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因為沒被傷害過，所以不懂得仁慈，因為沒有畏懼，所以不懂得退讓。

    時光荏苒，訓練場上的小身影不斷拉長，轉眼間五年過去了，似乎什麽都沒有變化，一切如常，隻是珍愛的人早已不在，永遠融入記憶中去，人，終歸還是變了。

    “阿淼呢？”

    “回稟元帥，少將軍在桃林。”

    ……空間仿佛突然陷入了詭異的安靜停滯中，小將把大氣都不敢出一下，將頭死死地低下，直到聽見元帥的離開的腳步聲才暗自舒一口氣，暗想：元帥氣勢實在太霸道雄渾了！

    元帥府後院，正值春天三月，桃林內桃花累累，花瓣遍地，好似一片粉的海洋，不需風吹，花瓣自己就洋洋灑灑地從枝頭上往下飄落，本應該極其動人的美景卻因為那樹上靠著桃枝的小少年染上一抹哀傷，小少年手裏捧著一小壇酒，坐倚著粗細得當的桃枝，小小年紀不時仰頭飲一口酒，姿勢雖瀟灑卻難掩一股落寞。

    娘親，你都離開了四年了，淼兒現在很好，父親也都好，隻是這幾年都不曾見父親開心地笑過……其實也不怎麽好，不過淼兒今天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前幾日我被皇上親封為少將軍，您知道一定會很開心的，對嗎？淚水不知不覺模糊了視線，可是淼兒不開心！因為娘親您再也不會知道了，舉起酒壇狠狠地灌了口酒。

    娘親想不到我會喝酒了吧，如果您還在我身邊會怎麽做呢？嗬，父親才是會最先遭殃的人吧！不過您放心，淼兒有分寸的。

    微風拂過，桃香湧動，陶醉地輕嗅，似娘親的懷抱，桃花香滿的懷抱，額頭突然感到一陣冰涼，原來是花瓣，沒有將它拂落，閉上眼睛，好似還能細細感知額頭上柔柔的觸感，似娘親親吻我的額頭，咚、咚咚、咚咚咚，心跳猛地越來越快，似乎感到娘親離我很近，很近。

    ……

    “淼兒將來要做一個很強大的人呢！人隻有變得強大，才能守護許多東西。”柔柔的溫暖的聲音在耳邊回響。

    “那我要變成最強那個，我要保護您和父親！”淚水從鬢角劃過，對不起，淼兒沒有做到。

    娘親輕點我的額頭，笑我是個小滑頭，腦中滿是娘親憐愛的笑容，我以為娘親您會一直陪伴我的，心開始抽痛，原來當時的悲傷從未減輕過，回憶的波動越來越強，那也是我常會夢見的畫麵。

    ……

    那年父親奉命去西南平亂，一年裏就回家兩次，而且每次都是來走匆忙，更讓我不知所措的是：娘親突然病重，身子一天不如一天。

    同樣是初春的早晨，像往常一樣，晨練後我來到娘親的床榻前，那天娘親的精神格外的好，突然想去看桃花，我抵不過娘親的眼神裏的渴求，應了她，娘親格外喜歡桃花，為此父親便在府裏後院為娘親種滿了一片桃樹。

    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娘親來到桃林，這個時候的桃花還沒有完全盛開，看見娘親有些微微失落，我正不知如何反應，卻發現娘親的臉色突然紅潤起來！她伸手輕輕撫過一枝桃花，帶著甜蜜的笑容對我說：“淼兒，你看，這片桃林是你父親親手為我種的呢！”

    那燦爛的笑容與周圍的粉紅相映，如夢似幻，令我至今難忘，我的娘親歐陽曉曉，帝都第一美人，也是我心中永遠的桃花仙。

    不過那樣的笑容並沒有維持多長時間，等我回神，娘親的臉色突然蒼白起來，身體搖搖墜倒在地，這嚇極了我，急忙扶住她的身體慌亂道：“娘親！來人！快進宮去請溫太醫過來！”

    “娘親，快，我們先回房去。”　我顫抖著身體想要扶起她。

    “不用了，淼兒，娘親知道自己快要撐不住了。”

    “不會的，娘親會長命百歲的！父親信上說過很快就會回來了，你說過要和我一起迎接他回家的！”

    感到娘親將手輕輕的在我頭頂摸了摸，她的聲音已經很虛弱了：“是娘不爭氣，我的淼兒還那麽小，讓我如何放心的下！”

    “人呢！怎麽還沒有到？！快呀！要來不急了！”

    “淼兒以後會乖乖的，很乖很乖，再也不會調皮了，娘親不要丟下淼兒好不好？”

    歐陽曉曉看著眼前小身體哭的一聳一聳的女兒，終究還是個孩子啊！心裏即使十分痛苦不舍，然而隻恨上天不公，這麽早就讓她與丈夫女兒分離，她費力地回抱著女兒，最後一次吻了吻女兒的額頭，她聲音很輕：“淼兒最懂事了，咳咳，堅強些，娘親希望淼兒開心地活著，娘親會在天上一直陪伴你和你父親的。”

