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正月裏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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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走後,家裏就隻有母親一個勞動力了,一家五口每天等著她的米下鍋。看到這一家極度的困難,當時的生產隊上每月安排給予他們少許的接濟。但那種吃完上頓愁下頓的日子真是不堪回首!三個孩子每餐吃完母親盛給他們的一人一小碗飯,都不敢再去裝第二碗;奶奶總是等孩子們吃完,才過來吃點殘羹冷菜;記憶中的母親也總是站著吃飯,跟著奶奶一起隨便劃拉一口,就收拾碗筷去廚房洗碗啦。

    在這段印象中最苦的日子裏多虧了兄弟仨有一個舅舅。

    母親的弟弟,兄弟仨稱他為滿舅。祖傳到他一身很好的武功,一直在縣裏體工隊工作。父親走後的幾乎每一個星期,他都會來到妹妹家,帶給三個孩子們一些好吃的東西。每一個月說是舅舅發工資的後麵幾天,亦工也記得滿舅一定會來到他們家,塞幾塊錢給到母親半推半就的手裏。

    老大讀過三年書就輟學務農了,幫助母親養活兩個弟弟。奶奶心疼老大,每當他上工回來還沒有進門,奶奶就會踮著一雙細腳,為他盛好洗手洗臉的水;老三後來也讀小學,每天學校回來一個玩字,從來不用幹家務,母親寵著他;隻有老二亦工,放學回家好像家裏的大人們都沒有看見一樣,母親叫他最多的一句就是“快過來幫我幹活!”

    亦工很小就學會了劈柴給爐灶燒火,學會了洗菜切菜,還常常要去山邊采摘麻草,切碎之後和糠去喂那唧唧哇哇的兩頭豬。對的,這兩頭豬也是舅舅從縣城體工隊豬欄裏捉過來的,說是養到過年可以換一些錢。

    喂過豬後亦工以為沒有活幹啦,在有著三間土坯房的中間大廳裏扯麻紡線織布的奶奶又會專叫老二:“工伢子,過來幫我!”那吱吱嘎嘎的聲響讓他很是不堪忍受。

    不到十一歲,亦工住到了縣城體工隊的舅舅家,就近繼續讀小學。因為前麵四年成績不好,頭一天進到學校,滿舅就讓他留了一個年級,重讀四年級。多麽丟人的一件事啊!可縣城比鄉下好玩呀,沒有多久他就學會了逃課,帶著比自己小一歲的幾個男同學一逃就是大半天。被老師通告之後,滿舅抓住他就是一頓痛打。

    當地人打孩子,會用一種細細竹枝紮成的一個小捆,稱為撩刷。粗的一頭抓在手裏,細的一頭幾枝伸長出去約兩到三尺長,打人的時候有彈性。據說這種刑具是傷皮不傷筋骨。因為不愛讀書,滿舅常常用撩刷打得他雙腳亂跳,兩手拚命地往後背躲藏……挨打的時候還不讓眨眼,不準閉眼睛,不許哭。那種痛啊,真的可以記一輩子。心裏恨的時候,亦工會詛咒滿舅早些去死。

    挨打的時候他也會逃跑,爬到體工隊公廁裏麵的屋梁上躲起來,前麵幾次沒被發現,算是逃過了一劫。後來被滿舅發現以後,揪下屋梁還是一通打。

    偶爾,亦工看見滿舅抽打他以後,會背過身去深深地搖頭和歎氣,一定就是那句:恨鐵不成鋼!

    除了不愛上學讀書,亦工有一個特別喜歡的事就是去體工隊看舅舅教導學員們練習武功。滿舅一直不肯教他,說這不算啥本事,懂一點三腳貓的工夫長大了還容易打架傷人。可他下課以後偷偷地學,被舅舅發現時,在眾人麵前的責罰無非就是站馬步,這可比被撩刷抽打舒服多啦。久而久之,他也學會了一些基本的弓步、馬步、虛步姿勢,還會練練簡單的衝拳,仆步掄拍。有幾次,他站在遠處偷看,依葫蘆畫瓢地學會了舅舅學員們在對打練習中的幾種格鬥招式。

