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泰北(33)之波瀾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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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見巴裕和阿香倆人一前一後地分別從小溫媳婦家衝出來,三位長老的心裏咯噔了一下,肯定不是什麽好事!難道又跟頌猜有關?

    這個時候,有事無事都繞不開頌猜兩個字。因為他們走前頌猜還關在牛棚裏,而這次提早回村,也是因為他。

    幾天前,他們兩家八口人去參加長官大公子的婚禮婚宴。除了與過去的老戰友們相見甚歡以外,在婚宴中,長官專門地來到了他們兩家的這一桌狠坐了一小會兒。

    “怎麽?阿香沒有來呀?許久不見,還真想看看我那兒媳都長成啥樣了。”長官開頭就是如是說。

    老段知道素察老大心裏的不痛快,故搶過了話頭:“大姑娘了,長得那個漂亮呀,可愛得很很的呢。這不是老廖剛去嘛,她就留在村裏跟他做上課的交接。節後,老廖就獨立擔綱了。”聰明的老段把頌猜與老廖之間算術課的交接移花接木到了阿香的身上。

    長官也心裏有數,接著說:“本來該把阿香娶過來的。無奈,兒大不由爹啊!我那老大去了曼穀幾年,就啥也不聽老子的啦。說是現在倡導自由戀愛,反對父母包辦!這不,請你們兩家一起過來,我就當麵賠罪了!先自罰一杯!”他端起手上的酒一飲而盡。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還能怎樣?素察和老段趕忙也端起自己麵前的酒杯一幹而淨。素察媳婦也在一旁趕緊地緩衝著:“怎麽能這麽說?都是我們家阿香沒有這個福氣,來孝敬您老人家。”

    “弟妹您也客氣了。這次對學校的讚助,我得特別地感謝您和小段媳婦呢。”長官知道罌粟的栽種和收割是老段負責,對自己過去的手下就不用那麽客氣了。但藥膏的熬製火候、最後的成色,直接關係到能否賣個好價錢,這可是掌握在這小李子媳婦手上。素察本姓李,隻是在旺呐村上提得不多。

    “您客氣了,這是我們應該的應該的。”阿香媽當然知道這回旺呐村又給了華校一大筆的讚助,支票都是我昨日到清萊的泰農銀行親自辦理的。

    小段媳婦也在一旁趕緊地客氣:“沒有沒有,我都沒做過什麽。都是他們仨幹活,我隻負責燒飯負責燒飯,嘿嘿。”

    這時,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乖巧的小姑娘走了過來,撒嬌般地擠到了跟前,坐在長官的一條腿上。“喏,這是我家老三小梅。快叫李叔段叔。”長官說著,愛憐的眼神盯著自己閨女的小臉蛋。

    “李叔李嬸,段叔段嬸,你們好!”好聽的國語帶著濃鬱的雲南口音。

    “好好好,這孩子都這麽大了?!”“長這麽漂亮!”“這麽乖!”李、段兩家四個大人幾乎同時地說道,他們都知道這位長官老來得女,視這閨女為掌上明珠。

    “去,帶幾個姐妹弟弟們去玩吧。”長官朝著桌席間老實巴交的四個小客人努努嘴。

    這時,宴席時間已經過半,席間的李、段兩家四個孩子壓抑著童心正老老實實地聽著大人們在說話,早就坐不住了。聽到這裏,四個孩子的八隻眼裏放射出了興奮的星光。

    孩子們走後,長官問了一句對麵四人都聽不懂的話:“我這小梅,你們看得中不?”

    “……”

    “怎麽,聽說你們那裏有一個不錯的文化班教員,身坯也不錯。要不要送過來我看看,行的話,我就把我這寶貝女兒嫁到你們旺呐村去?”原來,頌猜的故事已被早先的馬、羅兩位老師帶到了長官的耳朵裏。另外,旺呐村在當時的泰北一帶名氣已經不算不小,就像是傳說中的世外桃源,雖然素察、老段他們的鴉片營生上不了台麵,但居家過日子好像一直不錯,也有許久沒有聽說過打打殺殺的事。況且,旺呐村離軍部也不遠,今後我啥事不管的時候,可以去小李子小段子那兒享享福,親閨女還可以陪在身邊。

    “……”,四人麵麵相覷,不知回啥是好。正所謂哪壺不開提哪壺!

    “啥意思呀?”

    隻能是小李子素察才能問話了:“哦,頌猜呀,那娃還小呢。”明顯就是一種敷衍。

    “哎,你這人呀,就是不夠幹脆。原來跟你提阿香的親,也是說孩子還小。這不,咱們這親家就沒有做成。”長官一副責怪的表情。

    小李媳婦趕緊解圍:“就是呀,這次阿香沒來,部分原因就是提到過這門子親事,她現在都有些後悔呢。”話題並沒有岔開。

    “那男娃哪兒人?姓什麽?”

