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鳳鳴於靈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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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山的靈虛仙台是整個人間最高的地方,相傳與九重天域極為相近。

    此時,仙台上站著一位老人。滿頭的白發和垂及腰腹的白須讓他看上去已經很老了。隻是那張臉顯得有些年輕,像是才五六十歲的尋常家翁。老人負手站在仙台上,麵目祥和地望著腳下的靄靄雲煙,

    卻又透過雲煙望著其下的茫茫人間,那恒遠的姿態,仿佛已經這樣站了千年萬年。

    他看上去是如此平凡,隻有瞳眸中映照出的雲煙後閃爍的浩瀚星輝讓他看上去有些不凡。

    他是六界五尊之一,是已經守護了這個人間不知多久的蜀山掌門。

    “璿止爺爺!”靈虛台上響起一個清亮的小姑娘的聲音,聲音穿過重重雲霧清晰地落在老人的耳朵裏,像是雛鳳之鳴。

    老人眼中的星辰變得明亮了起來,純白的雲霧也掩蓋不住他眼中的光輝。蒼老的臉上泛起一抹慈和的笑意,靈虛仙台上的仙光都隨著他的笑容而明亮了些許。

    老人轉過身,道服上綴滿的星辰仿佛活了過來,隨著道袍的曳動閃爍不已。那些光芒連在一起,似有萬千星圖隱於其中,看上去晦澀而又玄奧。

    老人用滿是慈愛的目光看著登上仙台的神道,雲霧繚繞間似乎有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在一點點攀登接近。

    “璿止爺爺!”宛如雛鳳之鳴的聲音再一次響起的時候,聲音的主人便已經來到了仙台之上,正如乳燕一般撲向老人的懷裏。

    那是一個看上去隻有十一二歲的小姑娘,穿著一襲寬大瑰麗的蔚藍色長裙。無數星辰繪於其上,搖擺浮動間輕爍不已。她的容貌生得是近乎完美的極美。不是因為那雙勾人的鳳目和濃淡適中的娥眉,也不是因為精致的瓊鼻玉耳或粉嫩如櫻花的豐潤纖唇。她的美不是因為五官中任一的秀麗,而是當這樣完美的五官湊在一起時就組成了這樣完美無缺的一張臉。盡管她才十二歲,卻已經是上天最高貴美麗的藝術品。

    她踏上靈虛,萬丈仙光歡欣起舞,萬千驚虹延展天際,像是華彩雲繡。

    她的姿態不高高在上,氣息卻是天然的聖潔高貴,如同九天之上的璃月;她不居高臨下喝令誰是自己的子民,萬物卻心甘情願地給予她無上的尊榮,像是諸天拱月的繁星。

    她如輕盈的蝶,在漫天雲海中化作一道蔚藍色的光影,雀躍地撲進了老人的懷中。

    看得出老人寬闊道袍下的身軀十分瘦弱,輕撫小姑娘秀發的手有如樹皮般幹枯蒼老。他已經守護了這個世界太久太久,或許終有一天,他也要走到天道的盡頭,化作漫天星辰中的一顆,遠遠地觀望這個自己守護了千年萬年的人間。

    “爺爺,您找月兒上這仙台有什麽事嗎?”自稱月兒的小姑娘揚起小臉兒,明潤的雙眸和潔白的皓齒組成一個讓人驚豔的笑容。

    老人看著仙台上隨之而起的蓬勃氣象,拉著小姑娘走到仙台邊緣,指著下方的綿延雲煙問道:“月兒,告訴爺爺,從這看下去,你能看到什麽?”

    小姑娘朝下看了看,輕聲答道:“爺爺,我看到雲輪天理,也看到芸芸眾生。可是,月兒不懂爺爺想說的道理。”

    老人牽著她的小手,蒼老的聲音在這雲端上響起:“諸天命理,陰陽相生。爺爺不是想讓你看雲中的天道,而是想要告訴你,爺爺長久以來守護的東西。”

    小姑娘表情認真地看著老人,像是聆聽教誨。

    老人伸出左手,像是在虛無的雲煙中托住了什麽:“大道三千,爺爺的天道便是蒼生。而你,終有一天要代替爺爺,繼續守護這個塵世。”

    聽老人的意思,這個小姑娘居然就是蜀山掌門天道的繼承人!

    小姑娘看著老人,表情很認真地說:“可是爺爺,我修的不是道。”

    老人笑著摸了摸她的頭:“萬千道藏,你已鐫刻於心。諸天命理,也已根植魂海。雖然你並未修道,但你的存在,就是天道。”

    小姑娘有些沮喪地低下了頭,不安地拽了拽老人的袖角,低聲道:“爺爺,你不要離開月兒好不好,月兒怕自己做不好。”

    老人慈愛地笑著安慰:“爺爺相信你會做得比爺爺還好的。”

    小姑娘不說話,隻是緊緊牽著老人的手,看著麵前的碧空白雲。

    “月兒,你想不想下山去看看?”

