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泰北(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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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點現場以後才發現,這次對方來了五個人。三個人趴在岩壁頂端,另外兩人就埋伏在巴裕那塊石頭南麵的樹林裏。開火以後不久,南麵的兩個被巴裕他們幹掉,阿毛打死了岩壁頂上一個敵人。而我方也損失了三員團丁,包括第一小組的一名,巴裕身邊掛油壺的那位,和領著頌猜一起走的阿毛。巴裕也負了傷,腿肚子上挨了一槍。難怪剛剛他一直躲在那塊石頭後麵,單手舉槍還擊著,就沒有挪動過窩。

    就著溪邊掩埋好三名隊友的屍體,押著兩名俘虜,扛著幾竿剩下的槍,和搜羅好每個屍體身上的子彈,他們踏上了回村的路程。

    是的,俘虜也必須帶回去。當時的規矩已經是:如果敵人已然投降,就不能隨便殺死俘虜,除非他們自己也走不動了,那就斃掉算了以免增添累贅。

    頌猜從岩壁頂上扔下的三杆槍,其中兩支已經摔壞。他又學習到這神秘的殺人武器,其生命也是很脆弱的。從那十幾丈高的岩壁頂上扔下來摔在石頭上,槍也犧牲了,不能再用。跟剛剛成為朋友的阿毛哥一樣,稍不留神就丟掉了小命。

    對於頌猜來說,阿毛的死來得太突然了,就好似內心深處被瞬間抽空了一樣,欲哭無淚。少了一個經常會關心自己的室友,又沒人說話啦,今後的生活怕是會更加寂靜了。

    可是平淡的生活,怎麽會有如此殘酷的一麵?可以說是“生死相伴”?人活著的時候,還有孩子們的嬉戲,老人的慈祥,女人的愛。如果死了,啥都沒,除了在這寥無人煙的深山老林的溪水邊,一個不足兩尺深的小坑,三具屍體擠在一起,上麵再堆上一些溪水裏撿來的碎細石頭。

    好在阿毛昨夜才說過的:這條小溪裏的泉水,比我們村子那河裏的水要甜!

    頌猜已經萬分後悔當時多嘴跟他開了一個玩笑:“這裏水甜,那你就留下來唄”。

    阿毛真的就留在了這青山綠水之中。他的父親母親知道嗎?頌猜除了知道他叫阿毛,可以講一口流利的中國話,其它一概不知。頌猜從來不會問別人這類問題的,因為自己初來乍到,又害怕別人問自己同樣的問題。

    本來正常時候回村隻需三個小時的時間,可他們這一路走了五個多小時。兩個俘虜走得很慢,他們還扛著四杠空槍,巴裕隊長已經是一瘸一拐地,頌猜護著他走在最後。

    進村的時候,已經燃起了火把。等到他們走過村子東頭的崗哨,老段帶著村子裏還沒有睡覺的人都迎了上來。他們已經猜到,巴裕這一趟肯定遇到事了。

    阿香跟繼母趕忙扶著巴裕回到他的宿舍進行包紮敷藥,兩個俘虜鎖進了牛棚,頌猜和另外一名隊友隨著已經迎出來的幾位,擁進了他們的單身宿舍。茅草屋裏的其它室友們立刻圍了過來,幫忙卸槍卸刀的,幫忙端水過來洗臉洗腳的。這一刻,頌猜感受到這個小集體裏的溫暖。

    室友中間的兩個人幫忙清點了一下帶回來的槍械和子彈,趕忙扛著就交到老段家,由他老人家管理這些多餘的武器彈藥。

    熄燈以後,這幫隊友們仍然興奮地圍著裏麵那位問這問那,希望詳細地聽聽今天發生的故事。在他們的言談中,頌猜知道了隔壁床位今天幸存的隊友名字叫做昂登,是個緬北人。這位阿登,後來成了頌猜的好朋友。

    大通鋪上,今晚就空出了兩個床位,其中一個就是阿毛的。還聽到黑暗中的議論裏提到,那位腰裏別著油壺犧牲了的隊友,已經有了一個兩歲的孩子。頌猜聽到這些久久不能入睡,他知道,那位可憐的新寡婦,過幾天該會領著自己的孩子,去到那條溪水邊上墳了。

    一夜過去,村裏的人都知道了昨天發生的戰事。

    等頌猜早晨起來準備去麵見老段時,段叔已經來到了這個單身宿舍的門口。看見頌猜的第一句話就是:“昨天表現好樣的!”