    老段趕緊接過話頭:“湖南長沙人,姓王!”

    “這麽巧,也姓王?那不行的話我就收他做幹兒子。”李、段兩人的這位長官來自昆明南郊的王家村。

    這王長官在兒子自由戀愛一事上依然地不吸取教訓,仍是這般興趣盎然地要跟操心兒女的婚事,要跟老部下攀親家,以至於攀幹親也行呀。也可見這位長官跟素察和老段兩位部下的關係不一般。

    “湖南長沙,曆史名城啊!想想當年我們跟日本鬼子在那兒打了六年,幹了四仗。慘烈呀,悲壯呀!”王長官雖然沒有參加過舉世震驚的長沙會戰,但也從幾年前去世的小段他叔和其他的老前輩們那裏,聽說過那一段壯烈豪邁的故事。

    老長官正感歎不已,但李、段兩位卻是不知所措。

    “湖南人加有文化,厲害著咧!”關於頌猜的話題沒有結束。

    李、段倆自然知道長官這句是什麽意思。不是因為那出生在湖南湘潭的老毛子,老蔣也不會躲到了那小島上,咱們這些人也不會撤到泰北這別家的門口來落草。

    必須打住這個話題了:“下次,我把頌猜那娃送過來您瞧瞧。馬老師羅老師兩人對那娃是過譽了。”小李子素察硬著頭皮應了一句,繼續是敷衍著長官。

    “好了好了。今天是我收媳婦,又不是你嫁女,看你一副難受的樣子。今天在這住一夜,晚上到我家再喝!”長官不傻呀,不然他怎麽能成長官呢?他也是看見難得見麵的兩位老部下高興啊。

    “好好好……住一晚,到您家去喝酒。”兩位老部下隻能是忙不迭地回應著。

    長官離開這桌去了別席。而聽過長官的一席話,這桌旺呐村的四位長老陷入了沉思。

    素察媳婦打破了這會兒的沉默,說道:“那咱們這次先回吧。”雖然她沒有聽懂長沙呀湖南的,但卻知道老長官的這番酒中閑聊加重了頌猜在麵前這兩個男人心中的分量。頌猜這會兒還關在牛棚,生死未卜。

    三人提早回村後,老段把鬱鬱不樂的巴裕隊長拽到了村長家。

    看著巴裕今天好像有點特別的脾氣,素察大人也放下了長輩和村長的架子,主動地問起了頌猜的情況:“怎麽啦?看樣子,頌猜還好好的?”

    巴裕沒好氣地回道:“在小溫媳婦家裝睡呢!”說著,他遞給了村長一個小包袱,這是昨夜從大榕樹回來後,阿香交給他的戰利品。

    村長打開端口,抽出了那根小小的煙槍,和那包丟失的樣片。這時,村長夫人也湊了過來:“找到了?”臉上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怎麽找到的?”老段問道,他同樣地興奮。

    “你們問阿香!”巴裕的口氣依然是那麽地不恭不敬。他也隻知道阿香跟那個阿登討論過村子裏榕樹的事情,後來,昨日早晨他倆一起在村南頭的大榕樹上發現了丟失的這東西。

    “阿香……”,阿香媽馬上呼喚著明顯躲在裏屋的阿香。

    這時,躲在裏麵阿香的心裏並沒有平複。剛剛在溫嫂家,看著安詳熟睡中頌猜,心裏一衝動,親吻了頌猜哥。可是,他嘴裏悄悄吐納出來的舌尖,確實也是恨恨地電著了她,就如雷雨天裏的閃電。過去的這半個多時辰裏麵,她已經知道,自己對那位常常做著不可思議的夢的阿哥的感情,發生了不可逆轉的質變。

    怎麽會這樣的不湊巧,如此私密羞人的親吻,卻讓粗魯的巴裕撞了個正著呢?

    她看到了爸媽和段叔他們回村回家,聽到了巴裕走進家門,也聽到了他們前麵的討論。

    她扭扭妮妮地走了出來,給阿爸阿媽和段叔問候了節日快樂之後,也不再說話。她正緊急地琢磨著,該如何來解釋發現東西在一顆榕樹上的故事。她可不願意因為頌猜哥的夢,再弄出什麽節外生枝的事。至於巴裕見證了自己親吻過頌猜一事,還不知如何解決呢?真是急死人了!

    阿香媽看著閨女,重複了一下老段的問話:“怎麽找到的?”

