看了看遠處東方花果山的方向，兩眼中一陣恍惚。

    在他眼中，他看到了無數的因果絲線，仿佛一張漁網一般籠罩了整個天地。

    猴子忽然低下頭來，咧嘴笑笑。

    “蠢豬。”猴子看著在台階上撞死的蠢豬，出聲罵道。

    猴子第一次覺得，原來自己罵了一路的蠢豬，似乎也不是很蠢。

    天邊夕陽正好，猴子背對著夕陽，在一片金紅色光芒中拉出長長的影子。

    猴子抬頭看看，已經出月亮了。死豬倒下的腦袋正好對著那枚月亮。

    “大師兄，你要回花果山嗎？”沙僧追出來，大聲張羅道。

    猴子搖了搖頭。

    猴子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但猴子知道，自己不再是當年的猴子。他無法想象自己麵對猴群，能做什麽。

    自己都成了佛，還和一群猴子玩？當一個猴群裏慈眉善目的長輩？

    而且，當年那個齊天大聖也不在了。

    猴子不想讓猴群知道，那個齊天大聖被自己打死了。

    猴子喃喃低語：“鬥戰勝佛。”

    猴子閉著眼，騰空而起，在一處叫峨眉山的無人山脈尋了一處懸崖峭壁，開了一個一丈方圓的小石洞，麵對著天地間的雲卷雲舒盤膝而坐。

    石洞不大，僅供容身而已。

    五十年，猴子一動不動，坐看雲卷雲舒，天地間花開花落。有鳥兒在石洞安家，倒也不怕猴子，整日唧唧喳喳飛來飛去，有時還會啄一啄猴子身上的猴毛。

    倒是山有了靈氣，多了寺廟，不時有信徒趕來祭拜。

    猴子就那麽在懸崖上盤膝看著，麵無表情，兩眼毫無波動，如一潭死水，看著遙遠的東方。

    五十年，就在懸崖下的漫山楓葉紅透落地的時候，猴子動了。

    猴子第一次眨了眨眼，兩隻死水一般平靜五十年的眼眸緩緩有了神采。

    猴子幹裂的嘴唇微微顫抖，說出兩個字。

    “妖猴。”

    聲音幹澀卻冰涼徹骨。

    猴子麵前，東方花果山的方向，有一隻妖猴仰天大笑，笑的猖狂。

    猴子兩眼恍惚了一下，又回過神來，僵硬的轉動一下脖頸，發出哢哢響聲，手指緩緩握緊，扶著牆壁緩緩起身。

    有震天佛氣自猴子體內磅礴而出，將那石洞衝為百丈大小。

    萬丈金芒自猴子身上散發，或者是說自猴子身上的佛裝上麵暴射而出。

    猴子抬頭再次遙遙看了一眼那隻仰天長嘯的妖猴，一步踏出了石洞。

    猴子整個人化作一道流星朝花果山衝去，身上佛氣越來越重，隨著不斷接近花果山，猴子身上氣勢愈發高漲。

    風聲呼嘯中，猴子哈哈大笑。

    三天後，已經成佛的猴子站在空中，居高臨下的看著那隻成妖的猴子。

    血紅披風如隨風飄展，單手撐著金箍棒，頭戴紫金鳳翅冠，身穿黃金鎖子甲，足踩藕絲步雲履。

    威風堂堂，流光溢彩。

    猴子持棍而立，卻低垂著頭。

    莫名的，猴子看到那隻妖猴，有些向往，心裏卻不是滋味。

    仿佛……嫉妒？猴子嘴角笑了一下，心說自己都成了佛，怎麽會嫉妒一個妖怪？

    可能是因為是花果山出來的妖猴，跟自己帶些血緣關係的緣故。猴子撇撇嘴。

    “猴子，你的天命不是成為妖怪。”猴子單手成掌，麵含悲憫的看向那隻嘴角帶著猖狂笑意的妖猴。

    妖猴哈哈大笑，“那你的天命就是成為佛？你喜歡這天命？”

    猴子麵容平淡，依舊說道：“天命……沒有喜不喜歡一說。”

    猴子的內心好久沒有波動過了。猴子想自己應該是喜歡成佛的吧。可是猴子又好久沒感覺到喜歡是什麽意思了。

    猴子忽然想起當年在桃園子裏，麵對那個紫衣仙子的感覺。

    那應該就是喜歡吧，猴子出神的想到。

    “偏偏老子不喜歡！誰強加給老子，老子一棍子打死誰。”妖猴掄著棍子衝了上去，打斷了猴子的思路。

    猴子猶豫了一下，同樣是揮出一棍。

    佛光照亮了整個花果山，那一瞬間的猴子，如同世間的光芒所在，那一棍揮下，有金色波紋激蕩。

    刺目佛光之中，沒人看見那一棍子到底如何揮下，妖猴便消失在天地間。

    也沒人看見，猴子落下棍子時，手中棍子停滯了一下，才顫抖著繼續落下。

    除了那隻被打死的猴子。

    一道魂魄獨獨站立在天地之間。

    妖猴終於看清了，原來這威風無匹的猴子，眼角真的有淚水。

    妖猴魂魄嗬嗬笑道：“原來，你也不喜歡。”

    灰飛煙滅。

    留下猴子一人呆呆站在空中，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自從西天靈山猴子立地成佛之後，便一直存在的一滴淚水。

    猴子哈哈大笑，他又看到了滿天的因果絲線如一張大網，最終，那張大網匯聚在一起，化作他身上的佛裝。

    “佛！佛！佛！”猴子哈哈大笑，瘋了一般脫下身上那些威風凜凜金光閃閃的佛裝。

    猴子怒目仰天看向西天靈山，那裏隱隱可見一個金身大佛。

    “如來，我按照你吩咐，成仙，西遊，殺妖，成佛。你可滿意？”

    如來冷哼一聲。

    一隻巨大的金色手掌劃破蒼穹，破空而來，就連空間都隱隱顫抖起來。

    猴子放縱的哈哈大笑，掄著一根棍子，逆天而上。

    一聲地動山搖的巨響傳來，遮天蔽日的佛光遮蓋住一切。

    佛光中，猴子灰飛煙滅。

    隻留下一道魂魄，如同死在猴子棍下那隻妖猴一般，煢煢孑立於天地間。

    金身大佛收回手去，有一聲冷哼傳來。

    魂魄嘴角帶笑，漸漸消散。

    而此時，一隻猴子終於緩緩睜開眼睛。

    眼前是無垠的草地，微風拂過，各種雜草小花隨之波蕩。草地那邊兒有潺潺溪水自兩側山峰上匯聚，緩緩流向溪水那頭兒的茂密樹林。

    猴子張大嘴巴，深呼吸了一口這帶著淡淡桃花草木香氣的拂麵微風，略微失神。

    猴子剛才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的內容已經模糊，隻記得一堆亂七八糟的身影。

    有身穿白袍，拄著禪杖的凶和尚。

    有一身紫衣，淚眼看向自己的仙子。

    有一隻妖猴拄棍而立，仰天長笑。

    有一隻神猴身穿寶甲，一棍掄下。

    有萬丈金身大佛盤膝閉目。

    ……越來越多，可是都記不清了。猴子感覺自己似乎忘了什麽。

    猴子撓撓昏昏沉沉的腦袋，呆呆看了一會兒眼前的山澗，忽然咧嘴一笑。

    “嘿，花果山。”

    而此時，西天靈山，如來緩緩睜開雙眼，歎了口氣。

    “猴子，你竟然還想蘇醒？哈哈，你都因果纏身了，怎麽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