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瀏陽(2)之兵哥見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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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瀏陽城郊一個小別墅的門口,兵哥李總跟開車的小夥子說:“你先回吧。我今天不去公司了,車子留給我。”

    “啊?您今天還是去一趟吧。”

    “……”啥意思啊?亦兵這麽地急著趕回家,還有重要的私事呢。

    “李經理讓我告訴您,說是泰國來了一位老華僑,想從我們這裏進口煙花和爆竹。”小夥子緊張地說道。他說的李經理就是老板的侄兒,中專畢業以後,就在他三叔的這家花炮公司學習和鍛煉快一年時間了。本來是跑跑國內的業務,咋知道今天他怎麽弄來一華僑?

    “嗯……,那你剛才在車上也不說?!”亦兵聽到泰國華僑四個字心裏一驚。

    “這不是看您心情不好嘛,所以我沒敢說。以為今天的時間還早,您會回一趟公司的。”小夥子看見老板今天一上車就陰沉著臉,還不斷地催促著自己開快點,所以就小心翼翼地悶頭開著快車,一路上都不敢吭聲。況且他知道老板平時出差回來,如果是下午五點前回到瀏陽的話,都一定會去一趟公司。今天不是還早?

    猶豫了片刻,亦兵仍然堅持著:“我今天不去了。讓你們李經理自己搞定!不懂的,讓他打我電話。我明天上午再去見那個泰國客人。”

    “那個華僑今晚回長沙,說是去見什麽其他的供應商。”

    亦兵急了,對著年紀輕輕的小夥子幾乎是吼了起來:“去!跟你們李經理說,今晚沒有什麽預算限製,好吃好喝好住著,他得把這個客人留住囉。留不下來?讓那孫子明天就不要上班了!”

    “好,我就照您講的跟他說。”小夥子嚇得一溜煙,往城裏跑去。他不知道今天老板為什麽突然發這麽大脾氣,心裏想著:吃錯了什麽藥?是煙花嗎?還是啃到哪隻大爆竹?

    聽見丈夫高聲地喧嘩,老板娘迎出了家門:“喲,喲,今天這是怎麽啦?剛剛出國玩耍回來,誰又惹你啦?”

    發現老婆都聽見了自己的高腔,亦兵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她哪裏知道自己的那個急呀!

    他這半個多小時的一路從機場狂奔回來,可以說是心急如焚啊。他都恨不能插上翅膀飛到大哥的家裏,跟哥講述自己這次去泰國的重大發現。

    亦兵把行李箱往家裏一推,挎包往門邊的沙發上一扔,拉著老婆的手就往外拽:“走,快!跟我去見大哥!”

    “這麽猴急著幹嘛?你媽的眼睛已經沒事了!醫生都說了,注意按時用藥就沒有問題。”媳婦還以為是婆婆眼疾的事呢。

    車子啟動以後,亦兵這才想起這回媳婦因為母親眼疾的事,臨時取消了去泰國旅遊:“哦,對呀,這次辛苦你啦。下次領你參加一個豪華團!”

    “得了吧!泰國還不是隨時可以去呀?我寧願到新疆,西藏,或者是先去江浙滬一帶走走。”

    聽到這裏,亦兵覺得萬分的慚愧。結婚這麽多年,做生意也賺到一些錢,老婆連國內的許多好地方都沒去過呢。幾年前生了個老二,因為是計劃外生育,還害得她把政府部門的工作給弄丟了。現在,也隻能呆在家帶帶孩子了。這回母親的眼睛又臨時犯疾,不是答幫她,自己肯定是脫不開身。

    這位家裏的老三李亦兵,才一歲多就失去了父親,那個時候,二哥才三歲多,大哥也未滿七周歲。在舅舅的幫扶之下,家裏麵近乎於悲涼的亞穩定維持了十年而已。後來二哥的突然失蹤,在家裏、在村上又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當時,不要說全家,連全村的人幾乎都發動了起來。村裏的所有河溝和池塘不知道撈過了多少遍,到鄰村、鄰縣、鄰近幾個省份,也張貼過無數張的“尋人啟事”。

    家裏能夠提供的唯一線索就是老二失蹤的第二天早晨,家人發現廚房蒸鍋裏的幾隻紅薯不見了,還有滿舅的衣服口袋裏丟了五元錢。那是滿舅準備送給姐姐家過年的紅包。

    民政局和派出所的同誌也多次介入,看到這兩條所謂的線索也是一籌莫展。

    最靠譜的一個消息,就是說那天的早班長途車,在長沙東郊的一個坡嶺上,上過一位約莫十幾歲的乘客,他在車子抵達長沙總站以後就下了車,不知後麵的去向。警察叔叔還用學校提供的照片,問過那輛長途車的司機和售票員,他們都說當時的天還沒亮,沒看清楚。售票員說那孩子買票的時候,從口袋裏確實掏出過幾張票子,自己還特別提醒他別弄丟了呢。

