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種執著，他贏得了一份寶貴的被工廠總監麵試的機會。他跟著小姑娘上到了二樓，進到總監的辦公室，才發現原來願意來賞光麵試他一下的人，就是剛才那位走路像風一般的女人。

    “薩瓦迪哢！”頌猜趕緊地一鞠躬，表達著基本的禮貌和問候。

    “哢。”對方一個短促的哢字，顯示出自己不一樣的身份和居高臨下的一種姿態。

    聽到短促的“哢”字，頌猜的心裏已經涼了半截。因為在泰國，長輩對晚輩，或是上級對下級回禮時，“哢”字發音通常會非常地短促，但也一定是薩瓦迪哢四個字連讀。如果省略前麵兩個字，“迪哢”也算是言簡意賅，能夠表現泰國人的那種見麵時不可或缺的禮貌。但是，光一個“哢”字的回應，表明這說“哢”的人，一定是藐視、鄙視、輕視，和甚至是歧視對方。

    離開總監女人約兩米遠的距離，忐忑不安的頌猜剛剛坐定，麵試的問題就如連珠炮一般地冒了出來：

    “字還寫得不錯，哪兒學的？”冷冰冰的一句，她直接用生疏的國語問話。

    “原來在學校學的。可能是因為練過毛筆字？”頌猜知道小時候練過毛筆字的人，通常鋼筆鉛筆字也會好看少許，再書寫泰文也會如此。但他並不知道的是，他今天的入職考試，除了後麵的英文以外，其它題目得到的是滿分。所以，才讓這位女總監有了一點興趣來見見這位膽敢申請經理職位的他。

    “為什麽會申請倉庫經理？盡管……你該知道自己並不稱職。”

    頌猜聽到“不稱職”後一陣小慌，也隻能是實事求是地回答：“我本來是申請倉庫助理的，聽說你們已經招滿了人。我確實懂一些倉庫管理，也實際做過蠻長時間。所以，也就冒昧地一說，希望能夠有其它的機會。科琨哢！”

    “你抬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睛說話！”

    由於緊張，在回答前麵兩個問題時，頌猜都是低著頭。人家麵試官都發指令了，他便勇敢地抬起了頭，看著對麵那張蒼白而瘦削的臉。這總監讓他想起了廣東碼頭上的區姐，但區姐熱情太多了，不單隻是教會了我許多倉庫管理的知識，還常常煲湯給我喝！

    “說說你自己。”總監的聲音稍微緩和。

    “說說我自己？”他沒有聽懂這句話的意思，故而反問了一句。不懂就問，答不出來那也是瞎掰。先問清楚再說。

    “就是說，你過去的經曆。”她似乎也是不無耐心，既然打算花點時間來見識一下這個年輕人。

    經曆？我的經曆有點複雜，從哪兒說起呢？他猶豫了片刻，說道：“我七年前在廣東的碼頭上扛過兩年活，碼頭上的主管要我協助倉庫的管理，所以學會了日常的進賬，出貨，還有常規的盤點，年底盤點和對賬的工作細節；後來，在雲南一家木材加工廠開了一年多的機器，也協助過一位主管管賬，我比那位大叔好像懂得更多一些，以至於後來老板要付款的時候，都必須在對賬單上簽字。再就是，跟著那位老板學會了一些貿易的程序，和貨、款的交接；過去的三年多，我在泰北的一個村子裏，給一個文化班當教員，班上是一幫年齡參差不齊的三十個左右的孩子們。”因為自己是申請倉庫助理，所以，他覺得重點該放在倉庫管理有關的經曆。其它的經曆，好像沒有必要介紹？

    “當教員？教什麽？”

    “教他們算術和國文。”

    “為什麽是三十個左右的孩子？”總監聽得非常仔細。

    “哦，是這樣。每年都有大一些的孩子進入十六歲，算是畢業。同時又有小一些的孩子，六歲以後就可以跟班聽課。”

    “廣東呆過兩年？會講廣東話嗎？”

    “嗯，我的廣東話講得還好的。隻不過有快四年沒有說過了。”聽到那女人如此一問，頌猜的心裏基本鎖定對方是港澳人士。因為，隻有港澳人士才會說自己講的是廣東話。而在當時的中國大陸，內地人會界定自己是說白話、客家話、潮汕話，或者是海南話。

    聽說頌猜會講廣東話，對麵那張冰冷的臉上掠過了一絲笑意，她換成了白話繼續問：

    “為什麽我們要請你？”

    “我懂倉庫管理，我會開一些機器，還有呀，我有一身的力氣！我想……我可以幫老板賺錢的。”既然自己可以通過打工吃飯，那我一定也能為公司賺錢呀？這個道理對他不難。

    “你為什麽需要這一份工作？”

