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暗流
字數:6516 加入書籤
清晨的日光稍顯暗淡,卻因為綿綿的細雨顯得有些清冽。司徒府門前台階下的空地上整齊地站著兩排身穿灰衣的大漢,在微雨中一動不動,就像是那道緊閉的漆紅大門一樣莊嚴肅穆。頭上的鬥笠和身上的灰衣似乎材質不俗,再細小的雨滴都不能在其上停留一瞬,更遑論浸透打濕。
天地間一片靜謐,連細雨都沒有聲音,所以當沉悶的大門開啟的聲音響起的時候,兩排大漢原本低垂的目光便一齊向著緩緩打開的大門移了過去。二十一個人的動作嚴謹周整,宛如訓練有素的士兵。
踏出大門的是一個打者紙傘的青衣小廝和傘下的少年。少年勝雪的長衣仿佛要融進茫茫的雨色裏,帶著些許稚嫩的年輕麵龐說不出的俊秀,嘴角帶著一抹溫和的笑意,雙眼在朦朧的細雨中顯得愈發清澈,仿佛能一眼望到底。少年腰間方形鏤空的玉墜銜著銀白的穗,玉麵上雕刻得極為精巧的“雲”字在雨中看不真切。
兩排大漢靜靜地站在微雨裏,領頭的一位踏步出列,將一頂鬥笠遞給了白衣少年:“少爺。”
少年抬手接過鬥笠,聲音說不出的和煦幹淨,讓人在輕雨裏卻仿佛沐浴暖陽。
“辛苦各位叔叔了,大清早還要陪我走一趟。”
這時少年身邊的撐傘小廝說道:“少爺,要不還是讓我也陪你一起去吧。”
那領頭的大漢衝那小廝笑罵道:“怎麽著成軒,你還怕我帶不回來少爺嗎?”
那小廝生了一雙八字眉,眼角也有些耷拉,看著給人一種窩囊的感覺,但此刻他卻立了眉毛衝那大漢叫道:“少爺要是少了根頭發絲兒,你就別回來了,回來我揍你!”
大漢笑了笑,衝他亮了下肌肉,挑釁道:“少爺肯定會毫發無損的回來,但你要是想練練,我奉陪!”
白衣少年露出一絲無奈的笑,開口勸道:“軒哥,沐叔,你們別吵了,再吵一會兒就誤了時辰了。”說完將手中鬥笠一揚,戴在了頭頂,調整了下位置,便隻露出一截白玉削石的下巴。
那喚作成軒的小廝還欲說些什麽,白衣少年卻先一步將手掌摁在了他的肩上,說道:“有沐叔在,不會出事的,軒哥你就在家等我吧。
說完也不待成軒答話,帶著一身翩然清風意,少年領著這些起身後比自己高出一頭多的漢子消失在了長街的盡頭。留下門口的成軒一臉哀怨,歎氣回到了院內,將大門緩緩關上。
司馬家的一處密室中,數道人影端坐其間,望向那輕靠於主位之上的男子的目光有些敬畏。
然而,卻有一人不同。
那是一名眉目都極為平凡的青年,臉上的表情看上去極為平和,身上淡紫色的廣衫隨著呼吸輕柔地起伏,寧柔的姿態與密室中緊張的氣氛格格不入。
此刻最先打破室內安靜的,也是他。
“舅父,我始終覺得這件事有些不妥。讓大少爺去截獲司徒家護送的重寶。即使成功後能夠破壞掉這次合作,暫時遏製住司徒家的發展,卻也會同時得罪司徒家和千金堂這兩大勢力,這對家族來說會不會有些得不償失?”
