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誤殺滿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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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看見亦工和表妹進門以後,一霎拉間眼珠子都要鼓出來似地睜大了雙眼,隨即操起門後麵的撩刷對著亦工劈頭蓋臉地打將過來。
“為什麽?”他揚起兩臂邊擋邊問,雖然他潛意識裏知道母親為什麽打他。
“我打你個不懂事的……我打你個敢在正月裏剪頭發!”很明顯,母親就是因為那個正月裏不該剃頭的傳說。
亦工聽到母親這麽說,心裏有愧,幹脆不躲了,任由母親怎麽抽怎麽打,更不會眨眼不會哭。他心裏想著:反正母親打人的力氣比舅舅可是差太多啦,不痛!家裏的這根撩刷好像也就是用來對付我的吧,從來就沒看見打過老大和老三。打吧,再打!
還是滿舅跑過來攔住了母親再次舉起的手,奪過撩刷,說:“姐,別打啦!”“他還不懂這種事呢,何況咱們都不該這麽迷信了!”
“也怪我年前沒有抽出時間,準備開學時回去再剪的。”
一陣鬧騰之後,天也黑啦,老大回了家,奶奶已經準備了晚飯。兩家子八口人,就著兩盞亮晃晃的煤油燈,平日裏沒有客人來時,燈可不能撥弄得這麽大這麽亮的。席間因為下午的剃頭事件弄得大家還有些尷尬,主要還是滿舅、舅媽多說話,在緩解著吃飯的氣氛。當餐的飯菜算是最豐盛的了,但是兩個主菜還是舅媽帶過來的。
母親依然時不時看著老二新剪的頭感到別扭:“沒有你舅,你這碗裏的飯都吃不起!”亦工默默地吃飯,不敢再強嘴。
飯後不久,滿舅對著舅媽說:“你帶著雲兒先回吧,我今天住這,還有些事再給姐商量一下。”
舅媽回道:“好吧!”帶著表妹秀雲踏黑先行回去縣城,老大亦農送了她們一程。這時,雪停了,天空放晴,一輪彎彎的月亮灑下淡淡的光,與滿地的白雪相互映襯著,留給路人一種惴惴不安的慘白。
冬日的天黑得早,人們睡覺的時間也相對早一些。老三還跟著奶奶睡,亦工就與亦農睡在一個床上。老大下午去了一趟汽車站,幫別人拉了一板車的貨。晚飯後又送舅媽表妹去縣城跑了一個來回,覺得體乏,一會兒就睡著啦。亦工卻輾轉反複睡不著,爬起來去上趟廁所。
他穿過廚房,從後門出去幾米遠,嘎吱一聲推開了豬圈和廁所土屋唯一的一扇門,站在門邊對著的廁所方向,渾身哆嗦著撒了一泡尿,一個冷顫,回頭跑回了廚房。進到廚房就聞到一股幽幽的香味,“蒸紅薯啦!”亦工心裏想著,這可是他最喜歡的食物。他在漆黑裏站定了一會兒,廚房裏的灶台、蒸鍋開始清晰可見,他揭開鍋蓋,一股子蒸氣過後,看見了鍋子裏麵的幾隻大紅薯。他知道,這是母親為滿舅準備的,讓滿舅明天帶回縣城家裏去的。
晚餐隻吃過一碗飯的他,這會兒那個肚子餓呀,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悄悄地拿起一個,兩隻手跳著翻弄了幾下滾燙的紅薯,然後照著尖尖的一頭,狠狠地一口咬下去。呀,還沒有熟透咧!爐灶裏的火沒有全開,母親這是用隔夜的文火慢慢蒸這幾個紅薯,明天一大早就全熟了。
咬過了一口的紅薯,亦工檢查了一下外形,“嗯,還好!不注意瞧,看不出被人咬過的。”他心裏這樣子自欺欺人地想過之後,也不敢再吃了,把手裏的紅薯放回鍋裏,蓋上蓋,踮著腳悄悄地溜回屋裏,躺在了床上。
睡不著啊,想起那些紅薯!亦工的嘴裏還留有餘香,心裏開始默默地念叨著:我好累噢,手腳疲憊,馬上就要進入夢鄉;全身放鬆,再放鬆……這是舅舅教給他的,如果失眠了,就是這個樣子催眠。又或者是數數,從一數到一千。不過,他都不記得數到過一百兩百的,通常就呼呼地睡著了。
漸漸地,他覺得自己的身子飄了起來,飄到了廚房,沒有一點點腳步聲。肚子裏麵倒是劇烈地嘰嘰咕咕直叫喚,不管它啦!就吃一個!再一次摸到廚房裏的他,勇敢地拿起剛才咬過的紅薯,一點兒都不燙,正合口味,呱唧呱唧地就吃了起來。
