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沉默了起來。

    我心說這三個貨不是說的挺好聽的嘛，怎麽一到緊要關頭還不說話了？

    矮胖的持劍大俠和拄拐男子同時轉頭，看向站在兩人中間的那個袈裟和尚。

    袈裟和尚眼色陰冷，一張臉龐泛上了幾絲紅色。

    矮胖的持劍大俠忽然嘿嘿一笑，抱拳對著一戒和尚行了個禮。

    “大師，您看這妖僧本就是化生寺出來的，何況這次是大師您要我們兩人來……”

    矮胖大俠還沒說完，一戒和尚隻是兩眼圓瞪，怒看了矮胖大俠一眼。

    一戒和尚一身渡凡塵的十萬功德大圓滿的修為直接透體而出，一股帶著濃鬱威壓的威懾之意隨著冷哼之聲散出。

    那股威懾之意直直衝向矮胖大俠。

    矮胖大俠臉色一滯，臉上笑意凝固，看向一戒和尚的眼中閃出幾絲慍怒。

    一戒和尚眼神冷淡，臉上沒有表情的看著矮胖大俠，聲音冷淡道：“久聞嶽不群嶽大俠之名，據說嶽大俠使得一手追魂十三劍足可斬殺聚神嬰修為的大能，江湖人稱十三桃花開滿天。”

    “小僧一直心生仰慕，不如嶽大俠就拿這個不悟和尚，給小僧開開眼？”

    “阿彌陀佛，早就聽聞嶽大俠深明大義，今日何不率先出手，善哉善哉。”

    一戒和尚淡淡說道。

    矮胖和尚臉色鐵青，怒視一戒和尚。

    若是這曾經尊貴無比的不悟小和尚沒有修為，他何嚐不想出手！

    自從小和尚叛出了佛門，天下的那萬千佛徒便以此為羞恥，認為這是一個妖僧！

    這個當年尊貴的小和尚從此音信杳然，每次被人認出便又迅速逃竄，宛如落水狗！

    據說，他之所以如此狼狽，乃是與當年化生寺的莫言主持的死有關。當年小和尚還俗第二天，莫言和尚便不明不白的死了，身上的傷勢明明就是化生寺的一指禪。

    誰都能猜到，怕是這小和尚被驅逐出門，心生怨恨，竟是大不敬的弑師泄憤，玷汙佛門清淨。

    矮胖大俠不知道江湖傳言是真是假，但是他卻實實在在的知道，若真能誅殺此人，自己的聲望、地位，將會無比提高。

    他何嚐不想殺！？

    可是，如何能殺！？

    這不悟小和尚麵對他們三rén miàn不改色，甚至都未曾動用修為便抵住如此威壓，分明已經是十二因緣大圓滿的修為，乃是凡階巔峰的存在。

    可以說，在這沒有神佛的世界中，這不悟小和尚已經是無敵的存在。他們這三人中任何一人都不是對手。

    矮胖大俠看著不悟小和尚那一片灰色、毫無生機的兩眼，內心竟是有些恐懼。

    小和尚說，他隻出手一次，隻殺一人。

    矮胖大俠很信，以小和尚的一身修為，全力出手之下，的確可以有十足的把握殺一人。

    可是剩下兩人也足以在那一瞬間zhì fú住小和尚。

    這麽算來，他們三人穩贏。

    可是，誰先出手？

    矮胖大俠忽然無比佩服這個年紀輕輕的不悟小和尚，他這一句話，比什麽全力出手寧死不從的說辭有用多了。

    這一句話翻譯過來，就是說，老子已經做好伏法的準備，不過老子全力出手，你們誰先上誰先死。

    你們三個誰準備先死？

    這句話一出，他們之間已經不再是修為高低的差距，矮胖大俠更吃驚的是這個小和尚對於人性的把握。

    一個個嘴裏說著俠肝義膽，為了正義寧死不退，可是真要三個裏挑一個，誰會願意自己上？

    那些願意的，早就死了，死的默默無聞。

    這三人莫不是江湖上有名的修為高深的大俠，能活到現在、還有如此修為，又有誰願意死？

    就連許諾諸多好處、拉著其他兩人前來相助的那個一戒和尚，此時都畏畏縮縮推諉不已。

    本該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佛門子弟都開始念叨死道友不死貧道，矮胖大俠和拄拐男子他們倆又怎願意心甘情願送死？

    矮胖大俠看著言語之間努力捧自己出去的一戒和尚，臉色越發鐵青。

    那個拄拐男子卻是小了，一臉胡子拉碴道：“嶽大俠縱然聲名遠播，但是一戒大師您更是獨步天下啊。”

    “世人都知您乃是化生寺後起之秀，修為在一年之中突飛猛進到了渡凡塵的大圓滿，佛法精深，從一個小沙彌迅速成長為天下有名的大師。”

    “更何況您現在接任了化生寺主持，聲名遠播。隻是世人從未見過您出手，也不知曉您的佛門神通，不如您今天給我們開開眼？”

    拄拐男子身材魁梧，此時雖是眯眼笑道，可是其內寒意卻是毫不掩飾，令人感覺到一股凝重之意。

    “而且，這本就是您化生寺的妖僧，正可謂佛門講究因果，而且佛門也有一句話，叫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大師，您看……”

    拄拐男子笑道。

    捧殺，就是捧起來，再殺下去。

    這從來都是互相不服的三人，忽然開始吹捧對方，貶低自己。

    我心說就這仨貨還是鼎鼎有名的大俠？

    我忽然有些想念喬大家了，若是喬大家在這裏，怕是冷笑著就走上去了。

    一戒和尚強自笑道：“聽說江南李孤拐一根拐杖足有千斤，全力之下開山裂石，不如給小僧也開開眼？”