    “樹……榕樹唄。我想起來咱們把村子的裏裏外外都搜遍了,就是沒有往樹上找而已。所以,我覺得榕樹大上麵可以藏東西,就把所有的榕樹都爬了一遍。結果,就在村南頭那顆最大的上麵發現了它。”

    瞎話,就是瞎話!巴裕心裏想著,我昨晚綁過阿育以後就問過了阿登,他說阿香跟自己討論過村裏的大榕樹,最後兩人鎖定了最大的那一顆。昨天早晨,她是直奔那顆樹的,好像就知道東西在那上麵一樣,爬上去就發現了這個包袱。至於她為什麽想起榕樹,明擺著她不肯說。

    真是不願意再聽她的瞎話!巴裕接過阿香的瞎話頭,一五一十地把昨晚阿香叫上他怎麽埋伏在那裏,怎麽個一槍把阿育打得滾到了樹下,那混小子怎麽又神奇地溜回了宿舍,以及今天上午對那混蛋實施了嚴刑拷打,但他死也不肯開口的情況報告了一遍。

    看見巴裕已經解釋完畢,在一旁細聽的阿香不樂意了,衝著他生氣地補充道:“那你還沒說呢,我開槍的時候,你故意幹擾了我的射擊,不然,那混蛋早就死翹翹了;還有,你自己那一槍是衝著天上放的,你以為我聽不出來?”

    巴裕看了阿香一眼,“哼”了一聲,意思好像是:你懂個屁?無需跟你多嘴。

    “是這樣嗎?”素察大人問了一句。

    巴裕點了點頭。老段看在眼裏,對巴裕的決斷讚許地點點頭。

    村長不說話,大家又都沉默了。靜默了一會兒,村長看了看老段,問道:“你怎麽看?”

    “老大,這阿育不是個好東西!但他是咱第一大客戶那邊武裝部隊次長他親姑姑的兒子。所以,不殺他是對的。”雖然饒口,老段知道老大懂我的。

    “那就……等等看?先留他一條小命,這幾天怎麽打他都不為過。”村長發話了。意思就是還可以接著打,打他這狗日的。自己偷了東西,還栽贓到別人身上。也不要急著決定一個人的生或者死吧,留著他今後興許還有些用?

    村長看看巴裕,接著說:“去把頌猜請過來吧,跟你們幾個講點事。”

    原來在這回村的一路上,素察就琢磨過這麽一種可能。如果頌猜沒死,無論今後怎麽個通過時間來洗脫自己的汙點,這回長官大人都提出要看看他收他做幹兒子,對頌猜本人總是一件大好事。但是,阿香必須馬上嫁給巴裕,我必須當場拍板這件事,以絕後患。

    聽到頌猜的名字,巴裕心裏湧起一股子厭惡的感覺。他杵在門邊一動不動,一個時辰之前剛撞見的場景還堵在自己的胸口,老子今天真是不爽。還要去請他?我不去!

    村長說請,是因為這會兒他知道了頌猜挨的那一通打是冤枉的。

    老段看到巴裕今天異樣的表現,心裏還簡單地想著:這小子今天怎麽啦?好事臨頭了還這般地不知天高地厚。他搖了搖頭,隻好自己去請了。他已經猜到了村長要講巴裕和阿香的婚事,老大在這種關係的梳理上從來不會含糊。

    阿香媽媽卻是惴惴不安,她不知道女兒這次又將怎麽反應?她已經反過一回了呀!

    老段一踏出村長的家門就遇見了老廖。老廖聽說村長他們回來了,趕緊過來打個招呼。這不是還在過節當中嘛。

    不大一會兒,老段請來了一身大汗淋漓著的頌猜。原來,被巴裕隊長推門驚醒了以後,看見阿香也帶著羞紅的臉跑了出去,舌尖嘴邊留香的他已經是無法再睡。而且,他這一趟斷斷續續地睡了差不多三十幾個小時,醒來以後的精神頭是十二分的足。那股子榮耀的光突然消失了,自己被美麗的阿香偷吻過了,他爬起來看了看自己的手腳,沒有了腳鏈,睡在溫嫂家那間熟悉的裏屋裏,手臂和腿上雖然有清晰可見的累累的傷痕,但它們除了有點兒微微的瘙癢,並沒有帶給自己太多的疼痛。

    恢複了意識的他感覺到一種深度的惶恐。頌猜知道,跟阿香公主接吻可不是一件小事,阿登兄弟老早就警告過自己,阿香妹妹是隊長的,你跟她要保持距離!況且,這小妹的一廂情願在這非常傳統的村子裏怎麽能允許?她怎麽能自由戀愛?我該怎麽辦,怎麽辦?

