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莫失莫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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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時分忽然起風,車窗被風吹開灌入清晨涼意。

    僅僅閉目小憩不過盞茶時間的人睜開眼睛,起身關好車窗,車內另一邊的人挺身坐起,微眯著眼表情混沌,應是夢怔。

    他想提醒,她又倒下去,這一倒車內響起慘叫聲。

    “我的頭,疼疼疼!”

    馬車行駛一夜,終是在太陽初升時停下休息。肅微月跳下馬車,大大的伸了個懶腰,攀在車窗邊說話:“靜夜,坐了一晚上馬車,不下來透透氣嗎?”

    惑妍也是伸了個懶腰,快步走到她的身邊壓低聲音,“主子,帶著他不妥吧?你好歹也是有未婚夫的人。”

    說起這個,她又想起蘭世鬱的話——如果這次你還逃得掉,我也不想再追了。這幾日就跟魔障似的,她總是想起,一想起,心情就不好,哼哼,未婚夫?誰稀罕!

    “我管他做什麽!”她推開惑妍,迎上玉照靜夜關心道,“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出發前兩人長談,她將父辛爵一事和盤托出,交代遺言似的說如果她沒從銘城回來該怎樣怎樣,靜夜一一應下,卻是在她半夜暗戳戳離開公主府時忽然出現要和她一起去銘城。

    靜夜傷勢未痊愈又半宿未睡,臉色不是很好,淡淡笑著搖頭,“我沒想象的那麽虛弱,你別擔心。”

    肅微月點頭:“若是哪裏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

    他看了一眼官道前方,“什麽時候才能到銘城?”

    她無視掉惑妍的擠眉弄眼,“馬小黑腳程快,大概四五天可以到。”

    惑妍的眼睛快擠成一條小縫,肅微月終是站在靜夜身後在脖子上比劃,卻見惑妍翻白眼,抬起手指向遠處,“小姐,不是我想打擾你,是我不得不說!你身後來了一輛馬車,是你未婚夫的。”

    肅微月一愣,猛地轉身看向官道。陽光明媚不刺眼,遠天仍有湛藍天色,官道曠闊筆直,一輛黑色馬車像被風刮來似的出現在她眼前。

    車窗打開,她又見到蘭世鬱沒什麽表情的臉,四目相對,她居然有種做錯事的窘迫感,下意識看了一眼身旁的靜夜。

    蘭世鬱仿佛根本沒看到他這個人似的,問她,“我給你的那顆珠子帶了嗎?”

    他就是專門跑來問這個?

    肅微月不知道她在不爽什麽,就是不想回答他的問題。

    蘭世鬱再問一遍:“那顆珠子帶了嗎?”

    她不耐煩回答:“帶了帶了!”

    車窗立馬關上,馬車揚長離去。肅微月一愣,就這樣?她瞧著越走越遠的馬車,喃喃自語,“…不會是假的人吧。”

    第四天傍晚,肅微月等人抵到銘城。城中有大戶結親,街上有人派發喜餅,馬車行進有些緩慢,他們索性找了家酒樓想把晚膳用後再去目的地。

    酒樓裏請了說書先生,拿著驚堂木侃侃而談,說的正是前段時日的呂海之爭,原本隻是九肅和白澤的小摩擦,被他添油加醋說的儼然一幅戰爭恢弘畫卷。

    最後,他道:“…而這血染呂海,國仇家恨,終是讓神女落淚,襄王夢隕,有情人不能眷屬!然,月公主因情大病數日彌留之際終是得知高樂世子出使消息,撿回一條命……”

    肅微月的手猛地一抖,茶水灑出,她一拍桌子不爽地說,“豈有此理!我不就是不想上朝,怎麽變成因為蘭世鬱快死了?”

    靜夜放下木箸說自己吃好了。

    惑妍隨口說:“不過是民間戲言,小姐不必在意。”

    肅微月雖然心情不佳也沒再多說什麽,起身走向大門口,說書先生一個驚堂木,“啪”的一聲讓她腳步踉蹌。

    “……高樂世子大殿覲見違心劍指心上人,也是心力交瘁當晚重病於榻。姻緣有夢,隔著千山萬雪,兩人終是相約殉情於九孔橋一躍而下,生不能合,死當同穴!”

    她揉揉眉心,邁出酒樓門檻。

    半個時辰後,暗一向肅微月稟報銘城買賣太歲的事,她望著架子上一把一把的白色油紙傘發怔,一個字沒有聽進去,思緒飄的沒邊兒。

    蘭世鬱的那把傘狂竹散漫頗有野趣,可惜被他扔下河,自己畫的嗎?畫藝在她之上。若是留著那把傘,他見著會不會覺得那日行為荒唐?

    雖然兩人有了夫妻之實,用這種手段不太好吧?何況都是嘴上說說,機括圖紙還沒給。既然彼此的目的明確,何必說那樣的話,聽著氣人。

    “給我一把傘。”肅微月脫口而出回神過來自己還在議事,讓人不用拿又覺得尷尬,隻好接過白色油紙傘擱在腳邊,耳朵尖微紅,掖著袖子再問,“剛才有風,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他們在屋內,哪裏來的風?