    何處桃花源，何源出桃花，桃花堪折兮，寂寞桃花源。

    深深地再看了一眼女兒那小可憐的模樣，歐陽曉曉抬頭失神地看向眼前的桃林，低低呢喃：“可惜了，等不到桃花盛開，也等不到你了……”

    “娘親！”

    “啊，啊啊啊啊！”

    如幼鹿的悲鳴聲，聞者心中不免生出些許傷感來。

    桃花落，滿情殤

    ……

    娘親離開後的第二天，短短兩天足以沉澱許多，父親沒有麵聖直接匆匆趕回府中，那天，我第一次見到父親如此失態的模樣，回來時父親的腿腳都還包紮著紗布，尤其是腿部的紗布已經被鮮血浸的鮮紅，然而父親像是什麽也感覺不到似的，隻是呆呆的望著靈柩裏靜靜躺著的娘親。

    原來鐵血的父親也有如此脆弱的時候，我走上前去，微微躬身道：“還請父親愛惜自己，孩兒剛沒了娘親，不想連父親也一同失去。”

    嶽震楠看著明顯沉穩許多的女兒，緩步上前拍了拍她的小肩膀，幽幽道：“好孩子，為父心裏有數，先下去休息，讓父親與你娘親單獨待會。”

    父親的決定沒人能改變，我站在門外一整夜，父親待在裏麵守了一整夜，我能清晰的聽見裏麵傳來低低的嗚咽聲，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盡管父親極力抑製，可我還是聽到了，父親，您後悔了嗎？

    對於娘親的離去，我和父親將悲傷不約而同地都埋在心底，誰也不提，生活像是什麽也沒有改變，我依舊每天不停地進行著訓練，父親也一如既往的對我嚴加要求，隻是我知道自己變得更加冷清穩重，而父親變得更加寡言。

    “少將軍，元帥在訓練場等您。”家丁有些遲疑的輕喚嶽淼。

    酒已盡，回憶到此，飛身輕輕落地，將酒壇丟給來人，整了整衣服轉身離開，我還是那個冷靜自持的少將軍。

    ……

    訓練場上，父親一人背手站在那裏，身影看起來有些落寞，邁步走近，停下“父帥，您找我？”

    嶽震楠仔細打量眼前的女兒，心中暗想：曉曉，咱們女兒最近又長高了不少，她現在比同齡的少女還要高一個頭呢，這點是隨我，她很優秀，比任何人都優秀，就是我當年也遠比不上她，阿淼很懂事，隻是，我知道她並不快活，我想我欠她一個交代。

    傻孩子，嶽震楠語重心長：“阿淼啊，你是我嶽震楠的女兒，雖生為女兒身，卻是嶽家千百年來唯一的天賦極高的後輩，更是戰神蒼穹命定的傳人，你的存在對大周是多麽重要，你要時刻謹記你的身份，銘記你的使命！”

    使命？可是，藏在心裏已久的疑問，我終究還是問了出來：“父親，您後悔嗎？如果你沒有去平亂，就不會連母親最後一麵都沒能見到！大周還有其他的將領，而臥病在床，直至死亡的娘親，卻隻有你。”

    曉曉，嶽震楠看著女兒倔強的麵容，透過她，他仿佛又看見那個善解人意，巧笑言兮的女子，他背過身去，後悔嗎？午夜夢回時他無數次拷問自己，後悔嗎？甚至連心愛的妻子最後一麵也沒見著，後悔嗎？嶽震楠猛地轉回身去看向女兒。

    “嶽淼！”

    “在！”

    “本帥現在告訴你，重來一次的話，我還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那次動亂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簡單，突厥作亂，來勢洶洶，稍有不慎，你知道我大周以西的百姓會遭受什麽嗎？”

    “無數百姓將會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甚至導致民心不穩，動搖國之根本，現在的大周已經大不如前，周邊各國那個不是虎視眈眈，要不是他們對嶽家一直有所忌憚，一時不敢輕舉妄動，你有沒有想過，如若有一天他們沒有了忌憚，央央大周百姓當如何？”

    “那是無盡的戰亂！但是，隻要我嶽震楠還在一天，就永遠都會站在最前線，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相信你娘親會理解我的，再不濟將來戰死沙場，命歸黃泉，我自會請求她原諒，不過在此之前，我必須將你培養成為符合嶽家曆代期望的讓四方忌憚的一代戰神！”

    “作為嶽家子孫，誓死報國，這是你的使命！”

    “作為大周子民，保衛大周，這是你的責任！”

    血液因為父親的話躁動沸騰著，猶如醍醐灌頂般，父親背對著太陽，熾烈的光線在他的頭頂暈開，如泰山般高大屹立、頂天立地。

    “嶽淼！”

    “在！”

    “明白了嗎！”

    “是！”

    緊緊握著雙拳，淺淺的指甲陷入皮肉，也似乎沒有多大感覺，水霧侵染了雙眼，模糊了他的麵容，娘親，我明白了，那一刻起，我前所未有的清晰認識到我的使命和責任……

    －－－－－－題外話－－－－－－

    人終於還是要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