    他拍了拍頌猜的肩膀,巴裕這時拄著一根簡易拐杖站在自己的茅屋門口:“老段,就把工仔放我隊裏吧?”他那時刻緊繃著的臉上有了一絲笑容。阿香還站在一旁,摸著巴裕的那隻拐杖。

    這一刻,頌猜已經能夠理解,巴裕為什麽會常常繃著一臉的橫肉,這種“生死相伴”的保衛工作,比自己的想象危險太多了。昨天,也就是看見阿毛犧牲在跟前的那一刻悲憤,使頌猜忘記了生死。這個時候再讓頌猜衝進槍林彈雨,他會猶豫的。

    老段笑了笑說:“等村長回來再說吧。”

    他也知道巴裕這次損失了三名團丁,但自己手下的勞動力也從來不夠啊。

    這個時候的罌粟苗該十天澆一次水的,老天這個季節的雨水又不多。平時要請巴裕派幾個人,過來幫助栽種罌粟或是做些農活,那是很不容易的事。所以大部分時間,幫老段幹活的都是村裏的老弱婦孺。按老段的管理,成年婦女和五十五歲以上的,幹一天活算十分;十六歲以下的孩子們幫工算三至八分不等;如果保安隊要是派團丁過來幫工,巴裕要求算十五分。到了收獲季節和“藥坊”裏熬製過的藥膏賣了之後,統一分錢分日用物資的時候,就按照這個工分計算。

    個別家庭有困難,和年過五十五“老人”們的補助,則按另行規定派發。這個時候,村子裏麵已有三至四戶光剩五十五歲以上的“老人”家庭,他們都是跟著老段和村長兩人早期到這裏安家,後來家裏的男人或是大一點的男孩子打沒了,所以需要補助。

    這天早晨老段的身邊還有三個客人,頌猜看見他們仨跟老段握手辭行以後,擰著昨日巴裕背回來的小包,走到牛棚那邊押著兩個俘虜離開了村子,往西麵方向離去。室友們告訴頌猜,這三個人昨天就過來接應了。這次頌猜跟著巴裕去送寮國的貨,是錢貨當麵兩清。所以,巴裕的“空”包裏麵該有這次的貨款,就是幾根小金條。這次除了運保費,由於村子裏犧牲了三個人,對方該多賠一些的,“因為你們昨天回來太晚,他們仨就住在村子裏了。”

    “那夥襲擊你們的,就是他們客戶那邊的小弟。這兩個押回去的家夥,小命難保!”一位同住的團丁如此權威發布著。

    客方來人沒走多久,就聽見他們離開的方向傳來“呯……”一聲槍響!剛才那位啥啥都知道的“權威發布”團丁有些緊張,而又得意地補充了兩句:“斃掉一個!”

    “剩下的一個要帶回去審問以後,才會再斃掉的。”

    兩天後,村長素察帶著參加比武大會的十幾個精兵回來了。他聽說了巴裕他們遭遇伏擊的事件之後,在家裏召集了一個小小的會議。就是村長兩口子,老段兩口子,還有巴裕一起的五個人。

    阿香不肯離席,算是旁聽了這次小小的村委會。

    巴裕細致地匯報了四天前,這次運送貨物遭襲,以及反敗為勝的情況。對頌猜當時的表現做了十二分的稱讚,並謝謝老段在行前特別提示要去六個人。由於保安隊的團丁今次損失三員,他正式提出要把工仔轉到他們保安團的請求。

    老段對此沒有異議,但還是等著村長拿主意。他這會兒的心裏,卻想著一個並未成熟的小心思。

    段嬸也說著:“這個‘工……仔……’好似身手還不錯,不然那麵十幾丈高的石壁能夠那麽輕巧地翻上去”。看著段嬸說著“工仔”不順口,村長老婆說道:“給他取個泰文名字吧,就叫‘頌猜’?”