    毫無頭緒的他還不敢馬上回到宿舍,就隻能是跑到溫嫂家的後院去劈柴了。有幾天沒來了,上次劈剩的也不多。努力地劈柴,出一身好汗,頌猜以這種辦法排解著他內心的恐懼。

    看見段叔回來了,頌猜在高興之餘,依然不知道這兩天外麵發生了什麽事。他跟著段叔來到了村長家,低著頭,像個罪人。

    看著大汗淋漓的頌猜走了進來,阿香媽很是開心,主要還是因為沉冤得到了昭雪,這孩子還是我心目中的好小夥。但是,他那滿胳膊滿腿的傷痕,在汗水的流淌中,咋眉頭都不皺一下?不疼嗎?她看著都心痛。阿香媽馬上回到裏屋,拿出一個精致的帶著藍底碎細白花的小瓷瓶子,親手為頌猜輕輕地塗抹著手臂上的傷口。這個小瓶裏裝的是阿香媽最好的傷創藥。

    頌猜在說著謝謝的同時,阿香媽卻抬起頭問了問阿香:“他知道了嗎?”

    “知道啥?”阿香的小臉刷地一下,馬上又變成了緋紅,恨不能鑽到桌子下麵去。她不知道阿媽在說啥,但把頌猜哥請進來已經是讓她非常的緊張和羞澀。

    “抓住小偷的事呀?!”

    “哦,他還不知道呢。是阿育偷了樣片,你是冤枉的。”說到這事,阿香臉上羞澀的緋紅又頃刻之間轉成了興奮之中的紅撲撲。

    看到這裏,巴裕的胸膛因為氣惱而不斷地起伏。聽到這裏,頌猜的心裏感覺到了一股特別的釋然,但那份同時存在著的恐懼感並沒有消失。

    屋裏每一個人的表情和態度都顯得怪怪的,剛剛進門不久的老廖插了一句嘴,說道:“你們不是有什麽事吧?那我先回避一下。”他拔腿就想走。老實巴交的老廖不喜歡這種有著些許尷尬和緊張的場麵。

    村長製止了他:“老廖,您也不是外人了。聽聽也好。”說完這句,全廳屋裏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每人臉上的表情清晰地表明,他們對村長將要說的話有著不同的理解、期待和擔心。

    村長看了看頌猜身上的汗和身上的傷,關切地問了一句:“你身上的傷不打緊吧?”

    頌猜搖搖頭,嘴裏麵趕緊回複:“不要緊的,已經不疼了。謝謝您!”他都不敢抬起自己的眼,看著地上說著這話。

    “是這樣,老段做媒,我和阿香媽商量著,準備把咱們的阿香就嫁給巴裕。”雷聲終於炸響,村長不想再有什麽猶豫,定下的方向得趕緊走。耽誤了時辰,凡事都可能發生難以預料的變化。

    老段是一臉的輕鬆,微笑地看著這話題中的一男一女兩個主人公;老廖卻怔了一下,沒有想到啊,但他馬上拍起了雙手,嘴裏還說著“好事好事!恭喜恭喜呀!”他的掌聲和恭喜在這個時刻顯得那麽的孤獨和蒼白。頌猜繼續地低著頭,這話好像不關我事?可我是個罪人!阿香媽緊張兮兮地左右兩眼分別看著巴裕和阿香他們倆;阿香已經漲紅了小臉,壓抑著內心的衝動,欲言又止;還有巴裕,他睜著自己絕望的雙眼拚命地搖著頭,好像馬上就要哭出來一般的委屈,他想逃離這個屋子,但兩腿像是被釘在了門邊。

    看著巴裕這怪異的表情,老段不樂意了:你這巴裕,今天怎麽會如此地無理?剛剛要你去叫頌猜你不願意,這會兒村長要把自己的親閨女嫁給你,你搖啥頭呀?

    “你這搖頭是願意呢還是不願意呀?”老段問道。

    可憐的巴裕又改成了點頭。點過幾次以後,他覺得不對勁,又轉回了不停地搖頭,眼裏都泛出了淚花。他有一種強烈的被羞辱了的感覺,但在自己的恩人麵前,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表達自己那異常複雜的情感。

    “你呢?”村長以嚴肅而又命令的眼神盯著自己的閨女,看著她漲紅了小臉,一副做了她十八年的父親都從未見過的,看不懂的,莫名其妙的表情。村長心裏想:我知道你也許更喜歡頌猜,但這個事情由我做主!

    阿香依然是低著頭,扛著她這幅“莫名其妙”的表情,眼睛緊盯著地麵,就希望地麵突然陷出一個能夠容得下自己的大洞。可是這會兒沒有洞,無處可逃。既然如此,它就是個天,我也必須把它給捅個大窟窿了!她定了定神,勇敢地要說出自己的心聲,和她剛剛才想得清清楚楚的自己與跟前這位心上人的關係:

    “阿爸,阿媽,我……已經是頌猜哥的人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