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麵無表情的緩緩抽出手，其上鮮血尚還溫熱，在淒冷的雪夜中冒著發白的絲絲熱氣。

    莫問方丈已經僵硬的身體緩緩倒下，胸口處一個拳頭大小的通透傷口，血肉可見，鮮紅的血液自那個血洞中溢出。

    小和尚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兩眼直視注視著莫問方丈，心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莫問方丈倒在潔白如月光的雪地中，沒有掀起一絲漣漪。

    哪怕他生前身份再顯赫，手握佛門千萬，此時倒在雪地中也隻是撲通一聲，甚至都未激起雪花飛舞。

    不多時已被從天而降的鵝毛大雪遮蓋，在地上化作一堆潔白的雪丘。

    真幹淨。

    這前前後後一炷香的時間，小和尚都一動未動，我也沒動，隻是看著倒在地上的莫問方丈。

    我一向不喜歡評價別人，因為我覺得我沒走過別人走的路，便不配去評價任何人。

    同樣，我也不會評價莫問方丈。

    他是方丈，他是莫問，他掙紮不已，所以現在他死了。

    我是妖怪，一個以前想成佛，所以很掙紮的妖怪。

    西遊記裏，那個妖怪最後同樣是因為這一種掙紮而死，哦，不對，是成佛。

    是成佛後獨坐峨眉山，活死人一般的生不如死。

    其實也就跟死了差不多了。

    而我現在卻不想成佛。

    所以我不掙紮了。

    我本就是妖怪。

    看著已經化作雪丘的莫問方丈，我緩緩歎了口氣，心裏有些感慨。

    信仰，能讓人成佛，也能讓人成魔。

    佛，魔，本就一線之隔。

    佛性魔性，截然不同，可卻又無比相似。

    一旦起了執念，佛性距離魔性僅僅相差一線。

    可是誰又沒有執念？

    當一戒和尚燒死雀子塢裏的諸多女子，還有莫問夥同一戒和尚殺死莫言主持的時候，佛性已然成了魔性。

    說來很是可笑，有些人苦苦追求，卻求而不得，甚至漸行漸遠。

    為了口中的慈悲，為了佛門信仰，為了萬千信徒的凝聚，甚至不惜shā rén保全聲譽。

    “阿彌陀過。”我緩緩低聲喃喃。

    一柱香的寂靜因為我這一句低聲喃喃而被打破，小和尚緩緩回過神來，輕呼口氣。

    那些因為莫問方丈之前一聲低喝而留下，此時正呆呆看著那個倒在地上已經身死的莫問方丈的那些和尚，也回過神來。

    他們之前完全是被弄蒙了。

    為何莫問方丈一反常態，絲毫不顧及自己的身份地位，還有化生寺，甚至不顧及整個佛門，說出那番話語？

    他難道不知道，自己那些話一旦說出，先不說化生寺會如何，天下佛門的萬千佛徒都會對佛義產生質疑！

    這可是佛門中最為德高望重的方丈說出來的話！

    誰能想到，眾人尊敬的佛門大方丈，竟是如此行事！

    此事傳出，佛門威望必然受到重大損失。

    前些日子聽聞昆侖山上那個三清道教遭遇大劫，三萬弟子全部被廢掉修為，從而導致整個道教都萎靡下去的事情時，這些和尚還沒什麽感覺，隻是故作慈悲的阿彌陀佛幾句。

    而此時，卻也終於有了兔死狐悲之感。

    化生寺如今的下場，僅僅比三清道教好上一絲。

    甚至還不如……那些和尚忽然想起了小和尚說過的話。

    shā rén，放火。

    殺淨化生弟子，燒淨佛門聖地。

    有些反應快的和尚終於回過神來，再也不呆立在原地看著已經死去的莫問方丈，而是扔了手中棍子，拚了命一般朝四麵逃去。

    剩下的和尚一見他們如此，不管反應沒反應過來，也都扔了棍子，朝著四麵八方逃竄開來。

    化生寺很大，但是牆很矮，以他們的修為和身手，逃出去不成問題。

    可惜，他們遇見了我和小和尚。

    我握緊棍子，緩緩踏出一步，朝著小和尚咧嘴笑笑。

    “怎地，要我幫你不？雖說小玉的賬我算在了那個一戒和尚頭上，但是你若願意，我還是可以幫忙收些利息。”

    小和尚依舊低頭看著那個被鵝毛大雪淹沒的莫問方丈的屍體，沒有出聲。

    我當他默許了，便低頭啐了口唾沫，冷笑著拎起手中棍子，就要向前追去。

    “*崽子們還能跑了？你們給我跑一個試試？”

    我一邊說著，一邊邁出步子追去。

    然而小和尚冷漠的聲音卻在呼嘯的寒風之中傳來。

    “猴子，算了吧……化生寺的人，也算是殺幹淨了，讓他們跑吧……反正，化生寺今日起，也就沒人了。”

    “最後一個人已經死了。那他們殺或不殺，都沒什麽關係了……讓他們活著，還能把這些事往外傳一傳，傳一傳我今日弑師的大逆不道，或者傳一傳……別的什麽事。”

    小和尚聲音漠然，可是語氣卻微微顫抖不已。

    仿佛壓抑著巨大痛苦，故作冷漠一般。

    我哦了一聲，收回棍子。

    最終，我和小和尚在已經空無一人的化生寺裏走向後山，小和尚懷裏抱著那個已經僵硬如同冰坨的莫問方丈。

    路上，小和尚讓我幫他做個火把，我自然樂意幫忙，隨便找了根鬆樹，弄了一些樹油，枯草粘好，天罡地煞之氣所化的紅芒火焰稍微一催，便是一個火把。

    火把明亮，我和小和尚在漆黑夜色和漫天風雪之中，緩緩行進，在後山之中搜索起來。

    雪花很大，等到我和小和尚同樣披上了一身厚厚雪衣，身上的血跡也被潔白雪花遮掩的時候，我們終於找到了莫言主持的墓碑。

    石碑雕刻的很是精美，上述“第一百三十七代主持，莫言墓”

    小和尚端詳了那塊白玉石碑，緩緩歎氣，把懷中的已經被大雪完全覆蓋的莫問方丈的屍首輕柔放在地上，緩緩歎氣。

    然後便彎腰開挖。

    那墓很大，仿佛莫問當年便已經知道今日結局，足夠躺好兩人。

    小和尚將那莫問放入其中，莫言已是化作一堆白骨靜靜躺在一旁。

    “猴子，把火把給我，你下山去吧。我在這裏陪陪兩位師父。”

    小和尚聲音平淡。

    我心裏泛起一絲疑惑，心說大晚上下著大雪，還是在林子裏，你陪什麽陪，可卻依舊點了點頭，把手中火把遞了過去。

    看著平靜的有些可怕的小和尚，我出聲提醒道。

    “那我走了。你小心，明天我給你送飯來。過些日子我幫你在山裏弄個小屋，那個當了皇帝的紅衣女子跟我有些交情，到時讓她來安排。”

    小和尚隻是點點頭。

    我心裏疑惑更甚，心說這小和尚到底想幹嘛？

    見小和尚也不言語，我隻好轉身往山下走去，往化生寺之外走去。

    風聲呼嘯中，我默念句雪真大啊。

    小和尚聲音從山上遙遙傳來。

    “猴子，一直向前，別回頭。”

    我壓下心裏疑惑，嘿嘿笑笑，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