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啷一聲，九環大刀落在地上，發出並不清脆的響聲。

    九個閃亮的大鐵環散發出的光澤再也不令人覺得璀璨，而是讓人產生一種發自心裏的陰寒和恐懼。

    酒肆之中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呆了片刻後回過神來，眼中已經流露出無法壓抑的恐懼之色。

    再也不見先前的義憤填膺。

    因為小和尚的手指輕鬆插入了那個髯須大漢的胸口。

    如同插入一個西瓜，鮮紅的西瓜汁從手指處溢出，在髯須大漢的麻布衣服上迅速彌漫開來。

    與鮮紅血跡彌漫開來的，還有髯須大漢眼中的恐懼。

    髯須大漢瞪大兩眼，看著那不知何時起身的小和尚，那充斥於胸的正義之氣已經消散。

    隻剩下了恐懼和後悔。

    他後悔為何自己要出頭，要自詡正義。

    可是胸口傳來鑽心的疼痛，已由不得他再去後悔。

    他兩個瞳孔漸漸擴大，如同胸口的衣服上不斷擴大的血漬，綻放出刺眼的光芒。

    生機在這光芒之中迅速流散。

    髯須大漢似是想要說什麽，卻隻是幹澀的張了張嘴，嗓子裏發出咕嚕之聲，似有鮮血上湧嗆住了喉嚨，什麽字也說不出來。

    小和尚隻是抬頭和他對視，麵無表情。

    他之前還淩厲的眼神漸漸變得呆滯，兩眼中的火焰漸漸熄滅，最終化作一片灰色的灰燼，毫無生機。

    小和尚與他對視的雙眼，同樣是一片漠然，甚至比這已經死去的髯須大漢的眼神還要冰冷。

    兩雙眼睛之中都是一片死寂的灰色。

    唯獨不同的是，一雙沒了生機，一雙還有生機。

    隻不過有生機的那雙眸子，絕不會給人生機磅礴之感，隻會給人一種宛如行屍走肉的活死人的感覺。

    小和尚緩緩拔出手指，髯須大漢的胸口就有了一個血肉模糊的窟窿，鮮血並未噴湧而出，隻是不斷流出。

    小和尚麵無表情的用還沾染著鮮血的手指點了一下已經僵硬的髯須大漢胸前。

    髯須大漢如同一塊木頭一般倒在地上，倒在他的九環大刀旁邊。

    我看了眼門外，歎了口氣。

    “大膽妖僧！”

    有三人從酒肆門口踏步而入，滿臉怒容。

    一人身穿長袍大袖，生的魁梧，隻是少了一條腿，手中拿著一根青竹拐棍。

    一人身穿灰色錦衣，有些矮胖，卻是眉目如電，腰間挎著一柄寶劍，身上飾品不少，似是很有錢的樣子。

    一人身穿佛門袈裟，長得帶著幾分憨厚，兩手空空，赫然是曾經在化生寺中小和尚的師侄。

    三人都是臉色冰冷的盯著那倒在地上的髯須大漢的屍首，眼中盡是悲憤之色。

    片刻後，那個身穿袈裟的佛門弟子兩眼中滿是悲痛帶著一絲死死壓抑在眼底的殺機，緩緩抬頭看向不悟小和尚。

    不悟和尚兩眼依舊一片死寂的灰白，手上鮮血還未凝固。

    “妖僧！”拄拐的魁梧男子怒道，“身為佛門子弟，竟隨意出手shā rén。你這和尚，當真該殺！”

    小和尚隻是站在那裏，臉色平淡道：“我在喝酒，他拿刀殺我。”

    我點點頭，我說我能作證。

    挎劍的矮胖大俠隻是冷笑道：“他拿刀殺你，你就殺他？你修為之高，分明可不傷他性命。”

    小和尚聲音依舊沒有一絲波動，淡淡說道：“對。”

    “那你還殺！”大俠怒道。

    小和尚點點頭：“我願意。”

    他沒用貧僧這個自稱。

    自從他從化生寺走出，就再也沒自稱貧僧。

    “一戒大師，這可是你化生寺出來的和尚？你看……”

    挎劍的矮胖大俠忽然轉頭看向那個身穿袈裟的一戒和尚。

    “阿彌陀佛。”一戒和尚雙手合十喊了一聲佛號，然後做金剛怒目狀，怒視看向不悟小和尚。

    “不瞞兩位，此人乃是當初的獨來和尚，也就是我的小師叔，天資聰穎……可惜，生了魔障，被我化生寺趕出寺廟……”

    一戒和尚聲音悲慟，看向不悟小和尚的兩眼中滿是不解和悲傷。

    “隻是沒想到，如今他已徹底墜入魔道，唉，既然如此，為了天下正義，我化生寺義不容辭……”

    一戒和尚歎了口氣，緩緩邁出一步。

    “不悟，枉方丈待你如己出，教你精深佛法。你鑽研了許多年佛法，當年甚至成為天下首佛，如今就是這個樣子？”