    聽了老人的問話,小姑娘的眼睛亮了一下,卻又疑問:“可是爺爺以前不是都不想讓月兒下山嗎?”

    老人搖了搖頭:“不是不想,隻是不到時候。現在時候到了,爺爺讓慧容送你如何?”

    小姑娘揚起頭:“要去哪裏?”

    “翎淵島。你會喜歡那裏的。”

    “什麽時候走?”

    “慧容已經在神道下等你了。”

    小姑娘有些驚訝:“這麽急?我想爺爺了怎麽辦?”

    老人再次摸了摸她的頭,慈愛地道:“想爺爺了,就回來看看。”

    似是得到了某種承諾,小姑娘的心情豁然開朗。眉眼間淡淡的愁緒消失不見,迫不及待地道:“爺爺,那我走了。”

    老人依然祥和地微笑,點了點頭。

    小姑娘興衝衝地向神道跑去,就要下神道的時候回頭看了看,見老人依然站在原地慈愛地看著自己,便轉身下神道而去。

    很快,神道上便再看不到她的身影。

    老人向著她消失的雲霧望了一會兒才轉回身,雙手負於身後,回複了先前的樣子看著腳下的世界。隨後突然欣慰地笑了起來,那是因為他眼中的世界從這一刻起變得明媚了許多。

    就在這時。

    “師兄,一切都已布置妥當。”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雲端響起,於靈虛台上回蕩不止。

    這一刻,老人眼中的情緒凝重了些許,一聲歎息在雲端上響起,輕得仿佛不存在。

    “蜀山大劫,唯一人可破。隻是不知那人,還會不會現身塵寰。”

    暮色陣陣,殘陽昏黃。陰暗的山穀裏隨處可見人或獸的骸骨,有些不知已經被棄置在此多久了,卻沒有隨時間的流逝腐爛成土,反而是幹癟萎縮,如同枯萎般留存了下來。

    一隻玄色的怪鴉啞著嗓子落在一顆看上去還算新鮮的頭骨上,尖銳的利爪扣在那頭顱的眉骨,看上去好像那雙空洞裏的眼珠是它挖掉的一樣可怖。

    它瞪著灰色的豎瞳,靜靜看著麵前一座石門緊閉的洞府。

    山穀中安靜了很長時間,直到從洞府中隱隱傳出了某種波動。

    有些暴烈,有些嗜血。

    黑鴉扇動翅膀,像是在歡迎什麽的出現。

    洞府中的波動漸漸劇烈起來,卻又突然斂去,像是沒有出現過。緊接著,山穀裏回蕩起一個詭異悚然的蒼老笑聲。

    “嘻嘻嘻……哈哈哈哈……”

    聽著這笑聲,黑鴉的羽毛都不自覺地豎了起來,還好此刻山穀裏沒有其他人,不然聽到了一定會覺得頭皮發炸,脊骨寒涼。

    笑聲還在繼續,回蕩在山穀裏越來越響。突然,那聲音“啊!”的一聲長嘯,像是帶著無盡快意的釋放,魔音乍起時,整個山穀都被震得顫抖起來,放眼望去群山同舞,如癲如狂!

    狂烈的波動自洞府中激蕩而出,洞府的石門發出陣陣不堪重負的悲響。陰森的風暴在山穀中肆虐而起,無數枯骨被卷起又落下,沙塵與黃葉殘枝讓本就昏暗的穀內景象又蒙上了一層陰霾。

    頭骨不知被狂風吹到了哪裏,黑鴉單腿站在一棵枯樹的樹枝上奮力撲扇著翅膀,喑啞著啼鳴,像是放肆狂笑,又像是拚命哭泣,在這片昏暗的天地間顯得極為詭異駭人。

    “轟!”

    一聲炸響像是驚雷一般震動了整個山穀,洞府的石門被一股磅礴的暴戾能量波動生生擊成無數石塊四處濺射。黑鴉扇動翅膀狼狽地避開飛來的岩石,幾聲驚叫摻雜在回蕩的驚雷聲裏淩亂又刺耳。

    洞府正上方的天空已經凝聚出了一片陰雲,一道灰色的流光自洞府中掠出,飛到陰雲中現出身形,卻是一個枯瘦的老者。一身灰色的道袍和一把灰色的拂塵,一身裝束倒是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樣子。

    但看其容貌,卻是跟仙風道骨這四個字再沾不上邊了。

    那老道一頭灰發淩亂披散,在狂風中肆意飛舞。滿是褶皺溝壑的老臉此刻正散發著如同溫玉一般的淡淡光澤。隨後,那張臉開始不停地變幻,時而蒼老垂暮,時而青澀如孩童,時而又正值中年。唯一不變的是那道人臉上的表情,無論何種麵孔都是一樣的邪戾狂肆,嘴角掛著的笑容如野獸般嗜血,灰色的雙眼中滿是暴虐的殘忍之意。

    道人站在陰雲裏平靜了好一會兒,滿是邪氣的臉變化不停。漸漸的,道人邪惡的笑容無聲地擴大,使那張本就詭異的麵孔看上去更加獰惡。

    他帶著那樣邪惡的笑容,盡可能大的張開嘴,然後大笑了三聲。

    “哈!哈!哈!”