青年的語氣就如臉上的表情一般平和,言語也沒有絲毫無禮衝撞的地方,但密室裏的眾人卻還是覺得周遭的溫度都驟然降低了很多。
主位上的男人沒有什麽動作,瘦弱的身軀依然輕輕靠著椅背,身上那件紋祥獸的錦袍卻如同海浪一般輕輕翻滾了起來。金銀的紋路在密室昏暗的光線下看著有些森然。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看那個青年一眼,他就看似懶散地坐在那裏,指腹輕輕摩挲著左手尾指上的黃玉戒指。
青年的臉色有些白,眼底似乎有什麽情緒掠過,卻快得讓人看不清。
一股無形的威壓漸漸籠罩了整間密室,讓眾人的頭不自覺地低了低,有些瑟縮。
這時,坐在青年對麵的中年人突然對其厲聲出言嗬斥,急促的語氣中隱藏著的顫音卻抖得有些明顯。
“滿口胡言!如今司徒家勢大,如果再和千金堂有了合作關係,所得必巨!我司馬家日後若要得勢豈不是難上加難?已經定好的一些計劃也會變得難以施行!況且將此事交給大少爺去做,則是最好的掩護,畢竟小輩間的胡鬧可以不至於將兩個世家搬到明麵上對立。”
這些都是主位上那人放才對在座的各位說話的話,他如此重複了一遍,與其說是駁斥,倒不如說是提醒。
提醒他不要再抱有與那人相反的觀點。
“可是……”青年的額角已現冷汗,如山巒般沉重的威壓幾乎要將他的脖子壓斷。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想說說自己的看法,或許能為家族挽回一些不必要損失。
但他的父親沒有給他機會。
“還不住口!”
雖然是嗬斥,卻能從中年男子眼中的暴怒中看到幾分隱約的悸意。
“你這逆子!家主見你平日裏有幾分聰慧,才讓我今日帶你來旁聽學習,但家主親自決定的事哪裏輪得到你一個小輩妄言插話?還不快跟家主道歉!”
青年沒有再試圖爭辯什麽,隻是看著自己父親的目光中充滿了失望。隨後他勉力起身,向著主位上的男子長揖到地,禮數無可挑剔。
中年男子見他拜下,也忙向主位上的男人行禮,語氣裏滿是歉意地道:“小兒年幼無知,言語唐突,還請家主責罰!”
他沒有為自己的兒子請求寬恕,因為他知道那隻會讓他迎來更慘痛的懲罰。
主位上,司馬家主的目光看向了中年男子,片刻後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語氣微沉,卻有諷意。
“相藺初次參與家族議事便敢於發表自己的意見,實屬難得,為何要罰?”
中年男子聞言,忙大禮再拜:“家主海量!我替小兒拜謝家主!”隻是鬢角的汗水和微微發抖的身軀好像在無聲中說明了什麽。
司馬家主臉上的笑容無聲地擴大,像是很享受這種別人在自己腳下匍匐顫抖的感覺,於是那笑容看上去便有些邪惡。
一時間,密室中人皆噤若寒蟬,室內一片死寂。
那森然恐怖的威壓,在眾人的感知中越發清晰可怕。
就在所有人以為密室將再次陷入長久的寂靜時,卻有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從入口的石門外傳來。隨後石門開啟,來人一身黑衣,入室即拜,衝主位上的司馬家主恭聲稟道:“稟家主,司徒墨雲已經出發前往西北渡口!”
司馬家主右手隨意地擱在椅子的扶手上,修長的食指嗒嗒地敲打著朱紅色的扶珠。隨著他食指的落下,威壓如同一柄重錘,一下一下地擊打在一直行禮沒有起身的中年男子背上,一聲聲悶響從其體內深處傳來,卻隻有他自己能夠聽到。
男子的身軀便微不可查地一點點向下,姿態看上去越發的謙卑恭順。
“他帶了多少人?”司馬家主淡淡地問著,手指不停。
那黑衣人的頭低了低,抱拳行禮的雙手抬高了些許:“回家主,就如傳回的情報所言,隻有二十個,皆是不到馭師境界的士兵!”