    一戒和尚怒道。

    說完，他掃了一眼我，仿佛在警惕著什麽。

    我忽然笑眯眯的拎起了棍子，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來。

    “有趣有趣，既然化生寺清理門戶，我便先出去了。本人膽小，見不得血，各位勿怪勿怪。”我很是客氣的笑道。

    三位大俠都是破欣賞的看我一眼，矮胖大俠咧嘴笑笑：“小兄弟挺上道，以後若是行走天下遇見難事或者遇見修為高深的對手，就報我華山嶽不群的名字。”

    我咧嘴笑笑，抱了抱拳，站在了門口。

    一石激起千層浪，我走出來之後，酒肆中各位酒客都作鳥獸散。

    誰都知道，這裏接下來就不是普通人能呆的了。江湖傳言，這些大能之間的紛爭都是毀天滅地。

    我依舊站在門口，一臉好奇的打量著。

    至於那個矮胖劍客的客套，我也沒當真。這些大能的話若是當真了，那可真的就離死不遠了。

    就如同和尚們說的阿彌陀佛一般，其實這四個字完全可以用兩個字來代替，還毫無違和感。

    媽的。

    就比如和尚們出手打完架、群毆完了一個人之後，一個個眉眼慈祥的低聲念：“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完全可以改成：“媽的，你能拿我們咋樣？”

    或者，和尚們見到世態炎涼、見到悲慘人悲慘事，突發感慨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這也可以改成：“媽的，還好不是老子。”

    所以說，能夠成為大能的，一個個都精的什麽似的。

    而此時，店裏連小二和掌櫃都跑了出來，就隻剩下五個人了。

    四個活的，一個死的。

    死的那個自然是髯須大漢。

    那三個活著的人對另外一個活著的人，有濃重威壓在這小小店鋪內孕育。

    如同驚濤拍岸，一股股氣勢不斷衝擊這個破舊的小酒肆。那些幾乎腐爛的木頭發出嘎吱之聲，仿若在這股威壓之下不堪重負。

    三人身上氣勢磅礴。

    而他們麵前的不悟小和尚，隻是臉色平靜，幾乎不帶一絲表情的靜靜的看著他們。

    還是用那一雙灰色的不帶一絲生機的眼神，看著他們。

    仿佛死人的眼神。

    仿佛看死人的眼神。

    這種眼神，比什麽氣勢都好使。

    那三人身上氣勢驚天，每個人身上幾乎都是渡凡塵或者結金丹的修為，尤其是那一戒和尚，身上竟有數萬道冤魂所化的功德之光，環繞身體濃鬱透出。

    如同金剛再世。

    那矮胖的劍客還有鐵拐男子都是不落下風，身上氣勢同樣不錯。

    當然，也僅是不錯。若是我來出手，哪怕有三個人，也隻是一棍子的事。

    無論他們身上的氣勢如何高漲，那個小和尚身上縱然沒有絲毫氣勢，可卻依舊不落下風。

    那些威壓就如同被一堵無形牆壁擋住，停在那小和尚身前一寸，不能再前。

    小和尚衣袖依舊無風下垂。反倒是三人身上的衣物鼓脹如風。

    “妖僧！我化生寺處理門戶，你還敢還手！”一戒和尚怒道，隻是我見他眼中有一絲恐懼。

    他在想這不悟和尚怎能如此強？

    “敢。”不悟小和尚淡淡說道。

    “混賬！你精通佛經，總是懂些道理！知道因果命數！”一戒和尚怒道：“你出手shā rén是因，伏法身死是果！一命抵一命，天地道理，也是佛門偈語！”

    “因果？”不悟小和尚忽然笑了起來，雖然他眼中依舊一片灰色、沒有生機，可他的確是笑了起來。

    隻不過這個笑容比死人還要令人難受。

    “因果……”不悟和尚低聲喃喃，“那他想要殺我是因，被我殺是果。你們想來殺我是因，被我殺……也是果。”

    “你們喜歡這個果嗎？”

    不悟和尚聲音忽然停了下來。

    酒肆之中一片寂靜。

    有濃重殺氣呼嘯湧出。

    拐棍男子手中的青竹拐杖重重點在地上，一身結金丹的修為呼嘯衝出，青綠色的靈力圍繞著自己身體繚繞盤旋。

    矮胖俠客的右手緩緩搭上了劍柄，臉上笑眯眯表情不再。

    一戒和尚兩隻手上，其上隱隱顯出兩個佛印，渡凡塵修為同樣全力運轉，一身功德之力盡數繚繞在手上，散發威壓和濃鬱的功德之光。

    仿佛下一瞬，三人就要一鼓作氣的衝將上去，製住這個妖僧。

    但不悟和尚的嘴角卻帶上了一絲冷笑，伸出一隻手指，聲音幹澀的沙啞問道。

    “我隻出一招，隻殺一人，隨後我便由你們處置。對了，你們三個誰先上？”

    看著那根沾滿鮮血的手指，三人臉上殺意皆是一滯，緊接著兩眼之中皆是恍然。

    三人同時倒抽了口冷氣。

    看著這個一臉淡然的小和尚，三人一臉震驚，就連身上凝聚起來的氣勢都是散去了幾分。

    這三位正義之士忽然開始了麵麵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