    不同於先前從洞府中傳出的笑聲的詭異,也不同於在洞府門前啼叫了半天的黑鴉叫聲的驚悚,道人這三聲笑得隻是響,震耳欲聾的響!他笑第一聲的時候,石府崩壞成土,狂風都被他的笑聲撕成了碎片。他笑第二聲的時候,山穀內被狂風吹得滿地都是的枯骨一個接一個地爆成泯粉,給黑色的土地鋪上了厚厚的一層枯黃。他笑第三聲的時候,地麵蔓延出無數蜘蛛網般的裂痕,僅有的幾株枯樹悄無聲息地化為了虛無。

    然而就在這天地皆驚,鬼神如泣的時候……

    “你笑什麽?”

    驀然響起的聲音有些微啞,清淡的語氣裏帶著幾分不悅。沒有絲毫聲嘶力竭或者怒斥呼喝,有的隻是居高臨下的漠然和隨意,卻在那充斥了整個山穀的笑聲中突顯得那樣清晰。

    道人的笑聲在這道聲音響起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山穀裏瞬間死寂,連一絲回聲都沒有。

    那道聲音仿佛來自於山穀中的某一個角落,又仿佛是自山穀的每一個角落響起。卻又仿佛,根本不是從山穀裏響起……

    天空中那片陰雲裏不知何時摻雜了幾分鮮血般的殷紅,放眼望去連整片天空都似隱有幾分血色。道人轉過身,卻是邊轉邊俯下身體,最終極為卑微地匍匐在了雲層中,他偷偷抬眼,隻能看到一襲漆黑長袍的邊角。

    道人開口了,顫抖的語氣說不出的乖順。

    “多謝主人賜我造化!我一定為主人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在他麵前的是一襲黑色的長袍,長袍的帽子立著,裏麵像是裹著一個人,卻又像是什麽都沒有。山穀裏刮著瑟瑟陰風,卻不能吹動黑袍絲毫。從帽子望進去,隻有一雙猩紅色的眼眸不帶絲毫感情地看著拜倒在自己腳下的道人。在黑袍的肩膀上,那隻黑鴉翹首立著,灰色的豎瞳嵌在血色的眸子裏,望著天空情緒莫名。

    道人把臉緊緊地貼在雲上,不敢稍動。

    “既然你已出關,就去殺璿止吧。”那聲音再次響起,卻不像是從黑袍的帽子裏傳出來的,依然虛無縹緲,讓人捉摸不定。他的語氣還是那麽漠然而隨意,仿佛殺掉蜀山掌門璿止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就像吃飯喝水一樣平常。

    匍匐在地的道人身子顫抖起來,不是因為對主人的懼怕,而是難以抑製的興奮著。邪惡扭曲的笑容再次在那張不斷變化的臉上出現,嘴裏不住地喃喃道:“殺璿止……嘿嘿嘿,主人讓我去殺璿止……璿止的內丹一定很好吃……我要殺璿止,殺璿止……”

    那聲音沒再說話,陰雲漸漸褪去,道人已經消失不見。半空之上隻剩下一襲黑袍,天空中的血色看上去更加濃鬱了些。從黑袍的帽子邊緣溢出來的縷縷黑氣在紅色天空的背景下看著有些明顯。

    “瘋瘋癲癲的蠢貨,璿止已是聖人之境,內丹早已升入星海化為星辰。他吃什麽去?”

    崩塌的洞府廢墟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全身籠罩在黑袍中的青年,他沒有戴帽子,露出了一頭墨綠色的短發和一雙看上去極為陰毒的碧眼。呈現出病態蒼白的雙唇輕輕開合,話語間滿是對方才的道人的嘲諷。雖然他自己的實力還根本不及那道人絲毫。

    “通知冥風,截殺雛鳳。”那個微啞漠然的聲音再次響起。顯然這句話是對下方那個綠發青年說的。

    血色漸漸褪去,天空變回了之前陰沉沉的暮色。半空中那襲黑袍悄無聲息地消失不見,殘留的幾縷黑氣被陰風輕輕吹散。

    長袍在風中躍動獵獵作響,綠發青年向半空中黑袍消失的地方看了一會兒,才站起身來向山穀的另一頭走去。

    山穀的空氣中久久彌漫著兩股古怪的腥味,一者是血腥,一者是毒腥。

    第一章發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