    去縣城讀書兩年以後的那個冬天,亦工終於熬到了五年級過後的小學畢業,放寒假回家過春節。

    正月初三下午,下著小雪,滿舅、舅媽帶著小表妹過來看望他們一家五口。

    舅媽一直對亦工很好的。除了平日裏在他們家睡覺、吃飯,隔三差五地在他去學校前,舅媽會偷偷塞進他的書包裏一個小小的烤紅薯。表妹秀雲看見也想要時,舅媽會說:“哥哥正在長身體哩!”秀雲小他五歲,但亦工也會常常不理睬她、欺負她,當她覺得委屈時,舅媽總是會說:“你,惹不起他,不會躲啊?”可表妹就是喜歡纏著他玩。

    滿舅、舅媽跟他的母親商量年後讓他繼續讀初中的事。母親對著舅舅說:“不要再讀啦。要不你收他做徒弟?也算一門本事。或者就回家務農吧?跟老大一樣也挺好。”

    “姐夫可是希望他長大以後去長沙城裏做工人咧?”滿舅這麽說著。他沒有忘記姐夫一直以來對姐姐這個不省心的老二的期盼。

    大人們在家裏聊天。大哥像父親原來一樣,拖著一個板車就出門了,對著大人們說:“滿舅、舅媽,這會兒家裏沒有事,我去車站看看,說不準能夠碰到城裏回鄉下的客人。”奶奶扶著門框看著大哥離開的身影:“天黑得早,沒有活就早點回來!當心凍著!”

    老三亦兵則翻看著滿舅、舅媽帶來的各種好吃的年貨。亦工拔腿就偷偷跑出去到村頭跟其他小夥伴玩炮仗,表妹像尾巴一樣跟著他。

    瀏陽的鞭炮、炮仗非常有名,也從來不缺。即使在最窮的年代,再窮的家裏在過年的時候,孩子們都會從大人或親戚那裏弄到一些不花錢的鞭炮和大炮仗。在村頭覆蓋著淺淺一層白雪的曬穀坪上,這幾個小夥伴們正玩得開心呢,鄰村的貨郎挑著擔子走到近前歇歇腳,對著玩耍的孩子們說:“去,問問你們爸媽要買啥雜貨啵?”

    “哎!”有兩個孩子應承一聲跑回了家,亦工和表妹卻沒有離開,饒有興致地繞著貨郎的擔子看看有啥新鮮玩意。

    “這伢子有兩個月沒剪頭了吧?頭發那麽長!”貨郎看著亦工的頭說道。

    “嗯,要不你幫忙剪一個?”他有些調皮地回了貨郎一句。本來這次放假的時候,舅舅準備幫他剪個頭才放回來的,因為臨時有事沒有剪成,準備著新學期開學的時候再回城裏去剪。

    可話說出口又有點後悔,因為他的口袋裏沒有錢啊!從小到大,他的頭發都是父親生前用剪刀剪的,後來父親去世以後就是舅舅用推子推,反正是沒有花過錢。

    “今日過年,大伯我給你免費剪一個?”這個貨郎除了賣雜貨,也備了一副推子兼做剃頭生意。說完,貨郎從放下地上的擔子裏抽出一個高腳短板凳,讓他坐下來,把一塊藍布往脖子上一繞,就“哢哧哢哧”地剪了起來。

    剛剛跑走一個小夥伴的媽媽走過來要看雜貨,看見他們剪頭就吆喝開了:“唉喲,這李家老二從城裏回來過年啦?長這麽高啦!”是啊,在縣城舅舅家住兩年,個頭蹭蹭地往高處拔,現在跟老大一般高啦。

    亦工並沒有理會她。

    她繼續囉嗦著:“正月裏剃頭可不好哦?”

    他沒好氣地丟了她一句:“有什麽不好?”

    “正月裏剃頭要死舅舅的!”這位大媽的話太狠啦。

    貨郎聽過這句也緊張得夠嗆,喃喃了一句:“現在不準信迷信的!何況我還是免費給他剪呢。”

    亦工看著表妹有些漲紅的臉,頭一歪:“沒有的事!”強嘴的同時,他想起滿舅平日裏打他的那些個痛不欲生的感覺,心裏頓生出了一股邪念,:舅舅死了?沒啥不好的……

    “別動!就剪好啦。”這時貨郎用剃刀為他修理了一下後腦的發際和鬢角,把圍脖子的藍布一收,說:“好啦!”

    那位大媽討了個沒趣,東西也不買,回過頭去,甩著個大屁股,噗嗤噗嗤地回家去啦。

    亦工摸了一把後腦勺,說了一句:“謝謝!”就飛也似地,往回家的路上跑去,小表妹哭喪著臉趔趄地跟在後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