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泰北(15)之馴服阿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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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課現場騷亂了一陣以後歸於平靜,這塊熱鬧了三個月的大空地上變得空無一人。
頌猜來到村長家裏進行包紮,溫嫂領著孩子跟在一旁,不敢吭聲。大嬸指揮著段嬸一起為頌猜清洗和包紮,段嬸邊幹著活邊衝動地匯報著剛剛發生的事情。老段鎮定地站在一旁,而大村長素察則抱著他那杆大旱煙筒端坐在一張小板凳上,認真地傾聽著段嬸的講解。
“阿香呢?”村長問起了大公主的去向。除了他,這個時候誰都不敢提及阿香的名字。
“我已經讓巴裕派人去找了。”老段馬上回複道。
一陣子的鴉雀無聲,隻有村長嘴巴“叭啪……叭啪……”地狠啄著煙嘴,幾團渾濁的煙霧彌漫在周圍幾乎凝固的空氣之中。
包紮完畢,頌猜站起身來對著大嬸和另外三位長老深深地一鞠躬:“謝謝大嬸!”
溫嫂在一旁戰戰兢兢地說了一句:“跟我到家裏再洗洗身子吧。”她收拾好染紅了的衣裳,領著自己的孩子和光著膀子的頌猜離開了村長家。
看見素察抽完了一筒,大嬸輕輕地從丈夫手裏拽出了煙筒,在地上敲了敲煙灰,擱到了牆角。
村長站起身來,對老段說:“我們出去走走吧”
“哎。”老段跟著村長離開了這個有些尷尬的房子。
他們一走,段嬸忍不住了:“大嫂,你得想法子管一管阿香!”
“嗨,這孩子也怪可憐的。”沒有親媽的孩子,她這做繼母的也確實沒有什麽太好的辦法談起如何管教。
“那也不能這樣呀?!”段嬸可是今天事件全過程的證人,她覺得這個事情是阿香的全錯。
“阿香這兩天的身子也不方便。”繼母關心著大女兒的生活細節,算是為她的失態找個借口。
“啊……來月……了呀?”段嬸驚訝地說了一大半,咽掉了一個字。女人身子上的那種事即使在成年女人之間,也是鮮有討論的。她倆都是非常地傳統的泰國婦女。
村長和老段慢慢地在外麵踱著步,前者的雙手背著後麵,後者則垂著兩臂,還不時地互相搓一搓手掌。遇見難題的時候,雙手搓一搓常常就會有解。
“阿香還是個孩子。”老段想為大公主開解。
“……”村長如有所思。
看到老大不說話,老段接著又說了一句“男孩子,那點傷也不算啥!”
“嗯。”村長回應了一個字。
沉默了良久,村長主動問了一句:“文化班就暫時上不了課啦?”
“那是肯定。起碼等頌猜的傷好一點吧。”老段非常確定這一點,否則讓那孩子頭上綁著繃帶上課也不好看呀?
“你前麵提到的請一個泰文老師,趕緊找吧。”
“哎!”
接下來,兩人沒有了多話。
直至吃中飯的時候,阿香還是沒有回來。
村長一家正準備吃飯。女主人安頓好兩個小女兒在廚房進餐後,正為丈夫盛好了米飯,端到大門口邊的一個小桌子上。
巴裕喘著粗氣跑到村長家裏報告說:“沒有找到阿香,村子周邊她常去的地方都找遍了。”
女主人安慰了一下自己的丈夫:“丟不了的。”同時,她側起頭看著站在門邊的巴裕隊長:“還有一個地方你可能沒有去過吧?”
“哦……”,巴裕聽懂了大嫂的提示,好像恍然大悟一般,轉身又離開了村長家。
是的,離“旺呐村”有約半個多小時的一個山頭的北坡,有一塊算是村子裏的專屬墓地。那裏葬著二十幾具在過去十年間為搶奪和保護目前的這塊寶地犧牲過的戰友,包括幾位當時跟著村長和老段離開泰北大部隊來到這兒一同開墾的老戰友。他們犧牲以後就葬在那裏的北坡,意味著一種悲切的“望鄉”。他們生不能回家,死後也要看著家鄉雲南的方向。
前一次去寮國犧牲的三位戰友還躺在那泰寮邊境的溪水邊,老段曾經就問起過此事,巴裕說再等一等,待什麽時候有空的時候再去為他們遷墳。
阿香親生母親的屍骨雖然不在這裏,但她在懂一點事後,也在這片墳地的正中央壘起了一個跟旁邊一模一樣的小土堆。土堆前立了一塊長條形的木碑,上麵寫著母親的名字。有兩次被父親嚴厲訓斥之後,她都是偷偷地跑到這裏來哭,呼喚著母親的名字。
不到一個時辰,巴裕從那塊墓地裏找回了阿香。待她跨進家門以後,巴裕趕緊開溜了。他不願意看到村長可能會怎麽個訓斥女兒時的嚴厲,和固執的阿香又會有怎樣地反應和抗拒。反正人要是再跑丟了的話,我再去找就是。
看見女兒回來了,素察也賭著氣連正眼都不願意瞧她一眼。
阿香的繼母趕忙跑進廚房,端出了一碗早已準備好的溫溫的紅棗湯,這是她早些年從泰北部隊裏一位官太太那裏學會的招數,說是這個年齡的女孩子身體有事的時候,喝這種紅棗湯可以補血?純泰國的姑娘家好像沒有這種說法,可能是由於天氣不同的原因?