    阿香聽後看了一下繼母,翻了個白眼。她知道,繼母一直想為老爸添個兒子,這麽多年來,隻生下兩個小妹妹。如果生了個兒子,就會叫“頌猜”的。繼母今天這麽慷慨,把“頌猜”這個名字給了出來。

    “好呀好呀,頌猜這名字好聽也好叫!”段嬸完全附和阿香的繼母,她倆都是泰國人。就這樣,工仔從此以後就被稱作“頌猜”了。

    村長這時吐了一口濃煙,熄滅了火紙,把旱煙竹筒在地上敲了敲,說:“今後村子裏還是要留人多一些。十四歲以上的男孩子,也可以開始操練起來了,操練得好的就可以配槍。工仔……就叫頌猜吧,可以編入保安隊。但是老段需要人手的時候,可以隨時調回來幫忙。好像這家夥學東西還蠻快?”

    村長素察說完幾句,看著老段。

    老段接過話題,說道:“暫時撥給保安隊我沒有意見。隻是我有一個不很成熟的想法。想單獨跟老大您討論一下。”老段對村長素察一直非常尊敬。說完以後,他看了看巴裕、阿香,和自己的老婆。

    以這種語氣說話的時候,周邊幾位也非常知趣地準備散了。阿香扶著巴裕離開的房間,段嬸跟大家打個招呼:“那我先回去,挑一套好些的舊軍裝給頌猜先送去吧。”既然可以轉到保安隊了,就可以配一套舊軍服。其實這裏的保安團丁們,也沒有特定的製服。平時也就一套老式**短袖製服和一套平民服裝,換洗著對付。但他們的鞋,可是“美斯樂”那邊給的,質量相當不錯,說是台灣方麵支援的。

    等三個人離開後,村長老婆泡了一壺茶過來,給他們倆一人一杯,自己也端了一杯,坐在了邊上,沒打算走。她可是個喜歡旁聽的人,大大小小的事都愛參入意見一下,她也猜到老段要說的不會是什麽軍機大事。

    老段看著大嫂笑了笑,對村長說道:

    “這個頌猜呀,來自長沙!”跟著段叔的三個月裏,頌猜已經告訴他自己來自長沙,因為打架傷人逃到雲南,再從雲南逃跑出來以後,被救到了這裏。

    “長沙可是一個曆史名城呀,我們過去在部隊上也學習過抗日戰爭時期的長沙會戰。”

    村長看著老段不說話,心裏琢磨著這個老段賣什麽關子。當時**的長沙會戰和抗日跟這個小崽子有什麽關係?

    “他小學畢業。”

    村長素察回了一句:“你不也是小學畢業?”

    “我那叫什麽小學畢業啊!也就讀了三年書。我們那個時候你知道了,戰亂時期哪有機會讀啥子書喔。後來不就被抓了壯丁?”“一晃三十幾年過去了!”

    “那麽怎麽樣?”村長有點不耐煩了。

    “他的文化比我是好很多,而且還能算!我測試過他的。”

    “我想呀,是不是在我們村子裏辦一個學校?就讓他來當老師。”

    “哦!那村裏孩子們的年齡這麽混雜?”村長老婆有了興趣,她自己在清萊讀的小學,後來學了一點醫。成年以後嫁給了素察。

    “年齡不是問題。可以混在一起學呀,總比以後是個文盲要好!”老段回答。

    “是啊!”村長想起過去這麽多年,雖然帶著一票人在這裏自立門戶,解決了吃飯的問題。但因為離美斯樂太遠,不可能送孩子們到那裏去讀書。目前這個村子裏吧,除了個別人家把自己的孩子送到美斯樂和清萊那邊讀書以外,其它的孩子都還是文盲呢!

    他也考慮過這個問題,但一直苦於找不到一個解決的辦法。

    “那,不是中國大陸現在的字跟咱們寫的不一樣嗎?”村長想起一個具體的問題,他也在當兵之前讀過兩年小學,能識字。

    “這個不是問題。頌猜學的是簡體字,咱們用的是繁體字。但我手邊的資料給他看過,頌猜大部分都能猜得出來。他要是邊學邊教,應該不是問題!”他考慮過這個事情,也從這一刻叫上“頌猜”這個新名字了。

    素察覺得沒有了太多疑慮,試一試無妨!他說:“你從‘美斯樂’那邊先弄一套小學課本過來,讓這小子先看看?”

    “我也是這麽想,把台灣送來的小學課本先弄一套,讓他先看看。如果他能看懂,我們可以根據課本的進度,依葫蘆畫瓢地,開一個文化班試試。”

    這個時候,泰北**居住的美斯樂大村莊裏,早就有了中文學校,用的就是台灣援助他們泰北孤軍的繁體字中文教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