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石頭鎮(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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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到木材加工廠工作,亦工主要做的是場子裏的力氣活,包括搬運、裝卸木頭,一根最小的木頭也都是死沉死沉的,因為這些都是河對麵原始森林裏砍下來的原木料啊。重的木料要用機器抓,但機器有時開不動的時候,人就必須用身體扛,或用繩索用鐵鏈,或墊滾木,反正就是新到的木頭當日都必須卸車,車子卸完開走後,又必須趕快清理場子,留出空地等明天的貨。買賣銜接得好的時候,木頭進到場子裏都無需卸車,隻要點數以後,就被買家直接拉走。半年以後,吳叔安排他進了加工廠,開始學習一些初級的原木處理和加工的程序,體力活比前半年少一些。

    吳叔是這個工廠的現場主管,兼倉庫的賬務主管。納姐負責采購和銷售。

    有一次,與緬甸供貨方對賬時出現了差錯,吳叔翻來覆去地查不清楚,急得眼淚都掉下來了。納姐看過吳叔桌上的一堆亂帳之後,說了一句:“把工仔找來吧。”

    “哎!”吳叔應承了一聲,跑到廠子裏切板機旁找到亦工,俯在他的耳邊喊道:“工仔,納姐叫你過去!”工廠的噪音比較大,人跟人說話隻能這樣子喊的。

    “納姐好!”亦工來到倉庫吳叔的小角落,對著納姐鞠了一個躬,拍了拍身上的木屑。他來這裏打工半年多啦,這是第二次有機會跟納姐正式說上話。平日裏碰到了,納姐對他是視而不見。

    “喏,吳叔對不上帳啦,弄不好我這次又得賠錢。”

    “給你們半天時間,天黑之前過來找我。”納姐說完幾句,丟下吳叔和亦工,扭過身子生氣地離開了倉庫。

    納姐一走,吳叔急忙跟亦工介紹起了這裏的生意:這裏的木材大多是緬北的村寨或地方武裝組織的貨源。對方有時可以自己砍伐,會直接用卡車送貨過來的;有時,則是他們預先看好林地,由納姐派人和車子過去直接伐木。無論哪種形式,剛開始打交道都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等做過幾趟生意,雙方建立了信用,就開始記賬賒帳了。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先過去砍伐樹木,幾趟運輸之後再一起算。偶爾也有對方找納姐借錢在先,用後麵的貨來衝賬的。當然,我們每次派人過去砍伐,他們要負責引路、保衛,和砍完之後的現場點貨工作。

    吳叔接著說:這次差了一趟的貨!對方硬說我們多拉了兩車的貨,可我這的帳完全對不上。過去一年也錯過兩次,結果都是納姐賠了錢。聽說對方的老大是八年前從這邊逃過去的知青,加入了緬甸**和緬北軍隊,後來跟政府軍打仗失敗以後,自己收拾起殘兵敗將占據了幾個山頭,跟中國這邊做起了木材生意。此人不但精明能幹,還心狠手辣!跟他對賬,如果沒有十足的理由證明你的帳無誤,那就必須按照他的帳付錢。不給錢,他就拉人!當然,在幾家供貨商裏麵,這一家的原木和價格算是不錯的。

    緊接著,吳叔跟亦工解釋目前的對賬過程,還拿出了上一次的對賬記錄,過去一個多月的進貨明細,還有從對方手上抄過來的要款清單。

    “那個亂呀,真沒想到是這個樣子記賬的!”亦工心裏尋思著。“在廣東的碼頭倉庫裏,記賬可要細致太多啦!”在碼頭上幹活時,雖然當時的主管懂得並不多,但上麵下來檢查賬目的領導要求可是特別高,很仔細很專業。倉庫管賬的區姐也很熟練。幾次對賬下來,他在這方麵的知識還真是長進不少。

    不一會兒,亦工基本理清了吳叔這一堆爛賬的頭緒。兩人再跑到倉庫和工廠裏的現場清點了一下存貨,又回來把吳叔那張破桌子下麵幾個抽屜的東西全部倒在地上,一一核對了要和不要的東西,算是幫著吳叔進行了一次大掃除。在清點地上的雜碎時,亦工發現一個揉成一團的香煙盒,搓開一看,裏麵寫了幾行字和數字,另有一個潦草的簽名。

    平時看見吳叔和工友們抽的都是水煙,幾個人共一筒,一人幾口互相傳的那種。“這個香煙盒是誰的?”亦工把煙盒遞給吳叔。

    吳叔的眼睛一陣發亮。他緊急地跟前麵數字再核對了一下,激動地說:“找到啦!”

