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微寒，已是半夜。

    長安城裏一片寂靜，百姓大多已經睡了，隻有打更聲在城內回蕩飄揚，最終消散於雪夜之中，重新歸於寂靜。

    片片雪花輕落，而我和小和尚則在一片微寒落雪之中緩緩走入長安城。

    城門的官兵隻是打量了我們幾眼，許是下雪嫌天氣太冷，懶得動彈，便直接揮手讓我們走進去。

    我和小和尚一言不發，走在長安落雪的街道上，腳步聲都被雪花落地聲掩埋，有一種肅殺之意漸漸凝聚。

    走在空無一人的夜色中長安街道上，我抬頭看了看天上密布的烏雲，沒有一絲光，忍不住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緩緩歎了口氣。

    我忽然想起了大雪山。

    小和尚帶著我左拐右拐，一直走到了化生寺門口。

    化生寺門口，兩個和尚正站在那裏拄著棍子，見我和小和尚兩人走來，當下都是神色一愣。

    畢竟怎麽看，雪夜中一個腰間穿著一虎皮裙、手中還拄著棍子的公子都有些詭異。

    而他身旁那個和尚……

    兩個和尚看清不悟和尚的麵孔之後，都是瞳孔一縮，兩人對視一眼，四目中都充斥著濃鬱的震驚和不解。

    震驚這不悟和尚為何雪夜入化生寺。

    不解這不悟和尚雪夜入化生寺何為。

    兩人忽然想起前些日子長安城盛傳的那一戒主持被不悟和尚抓走的事。

    兩人對視一眼，似是有了某種默契，手中棍子都是微微緊握，其中一人單手立掌於胸前，微微頷首，一臉恭敬的對著小和尚一笑。

    “小師叔別來無恙？”

    小和尚隻是冷漠的看了他一眼，徐徐吐出兩個字。

    “滾開。”

    見當年幽默詼諧的小師叔如今滿身戾氣，那和尚不禁一愣，重新打量了一下不悟和尚之後，這才緩緩沉聲開口道：“不悟師叔，你當年出了化生寺，便與化生寺再無關係，如今已是半夜，化生寺閉門不納香客，若想拜佛上香，等明天再來吧。”

    那和尚一臉嚴肅，說完之後還看了一眼另外一個有些幹瘦的和尚，眼神微動，示意那個幹瘦和尚入寺稟報。

    小和尚隻是嗬嗬笑笑。

    卻是冷笑。

    “放心，貧僧此次來，一不上香，二不拜佛。哪怕是化生寺所有僧人都睡了，貧僧的事也不耽誤。”

    小和尚笑容詭異，聲音冰寒的說著。

    此時的他，整個人身上都透著一抹陰寒的氣勢，絲毫不像一個佛陀。

    反倒像是一個修羅。

    那和尚皺皺眉，有些不解道：“那師叔你……”

    小和尚嗬嗬冷笑，打斷了他的話語，聲音幹澀的笑了幾聲，這才兩眼冷漠的看著那個拄棍而立的和尚，冷漠道：“阿彌陀佛，貧僧此次前來，隻為兩件事，一個shā rén，一個放火。”

    小和尚說出這兩字的時候，天地間狂風卷大雪。

    風起龍卷，雪如龍。

    雪龍嘯長安。

    肅殺之意席卷整個長安城。

    小和尚目光森然，兩眼視線緊緊盯著那個和尚，或者說是緊緊盯著那個和尚身後緊閉的門板。

    他的目光仿佛穿過了門板，穿過了層層阻礙，看到了一個盤膝坐於大殿之中、正跪在佛像之下的蒼老身影。

    小和尚話音一落，那個和尚驚起一身冷汗，兩眼之中震撼不解終於化作恐懼。

    別人不知這小和尚修為，化生寺裏的人還能不知？

    當年他整天抬頭看天，也不鑽研佛法，修為反倒是江河東流、一日千裏一般，直直升到了渡凡塵的十萬大圓滿。

    我不修佛，佛自來。

    如今這小和尚時隔**年再來，十二因緣怕是不知修到了幾何，甚至有可能早就成為了十二因緣大圓滿的凡階巔峰。

    說句不好聽的，就憑他倆拿著棍子擋在門口，怕是擋不住小和尚一掌。

    持棍擋在門口的和尚和身旁的幹瘦和尚身體頓時僵硬起來，兩人眼中盡是恐懼和緊張。

    幹瘦和尚直欲轉身推門入寺，去稟報方丈，讓整個寺廟的人都出來幫忙。

    然而恐懼的不隻是他倆。

    那個被小和尚冷漠目光穿透無數阻隔、冥冥中注視的身處大殿之中的蒼老身影，隨著小和尚話語落下，緩緩起身，身形踉蹌。

    他已經衰老的不能再老。

    他同樣聽到了小和尚的話語，甚至聽到了其內的森然殺意。

    殺意冰冷，甚於雪夜落雪的冰冷。

    他踉蹌著從蒲團上站起身來，看著麵前的巨大如山的佛祖金像，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兩隻手顫抖著緩緩抬起，在胸口徐徐合十。

    拜了一輩子佛的莫問方丈，朝著這個拜了一輩子的佛像最後一拜。

    拜了許久，莫問方丈緩緩起身，聽著化生寺門口傳來的打鬥聲和哀嚎聲，莫問方丈兩眼茫然地歎了口氣。

    “貧僧錯了嗎……可貧僧不認為，貧僧為了佛門發展，不得不如此……”

    “可是，貧僧分明沒錯，可卻也不認為莫言師弟錯了……貧僧也搞不懂啊，還請佛祖指點，我們兩人到底是誰錯了……”

    莫問方丈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的看著佛像。

    一片寂靜。

    佛像不作答，莫問方丈也不作答。

    其實莫問方丈知道，佛像永遠不會作答。

    但是所有來拜佛的人，在跪下拜佛的那一刻，都覺得佛像回答了自己的問題。

    其實，拜佛也是拜己。

    己心是佛心。

    拜佛的那一刻，己心已有了dá àn。

    莫問方丈也如是。

    莫問方丈嘴角苦笑更甚，兩眼中的迷茫卻不再，目光緩緩從佛像上移開，遙遙看著大門的方向，聽著那裏不斷傳來的打鬥哀嚎聲，緩緩歎氣。

    “莫言師弟沒錯，莫問我也沒錯……誰都沒有錯，錯的是……”

    莫問說不下去了。

    他隻是緩緩邁出一步，朝著化生寺大門方向緩緩走去。

    推開大雄寶殿大門走出去的時候，莫問方丈神色微愣，伸手緩緩接住一片雪花，抬頭看了看漆黑夜色。

    沒人知道他在這一刻想著什麽。

    愣神之後，莫問方丈起身走出大殿，蒼老身形漸漸消失在漆黑夜色之中，朝著化生寺大門走去。

    那裏的哀嚎聲已經小了許多。

    因為死人是不會發出哀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