    就這樣,沒有更多線索地苦苦找尋了有十幾年,結果就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關於二哥的失蹤,當時村上和老三亦兵的學校裏有著各種各樣的傳說:一說是二哥一定被“道吾山”上的神仙抓走了的,知道他們家有三個兒子,缺一個也不少;二又說是這家裏的老二因為正月裏剃頭,沒有克死舅舅,反把自己給克飛掉了,屬於人間蒸發;還有更加傷人的就是,講他們家裏奶奶疼頭孫,娘寵滿崽老三,老二自然就在家裏沒有人愛啦,已經隨著父親仙去,幾個紅薯和五塊錢可能被拿去跟可憐的父親在天堂裏分享。

    亦兵那會兒在小學讀四年級,也是備受同學們的歧視和恥笑。沒有了親生父親,二哥也弄丟了,這個家裏一定是鬧了啥瘟疫?幾乎所有的同學和個別迷信的老師們也都躲他躲得遠遠的,就怕沾上他們家裏的晦氣,說老三亦兵不是一個吉利的娃。

    奶奶在自己唯一的兒子去世以後,身體本來已經是越來越差,她承受不住孫子失蹤事件的打擊,第二年就撒手人寰。丟了一個兒子的母親更是成天地哭泣,嘴裏永遠念叨著:“是我把工伢子打出去的,都怪我,都怪我呀……”,她點一把火把廚房門後的那支打過老二的撩刷燒了個灰盡。

    哭了整整有十年的時間,於老三當兵以後的第三年,老母親的眼睛哭瞎了……

    往事不堪回首!

    老三亦兵的車子很快開到大哥的家門口,一幢幾年前新蓋的兩層紅磚房子靠著後麵的小山坡。

    大嫂看見三弟和弟媳來了,從樓前的菜地裏站起身來,開心地說:“老三回來啦?泰國好玩啵?”

    老三急切地問:“大嫂,哥在家不?”

    “在呢。這不,我弄菜地,他就看著那個小鋪子嘛。”大哥家裏除了眼前住著的這個小樓房,還有一個臨街的小鋪麵,離家隻有約一百米遠而已。

    “您快去把他替回來,我找他有急事!”

    這時,亦兵媳婦已經進到大哥家的裏屋看望正繞著麻線的婆婆。

    一架老式木製的繞線機“嘎吱嘎吱”,有節奏地唱著那首恒久不變的歌謠。自從奶奶走了以後,母親一有空的時候,就會繼續著這門從李家學到的絕活,傳承著這麽一種極其古老的麻布紡織技法。繞線隻是其中的一道工序而已。就為這,大哥還被逼著在後麵的山坡上,種上一年一茬的麻草。否則,要織出幾匹原味正宗的麻布,還難以找到必需的材料呢。

    媳婦關切地跟婆婆說道:“媽!您暫時不用再做了啦。去年織的麻布還剩幾匹呢,現在的客人用這種麻布做衣裳的,也沒有那麽多了。”原來,母親紡織出來的麻布,老三亦兵常常拿來送自己的客戶。特別是那些來自大城市的大客戶大老板們,還稀罕著這種東西。

    亦兵走進了裏屋,看見自己的老母親坐在那永遠的圍椅上,右手均勻地搖晃著繞線機上的手柄,線輪飛快地旋轉著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一根細細的棕黃色麻線絲,正隨著母親左手食指和中指間的空隙,迅速地引向一個套在木栓上的線軸。身後床榻之上的靠牆處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二十九雙黑布鞋,床沿上還有一雙納了快過半的鞋底。亦兵知道,母親為二哥做的第三十雙黑布鞋就要完工了,一年一雙。這種納上三層結實的鞋底,也是奶奶教給母親的絕活。

    聽到兒子跨進了門檻,她停下了手中的活,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鏡,身子一動不動的,臉上堆著笑臉衝著門口方向說道:“回來啦?”這幅時尚的墨鏡還是老三送的,說是戴上它特別好看特別酷。

    看著床邊那雙快要完工的鞋底,亦兵的眼睛忽然模糊了,眼淚拚命掙紮著,滾出了眼眶。他撲上前去跪在地上,抱著母親的雙手,把自己的頭埋在了母親那幹瘦的兩腿之間,寬厚的身板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幾下。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一貫勇敢的亦兵,內心深處的那根痛弦,被母親的墨鏡和那二十九雙半的黑布鞋,重重地撞擊了,差一點就要哭出了聲音。

    “哎……咱們家的偵察排長,今天咋地啦,這麽脆弱?”母親抽出一隻手,輕輕地撫摸著兒子的頭。

    “媽,兒子不孝!”亦兵壓抑住自己差點失控的情緒,抬起頭仰視著母親,慢慢地摘下母親臉上那副酷酷的墨鏡,端詳著她老人家已經深陷的雙眼,眼窩深處有一層亮亮的藥膏。

    “沒事的!不就是有點發炎,還是你媳婦帶我去的醫院嘛,她沒有跟你說?”

    亦兵媳婦這時也是慌了神,這是咋回事呢?自己的丈夫從來不會這樣。她以為自己做錯了啥事,趕快拿過一條婆婆備用的毛巾遞給丈夫擦眼淚,說道:“我不是跟你打過電話了?醫生說沒事的,隻要堅持抹藥就行。我已經仔細地交代過大嫂。”聲音裏有著些許的委屈。

    “三弟,你回來啦?”大哥亦農興奮的聲音傳了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