看著繼母端過來的紅棗湯,阿香已經相對平複了但又仍然緊張的情緒,突然又翻騰了起來。百感交集的她衝上前去抱著繼母嚎啕大哭了起來,好似她有無盡的委屈。
繼母也慌了,一手舉著那碗紅棗湯,另一隻手輕拍著阿香抽搐的肩膀撫慰道:“沒事了,沒事了……”。
站在一旁的兩個小妹妹嚇得趕快溜進了裏屋。
“肚子還痛吧?”繼母關切地問道。
“哇哇……哇哇……”地,阿香哭得更凶了。
聽到女兒這般的哭聲,村長這時倒是手足無措了。他站起身子,接過老婆手裏的湯碗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背著手踱步離開了家,打算到老段家裏去消消愁。
兩天以後,老段把村長、阿香和頌猜請到了家裏。事情需要講清楚,問題也必須解決。這兩個孩子不能和解的話,文化班的事情就會泡湯的呀。
待四人全部坐定,心裏忐忑著的段嬸仍然站在一旁不願意離開。她是想找個機會批評一下村裏的大公主,盡管老段已經跟她再三打過招呼,“不要亂說話!阿香還是個孩子咧。”
靜默了幾分鍾,兩個小家夥都不敢對視。阿香知道自己肯定有錯,頌猜也覺得前天自己的態度有問題,起碼對麵前的這位娃娃頭不該那樣咄咄逼人。
老段看著頭上還綁著繃帶的頌猜問道:“頭上的傷好些了嗎?”
頌猜是一個想事的年輕人。他覺得這個時候必須由自己來化解這種僵局,何況這眼前的這幾個人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昨天還聽到溫嫂隱晦地說起阿香這幾天身子有點不舒服,他不傻呀,跟納姐好了半年時間,知道女孩子身子不好的時候,情緒也容易急躁。
“段叔,沒有什麽事的。一點點小傷而已,何況阿香妹妹的力氣又不大的囉。”他是想表達阿香那女孩子的力氣怎麽可能傷到自己太多。我還是一位有膽量翻上岩壁勇擒兩個劫匪的男子漢呢!
老段頓感一陣釋然:“喲,有點男子漢的模樣。”
“前天早晨都怪我心急,講話太衝了,沒有給阿香妹妹留丁點的餘地。都是我不對,我以後會改的!”
聽到這裏,心裏緊張但又不知該如何道歉的阿香站起來,對著頌猜深深一鞠躬,雙手合揖緊緊地抱在胸前,說了一句:“殼脫!”泰語“對不起”的意思。
阿香知道頌猜已經能夠聽懂許多泰語了,這一句泰文的“殼脫”比“對不起”顯得更加地真誠而委婉。在向頌猜表達自己真心歉意的時候,她眼裏那轉遊了許久的,由於緊張、愧疚和委屈而產生的淚花奪眶而出。
大公主呀,這十幾年來從未向任何人低過頭,更不用說是向誰道歉啦。
看到這一刻,村長臉上原有的嚴厲瞬間轉換成了一種心酸之後的慈祥。他站起身子抱了抱自己的寶貝閨女有點抽搐的肩膀。
站在一旁的段嬸,眼淚也嘩嘩地流了下來。她抹了一把莫名的眼淚,衝進廚房端出了早已準備好的木瓜盤,說道:“好啦好啦,吃瓜吃木瓜!”
老段連忙說道:“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段嬸居然把木瓜盤先遞給了頌猜,可能是想要表彰頌猜的大度?頌猜慌亂地站起來接過盤子,轉遞給了阿香,請她先吃吧?公主都道歉流淚了。
阿香說了一句謝謝,接過盤子遞給了從來寵愛著自己的父親。
這時,頌猜從腰間拿出那把小藏刀和自己那次擒匪繳獲的軍刀遞向阿香,說:“隊長救過我的命,這刀就是他的,他當然可以送人。還有這把軍刀,你要是喜歡的話,我也一並送給你吧?”
這個年代泰北這麽大的孩子們玩幾把小刀是很正常的事。
阿香推掉軍刀,扭扭妮妮地接過藏刀,插回到了自己的腰間。然後向身旁的老爸問道:“那……我出去玩啦?”已經十五歲的閨女在老爸麵前還是一個玩字,好像還沒有更確切的詞可以表達她此刻的情愫。阿香之前除了跟繼母給段嬸當當小助手以外,三個多月的老師助理崗位算是她長大以後的第一份工作而已。為此,老段也開始為她記錄七分一天的工分。
“去吧!”村長答應著,又轉過頭讚許地看著頌猜:“你也去,再休息兩天。傷口不要沾水!”
“謝謝村長!”頌猜向著三位長老鞠了一個躬,轉身離開了老段家。
這時的三位大人們如釋重負,算是圓滿地解決了兩個大孩子們的小問題,他們會心地相視笑了起來。
情不自禁的段嬸扔下村長和自己的老段,興奮地跨出門檻:“你們慢慢聊哈,我去告訴大嫂去!”
這時,素察村長依然笑著,但以認真的口氣跟老段說:“這次阿香的任性導致文化班停課幾天,你要扣除我五十個工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