“不想太惹人注意麽……下去準備吧。”
“是!”黑衣人起身離開,走到石門口卻不得不再次彎下身去,低眉順眼地道:“見過大少爺。”
隻見一個少年人滿臉困頓地走進密室,對黑衣人的見禮隻是隨意揮了揮手。黑衣人欠了欠身後疾步出了密室去按家主之前的吩咐做準備。
那少年衣冠周整,鑲金的雲袍隨著主人懶散的步伐左右搖曳。少年微眯著眼,容貌算得上清俊,隻是揉眼的左手和打哈欠時大張的嘴巴實在讓人覺得有些難看。
少年沒有對在座的眾多長輩見禮,行徑可謂無禮。但卻沒有一個人敢開口說什麽,因為少年那張略帶稚意的臉,與首位上的男人最少有七分相像。
“父親這一大早招孩兒前來,所為何事?”少年的聲音帶著濃濃未醒的鼻音。他沒有看跪拜在地的少年和一邊身子已經快要垮下去的中年男子一眼,便直接對自己的父親提出了疑問。盡管從輩分上講,那兩人是他的姑父和堂兄。
司馬家主看著自己的兒子,沒有因為他的失禮而有任何不滿的情緒,反而眼中滿滿的都是對他的溺愛。他敲打扶手的手指停住,翻滾的衣袍卻依然如水紋般微漾。
威壓驟然一重,中年男子喉間一甜,卻強忍著將那抹猩意壓了下去。
“司徒墨雲帶著二十個馭師都不到的下人去了西北渡口接人,並打算護送那人帶來的無數珍寶回城。我給你四十個馭師,你去把他護送的東西給我搶過來。六供奉也會暗中保護你。但是記住,你不要招惹到他接的那人。”
司馬家主沒有告訴兒子司徒墨雲要接的那人是誰,而顯然少年也不在意那人是誰。
當聽到司徒墨雲的名字的時候,少年眼中的困色和懶散一掃而空,而且隨著父親的話語越來越亮。
不管是什麽事,隻要能跟司徒墨雲作對,他就會不遺餘力地去做。
司馬家主看著兒子的目光滿意地點了點頭:“記住,你隻要把東西搶到手就行了,不要做多餘的事。給你準備的人就在門口,你去吧。”
少年拱了拱手,算是做了個不甚標準的禮數。轉身出了密室,腳步聲很快消失在門外。
司馬家主起身,翻動的長袍終於恢複平靜。而此時的中年男子已經幾乎是趴在冰冷的石地上。
司馬家主緩步出了密室,路過那名被稱為相藺的少年身邊時說了句:“下次……就不要讓相藺過來了。”說完便已消失在石門外的通道裏。
密室中其餘的人紛紛起身離去,沒有一個人將視線投到拜倒在地的那對父子身上,哪怕隻是憐憫。
待所有人都離開了密室,少年緩緩站起了身體。
自始至終,他沒有說過一句話,就像自始至終,首位上的那個男人沒有看過他一眼。
一者是沒有資格,一者是沒有必要。
少年黯淡的目色裏,情緒難明。
“我不相信金越會隻身前來,並不是說情報是錯的,隻是因為他是有史以來內陸最年輕的財神。我也不相信司馬方徽那個草包能夠從司徒家大少爺的手裏搶到東西,哪怕他帶去的人數是司徒家的一倍,哪怕他有六長老同行。”他平靜地說著,像是想跟自己的父親證明自己沒有錯,卻又好像不是。
“他是錯的。”他最後說了一句,有無奈,有嘲笑。明亮的眼中有對家族決策者的失望,卻就是沒有應有的怨毒。
隨後他轉身,邁著有些蹣跚的步伐,離開了這間密室。
直到最後,他也沒有看過一桌之隔的他的父親。
密室安靜了很長時間。
匍匐於地的男子撐著手,慢慢地站了起來。這個動作他做得很緩慢,仿佛十分艱難。待他終於重新站直身體,才發現他的臉色和唇色已經變成了一樣的雪白。
一名馭宗巔峰強者的威壓,讓他覺得心肺俱顫,在一次次的重錘中仿佛五髒六腑都移了位。但他知道,少年所承受的痛苦應該要多於他。
他抬袖拭去頰上的汗水,看著方才少年雙膝跪著的地方歎了口氣。
通道裏已沒有青年的身影,漆黑的石地上,緊貼青年膝蓋的位置出現了兩個滿是龜裂的淺坑,兩灘殷紅的血跡在其中漸漸幹涸,看上去有些斑駁的詭異。
新書首發,感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