    “這叛徒心狠手辣，正好讓李大俠的孤拐敲打敲打。”

    拄拐男子冷哼一聲，不為所動。

    三個人依舊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哪怕身上氣勢如虹，如平地掀起驚濤駭浪，也絲毫不敢上前。

    三人都是鐵青著臉不說話。

    我在旁邊拄著棍子好無聊，心說他媽的你們不會一起上啊？

    中間那個袈裟和尚忽然笑道：“我們三人都是天下有名的正義之士，何必因為搶著殺一個妖僧而出了矛盾？”

    剩下兩人聞言，臉上鐵青之色漸漸消散，都是露出一絲笑意。

    “一戒大師你是說，我們三人一起上？”李孤拐臉上有些猶豫，臉上雖然帶著笑意可依舊緩緩說道，“這不符合江湖道義吧。”

    “這妖僧叛出佛門，欺騙佛祖，欺騙世人，又親手弑師，天下正義之士得而誅之，對他講什麽道義！”

    矮胖的嶽大俠右手握緊腰間寶劍，義正言辭道，聲音洪亮如雷，言語之中滿是殺機。

    絲毫沒有之前互相推諉時的猶豫不決了。

    一戒和尚也是冷笑，“都說出家人慈悲為懷，卻不知金剛也有怒目時，麵對此等妖僧，貧僧我同樣義不容辭。”

    “哪怕兩位不助我，貧僧也可獨身下地獄。但得兩位相助，我佛門千萬弟子必對兩位大俠感激涕零。”

    一戒和尚說完，兩眼感激的看了那兩個俠士一眼。

    李孤拐依舊有些猶豫，可是臉上笑意卻不自覺的越發濃鬱起來。

    嶽大俠握著寶劍的手因為激動而發抖，見李孤拐還是猶豫，當下叱道：“此等懲奸除惡的快事，還猶豫什麽！”

    “到時你我二人與一戒大師，三人聯手斬妖僧。此事傳出，可謂江湖上的百年佳話！”

    “你我混跡江湖這麽多年，殺來殺去，不就是為了一個名嗎！”

    “如今隻要半個時辰，便可青史留名，成一段佳話。”

    嶽大俠眼中正義之色幾欲衝天，隨著他的怒斥。李孤拐眼中猶豫之色終於散去，嘴角笑意終於笑出聲來。

    “好，那就上！”李孤拐手中拐杖狠狠一點地，笑道。

    一點之下，磚石地麵瞬間龜裂。

    這股巨力哪怕是我看了都忍不住心裏說一聲不錯，畢竟作為一個凡階的凡人，這可以算是很強了。

    嶽不群說的很對，guān chǎng為名，商人為利。

    劍客俠士，何嚐不是為名？

    佛門信仰，何嚐不是為了一個名？

    有言道，雁過留聲，人過留名。誰人不想揚名立萬？

    為了揚名立萬，做一些揚名之事是必須的。

    哪怕揚名之事是壞事，但是若隻有自己知道，在其他人眼裏是好事，那便可以去做。

    百分之九十的江湖人都是這麽想的。所以嶽不群和李孤拐也是這麽想的。

    佛門清淨，可也是江湖。所以一戒和尚也是這麽想的。

    三人齊齊喝了一聲，氣勢衝天，劍氣，佛氣，殺氣，從三人身上依次傳出，磅礴呼嘯。

    在這如同浪潮拍岸的滾滾威壓之中，酒肆中桌椅再也堅持不住，瞬間崩塌。

    在三人如此齊心協力、不留餘力的威壓麵前，哪怕是凡階巔峰的不悟小和尚，也是臉色一白。

    可是他並未解釋什麽，隻是歎了口氣。

    我看到不悟小和尚緩緩抬起頭來，兩眼中死寂如寒冬，隻是朝我一笑。

    “施主，你快走吧，若是打起來怕會傷了你。”

    小和尚朝我淡淡說道。

    而我則朝他笑著點了點頭，腳步卻並未動。

    我看著站在我麵前的那三個正義之士的背影，忽然無聲的獰笑了起來，手中緊握的棍子微微顫抖。

    我想起了劍逍遙，也曾如此被正義之士圍著。

    我看到小和尚伸出一隻手指，還是那根刺穿了髯須大漢的手指，其上血跡已經幹涸。

    其上一片暗紅。

    “一指禪……江湖傳言不虛，莫言主持果然是你殺的！”嶽不群怒道。

    小和尚聞言，隻是笑了起來。

    依舊是毫無生機毫無神采的笑，比冷笑都冰冷無數倍，如同死人。

    “我會一指禪，那莫言主持就是我殺得？這麽說，你會用劍，那麽天下無數死於劍下的人都是你殺的？”

    小和尚笑道，聲音平靜。

    平靜，或許是因為他已經懶得解釋。

    我歎了口氣。

    當一個人已經懶得解釋的時候，那說明在之前曾經苦苦解釋。

    我也曾如此。所以我能體會到這個小和尚的心情。

    當真是懶得解釋了。

    “事到如今，你還妖言惑眾！”嶽不群怒道。

    我知道，一個人，一旦開始用自己的說法來騙自己，那麽這個人很快就會相信自己是對的。

    自己騙著騙著自己，自己就會當成真的。

    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眼前這個嶽不群分明已經堅信這個小和尚就是江湖傳言中的弑師罪人。

    他罪該萬死！

    嶽不群胸中正義感爆棚。

    正義感滿心的他沒有看到，身旁的一戒大師緩緩伸回了已經伸出的食指，一根與不悟小和尚的一指禪相同的手指。

    都是筆直如棍。

    我站在他們身後，看著一戒和尚下意識藏在身後的手指，眉頭皺起，兩眼茫然的歎了口氣。

    化生寺……似乎也不是佛門所說的清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