這次敢下這個決心,他連後果都想好了,不過就是挨一頓撩刷打,母親抽打不痛的。
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呱唧呱唧的聲音,像一曲美妙的音樂,哦……不對!像春天池塘裏的鴨子,對,鴨子的叫聲。亦工就像是做夢一樣,邊吃邊笑地,想著這些不著邊際的美好的事。
突然,踢踏踢踏的,從裏屋傳出腳步聲,他嚇出一身雞皮疙瘩,本來天就冷。他趕忙推開廚房的後門,緊跨幾步躲進了廁所裏麵。半夜裏的豬圈被打攪,母親養的一隻豬也嘰嘰呱呱地鬧騰起來。對的,原來有兩隻,因為過春節,送了一隻去生產隊,換了一些錢和豬肉回來。當時的生產隊就是這麽操作的,誰家的豬養大可以宰殺啦,由隊上統一安排。宰殺之後,給送豬過來的人家一大塊肉並補一些錢,剩下的豬肉賣給當年過節沒有打算殺豬或者是家裏沒有養豬的人家。
“誰?”是滿舅的聲音。其實從前麵的腳步聲,亦工都聽出是舅舅過來了。
他出來幹嘛?興許也是上廁所?那我就躲得不是地方呀?!果然,說過一聲“誰?”以後,滿舅的腳步聲進入廚房,徑直往廁所方向走過來。開過廚房的後門,在淺淺的雪地裏踩上幾步,就推開了廁所的門。
這時的亦工並沒有往豬圈裏躲,因為往前幾步就是豬食槽,要翻過豬欄就隻能與豬作伴,豬的大小便可是從來隨意,滿地都是。所以,他就著門邊廁所的牆角,兩腳雙手輪番幾撐,身子就蹬上了半空中,不到一個大人的高度。不能再上了,因為他的頭已經頂到了茅草屋的屋頂。
幾乎是黑咕隆咚地,亦工聽到嘎吱一聲門響,自己馬上抬起一條腿,騰出高度,就怕滿舅的頭會直接蹭到自己的襠部。
滿舅進來以後也不往裏麵走一步,站在門邊往下捋了一下褲子,然後就是滴滴噠噠的撒尿聲……滿舅這一泡尿撒得那個久啊,讓撐在上方的亦工終於堅持不住了,啪嗒一聲落下來,直接砸在了舅舅的肩頭上。
亦工落在了地上,滿舅被砸得往前一撲倒向茅坑。緊接著一聲黑夜裏的巨響“哢嚓”,茅坑的兩塊踏板從中斷裂,再接著“撲通”悶悶的一聲,舅舅捋下去的褲子都沒有來得及摟起來,整個身子直接掉進了他剛剛撒尿的糞坑裏麵。
這個糞坑大呀,足足有一人多深,這還是滿舅三年前過來跟老大亦工一塊修建的。原來家裏的廁所隻是埋在地上的一個大缸而已,後來舅舅幫助弄了兩隻豬崽過來養以後,那個缸就不夠大了。他跟亦農一起把原來的缸挖出來,再把那個坑擴了四倍大都不止,加建了豬圈。豬呆的地麵是個小斜坡,它們每天沒完沒了的小便可以直接流進糞坑,後來母親衝洗豬圈的水也都順著坡度流到這糞坑裏麵。為豬圈廁所遮風擋雨的茅草房也是三年前新建的。
滿舅撲通掉下去後,亦工嚇得魂飛魄散:“我殺人啦!”
在那個昏天黑夜裏,十三歲的他沒有想起要怎麽去救自己的舅舅,反而因為那一瞬間“殺人啦”的念頭嚇得自己一咕嚕從廁所的地上爬起來,衝出廁所,穿過廚房,然後踮著腳快步地回到自己和老大睡覺的房間。他穿上鞋,套上外褲,穿上舅媽春節為他新做的棉衣,離開房間,準備逃跑!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這個道理亦工是知道的,更何況是殺了舅舅!他這個時候後悔大白天剃了一個不該剃的頭,也後悔嘴饞半夜起來偷吃紅薯,以至於鬧下如此大事。
跑!沒有別的出路啊。亦工突然想起,這一跑得走多遠呀?走多久啊?沒有答案。他再次回到廚房,摸到一盒洋火,劃亮一根,就著火柴的光亮,看清楚廚房裏灶台、蒸鍋的方位,還有廚房門後掛著的滿舅那件體工隊的上衣。他熄滅了火柴,取下一塊掛在門後的一條長長的麻布,把鍋裏的幾個紅薯全數包裹起來,往棉襖外麵的腰上一捆,再摸了一下門後上衣的口袋,他知道口袋裏有錢,“確實有錢!”掏出錢往自己的口袋裏一塞,拔腿就走。
一口氣在雪地裏跑出四五裏地。到了臨近出村口的一顆大樹旁緩了一口氣,他用自己的手狠力掐了一下大腿,“疼!”鑽心地痛,亦工知道:這不是夢遊!我確實把滿舅蹬到糞坑裏了,我殺死我的親舅舅!
這時,已經慘白的夜空,泛出了淡淡的紫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