    他興奮異常,嘴裏都有些哆嗦:“這是上次小納丈夫的一個客人,來我們這裏提急貨,緬甸過來的車子都沒有來得及卸,直接把兩車木料開走了。這不,香煙盒子上的數字和簽字,就是當時我要小納的老公簽的。”吳叔稱呼納姐為“小納”的。

    亦工嘀咕了一句:“那這筆賬……”

    “沒有登記在本子上唄!”吳叔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

    來到納姐的宿舍,吳叔如釋重負地對著她嘰裏呱啦,不喘氣地解釋了一通。但納姐視乎沒有特別在意吳叔講的那麽多細節,而是以審視的目光看著亦工。

    “哦,我跟吳叔都核對過了,總數差不多都能對上的。”

    “怎麽講?”納姐聽完亦工的回應,饒有興趣地吐出三個字。

    他看了一眼吳叔,歉意地說了句:“真不好意思!吳叔。我多說明一下。”接下來,他把眼睛轉向納姐,繼續解釋著為什麽說“總數差不多都能對上”。其實,吳叔保留的所有單據和小本子上的記錄還是有多處不能一一對上的。特別是在多個客戶,多種品種,和多家供貨方的情況下,三者的對應關係不清不楚。簡單地說:如果是同一批原木進來以後,要分拆給幾個不同客人的時候,登記得特別亂,讓人看不懂!

    亦工一口氣講了有十幾分鍾。這也是他懂事以來最有底氣的一次,以一種振振有辭地方式,講清楚了他與吳叔對賬以後看到的問題。包括他最後如何把全部的進貨,減去出貨,核實過倉庫和車間的現有庫存之後,再加上香煙盒上的那兩車木頭,總的進出原木根數和立方數算是基本平衡的。

    講得身邊的吳叔也是頻頻點頭,臉上沒有絲毫嫉妒或者不開心的表情。後來,亦工才知道,納姐的爸爸才是這個木材加工廠的上級商行裏的大領導,而吳叔就是納姐爸爸派過來幫她的。

    納姐笑啦:“吳叔,這次又可以按照對方的要求付賬啦。”

    “工仔,以後你抽空幫幫吳叔。對賬的時候,我需要你們兩個人的簽字!”

    “哎!”亦工應了一聲以後楞在了原地。除了增加了一份新的工作和責任,他可能以為還會有什麽獎勵?不過這裏的工作從來也不是太忙,能夠多做一些事,得到納姐的賞識,是一件讓他很開心的事。吳叔在邊上拉了他一把:“走吧!還楞在這裏幹嘛?去鋸你的木頭去!”最開心的是吳叔,因為納姐不經意間為他找到了一個好幫手。

    跟吳叔打交道的機會多了,亦工也就聽說一些納姐的家事。他知道了納姐的爸爸是上麵的大領導,媽媽也在省城一家銀行裏工作,都住在昆明。納姐已經結婚多年,還沒有孩子。姐夫在納姐爸爸的手下工作,主管商行的業務,但跟納姐的關係不是特別好,所以姐夫不常來這裏看她。納姐也就每一兩個月回一趟省城,看望爸爸媽媽,同時可以與姐夫相聚兩天。

    漸漸地,納姐越來越喜歡亦工,走到哪裏,納姐都愛帶著他。如果是來現場看看貨,查個帳,他是必須在場的;後來,即使是跟客戶、跟供應商談個什麽新的生意,他都會在現場旁聽,做個記錄,事後為納姐寫個小結。這年年底,納姐開始張羅著做些木材以外其他物品的出口生意,亦工也開始學習著協調國內的年貨、日用品和雲南本地特色貨的貨源。

    做過幾單全新的生意,亦工學會了許多。他安排好年前的最後幾單生意的貨款交接,收拾好貨場,跟吳叔一起打掃完倉庫,鎖好大門,就準備過年啦!

    “工仔回家過年嗎?”吳叔關切地問道。

    “我今年不回。”

    “您回吧,我來值班!”前麵兩次在碼頭上過年,也是亦工主動申請值班的。

    “好啊!我節後回來的時候給你帶好吃的。”吳叔跟納姐商量之後,把所有倉庫、宿舍、食堂的鑰匙全部交給了亦工,大家就各自回家過年去啦。

    納姐走之前也來到了亦工的宿舍跟他辭行,她直接走上前去緊緊地擁抱著他,柔軟的酥胸毫不猶豫地壓到了他的胸膛上,讓他感覺到一陣呼吸的困難和大腦的眩暈。接下來,納姐還用雙手抱著他的脖子,俯在他的耳邊,以大姐姐的口吻輕聲地說道:“三個星期,姐就回來看你哈!”

    “我房間枕頭下麵有兩本書,你沒事可以拿下來看看。但是,不準想我!”說完,納姐轉身就走,頭都沒有回。留下一個傻傻的他,還僵硬地高舉著一雙沒敢擁抱納姐的手臂。

    “都回家過年了,整個場子就我一個人啦,”還有納姐的朋友新近送她的一條小狗“旺旺”。這是怎麽啦?過去兩年在碼頭上值班過年不也是一個人嗎?但今年不一樣,剛才納姐一鬆手,轉身離去的那一刻,我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好像被姐姐,或是比姐姐更親的女人拋棄了的感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