    靜夜手上動作微滯,繼續翻著一日浮華送來的賬簿,越想越不明白,一個靠著皮相和消息存活的地方送來這本賬簿是想和他們做生意?眉尖稍蹙,他心中有些煩悶,暗歎口氣,目光拂過肅微月淨瓷般的臉,她又在走神,像來時那樣,從見著蘭世鬱開始不知道在想什麽。

    四目街交錯縱橫,他們從布衣坊進入卻是出現在三街之外的紙傘鋪子,中間隔著數十家店鋪,十來個拐角,是走也要走上半個時辰的距離,他們推開的卻隻是兩扇門到了這裏,隻因為肅微月在四目街下方鑿了暗道,命影子樓眾人化作店鋪夥計,圍著紙傘鋪子鋪了一張銅牆鐵壁似的大網。

    她忌憚父辛爵,忌憚還沒有出現的五個鐵扳指,和那些隱藏在暗處的敵人,隻是……靜夜收回心思,合上賬簿,接著暗一的話續道,“太歲在地下錢莊交易,從賬簿上記錄的日子看,一年不過兩三次,集中在四到六月,再有的是冬日。那些商家手裏有太歲,卻不是真的賣家,隻是化整為零把利益最大化。”

    他的手點了一下賬簿,“若是這本上麵的記錄無誤,四月到六月應有交易,然而,我們卻不知道時間。”

    地下錢莊有道上規矩,隻管交易不管內容,便是刀子架在脖子上也問不出什麽。

    肅微月冷冷地道,“不知道交易時間,是要打道回府嗎?”她拿起賬簿,隨便翻了翻,“這東西是誰送來的?”

    暗一:“殿下,是一日浮華。”

    她愣了一下,“我和那個地方還真有緣。”最近聽的她耳朵起繭子,想起中傷她的謠言她就哼哼,她是什麽人?怎麽可能去那種地方,她可是社會主義接班人。

    肅微月的神態尼姑似的莊穆,一幅道貌盎然的樣子,惑妍瞧著她愚蠢的模樣心中暗爽,一掃長期被壓榨的鬱悶,想了想,在她身邊小聲道,“對對,那地方主子怎麽可能去?不過,一日浮華的消息倒是從來不會錯,天鷹騎副將育北海貪墨一事最開始也是那裏放出的消息。”

    “依你看,我是要給他們送錢去?”她睨她一眼,嘴角微翹,“一日浮華張嘴要價萬金,我的劍拔出來也是萬金,好得很。”

    聽聞君問樓座無虛席,客人非富即貴,肅微月走進大堂卻是被場麵驚到,冷清場麵。她甚至懷疑是不是走錯,一個名叫唐海的男子迎接她,她覺得眼熟多看了兩眼,唐海卻是心虛稍微埋頭。

    “不知貴客…”唐海說道,肅微月瞥他一眼徑直上了二樓,他趕忙上前卻被侍衛攔下,“貴客慢步,樓上無人。”

    肅微月接連推開一扇扇雅間大門,裏麵果然沒人,站在圍欄扶手旁淡淡地道,“主事的人在哪兒?讓他來見我。”

    唐海回答:“我家十三公子出遠門,大概十五日便回。貴客若是有急事,小的可以修書給公子。”

    “我要他立刻來見我。”

    “這恐怕…”

    “砸。”

    唐海偶爾聽唐樂和燕荊提及這位未來主母,言談多有不快,今日一見卻是說不到兩三句就要砸店,讓他震驚。

    君問樓很快麵目全非,高懸大堂中央的四簷燈籠被一刀切斷,巨大聲響讓他回神。唐海暗自哀嚎,早知道主母這般難伺候,他應該早些按照主上交代的話的說。

    他趕緊道,“貴客,別砸了!我家公子說了他隻有一個條件,隻要貴客答應,他可以分文不取,知無不言!買一贈一!”情急下竟然冒出和唐樂燕荊等人的玩笑話,所幸,她似乎沒聽見。

    “如果我不答應呢?”肅微月冷笑。

    “公子還說,鴻毛和泰山,貴客分得清。”

    “你家公子……”她眯眼,神情難辨,一時不知該怎麽形容那位十三徽公子,吸了口氣嗤道,“什麽條件,說出來聽聽?”

    十三徽的要求很簡單,卻又很難。簡單在,有玉照靜夜,他的一幅畫萬金難求;難在,第二幅畫送去君問樓居然又被打回來——公子不喜歡。

    “嗬嗬嗬嗬嗬……”肅微月怒極反笑,掰斷狼毫筆,殺向君問樓。

    夜已深,打更人敲了三下更鍾,君問樓高牆上卻有女子猶如落燕翩然佇立牆頭,第四下更鍾無意識響起,極其短促的“當”聲,目光若有若無從高牆上飄來,打更人已經被人敲暈。

    惑妍搓手朝著牆上的人笑,“主子,都這麽晚了,您去一個男人房間不太好。”

    “哼,十三徽如此作怪,我就是要看看他何方神聖。”肅微月身形一閃,三兩下縱身從三樓洞開的雕花窗戶翻進去,隨手關窗。

    何方神聖?是你家大爺!

    惑妍拍開君問樓後門,對前來的唐海道,“你們主上別添亂行嗎?我家主子不高興,你們世子能好過嗎?咱們都別為難對方,攤上的都是不好相與的人。”

    唐海大驚,“殿下來了?在哪裏?”

    惑妍指著三樓窗戶,“已經進去了。”

    “壞了,主上這個時辰在沐浴!”

    十三徽讓肅微月畫一幅畫給他,她讓靜夜畫給他卻被說不喜歡,她覺得不是畫的問題,是十三徽作怪。

    屋中香氣淡淡,有一絲清冽涼意。畢竟是偷偷來的,肅微月腳步輕緩,走到玄黑書案前瞧見鎮紙下壓著灑金宣紙。

    紙上寥寥數筆人形輪廓瞧著姿態婀娜,一行小字寫在右下方,她彎身細瞧,忽然被人攔腰抱住,散著沐浴後清香的芬芳如浪潮般湧上,有些暈眩。

    這人氣息衝淡清冷,隔著衣服布料身體熱如烈火,她的心猛烈跳動,回頭看見這人,神色般煙花紛呈炸開,“蘭世鬱,你怎麽在這兒?”

    果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