    “我有經驗和力氣幫老板賺錢的同時，我自己也要吃飯。”他立刻把剛才想過的事情反過來說。這種說法應該是對的，也完全來不及有更多的思考。

    “你有什麽優點？”

    啊？怎麽會有這種問題？優點該是別人在表揚你的時候才說的話？如果自己說的話：“我做事很主動的，交給我的工作無需村長、隊長擔心。有什麽困難，也會提早告訴段叔，他會幫我的。”他想起了在旺呐村的三年多，段叔好像如此表揚過他。

    “村長、隊長，還有段叔？”

    “哦，不好意思！這三位是我在泰北村子裏的三位老大。我的日常工作是段叔安排的，隊長指的是村子裏的保安隊隊長，他也是我的長官。”

    “長官？”

    “對。我們保安隊是扛槍的，隊長直接管我。但栽種收獲農作物，還是文化班的事，由段叔負責安排。”

    “哦。”“你有什麽缺點？”

    “啊？缺點？”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小時候比較頑皮，但那個肯定不算個事兒。對麵這總監想幹嘛？

    “你沒有缺點嗎？”

    他突然想起這兩天找工的挫折：“我的缺點是不懂英文，但是我可以學得很快的。”看著對麵的總監點了點頭，他心裏麵非常滿意自己的答複。

    其實，他是瞎貓出門撞見了死耗子而已。因為，人人都有缺點，但是你敢於承認這個不足之處，並有決心以及有一定的計劃，在今後的工作中慢慢地提高自己改變自己，克服這個缺點和困難。這是每一位老板都願意看到的。

    “怎麽會想起來要來工廠打工？”

    “我爸在我生出來的時候，就希望我去工廠裏工作，所以，我的名字裏麵就有一個工字。”這句也是大實話，雖然這會兒他的名字是頌猜王，中文叫做王愛工，是真名改編。身份卡上都有泰語的拚音。

    “你爸？”

    “哦，我三歲多的時候，他老人家就去世了。”這個時候，頌猜不忌諱談這個話題。他也逐漸地放開了自己，開始對這種麵試有了一些信心。

    “你怎麽知道你的工作，是做得好呢還是不好？”

    “看客人有什麽要求了，在數量上，質量上，還有……在規定的時間裏完成任務。”他邊說邊思考，想起在石頭鎮上，隨吳叔他們趕工期的時候，不就是要的這三樣嘛？看著總監再次地點點頭，他真的很高興。

    “工廠裏有許多機器設備，在安全方麵，要注意什麽？”

    “不要隨便摸電門。”這也是吳叔和老王常常教導他的，那鋸木頭的機器可是厲害，一不小心，會傷到手的，弄不好，人都會卷進去。他本來就是一個小心謹慎的人。

    “如果錄取你，工資要多少？”

    天啦，頌猜的腦袋因為興奮開始有點蒙了。他確實拒絕過八百銖一個月的工作，所以，他的回答是：“一千二百銖一個月吧？我不是特別清楚。如果您要我的話，這將是我來曼穀以後的第一份工作。您……看著給吧？”他動了一個小心眼，開價至一千二。他的心裏也賭定了如果行的話，應該不會少於一千銖一個月。

    這時，對麵的總監好像都有點累了。她站起身來，走到後麵的書櫃邊上給自己倒了點水，喝下一口。回轉身，以一種似乎是詢問的口氣回他：“我還可以多問你幾個問題？”

    啊？什麽情況？難道我前麵答錯了什麽嗎？“老板，隻要您要我，什麽問題都可以問我？”或者，她前麵的問題太簡單，鬧著玩而已？

    女總監定了定神，可能也覺得前麵的說法有點突兀。但是，她確實也是來了更多的興致，對麵這小夥是有問必答呀，而且答得都不賴。問幾個可能超出他能耐的問題試試看。

    “在工作中，有什麽東西你會特別有興趣，能夠激勵你？”

    激勵？這是一個久違了的詞，還是在小學課堂上學過。原來被老師批評得多，極少被表揚，也沒啥激勵可言。離開家鄉以後，所有的激勵主要來自於自己。區姐、納姐，還有段叔他們都教會了我許多東西。他沉默了片刻，答道：“工作的時候，隨時可以學習到新的東西？新知識會激勵我。”

    “為什麽？”

    “因為懂得多，在一個工廠裏就可以多幹活，就更重要。還可以幫助別人。”

    “如果，你在工作中遇到批評，你會怎麽處理？”

    “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哈哈，這也是讀小學的時候，老師教過的。

    “乜嘢？”廣東話中的“什麽？”輪到總監不熟悉這句話的意思了。

    頌猜頓覺一陣緊張，懷疑這句話是否說錯。又或者是，這句話在港澳不流行嗎？他小心翼翼地解釋道：“就是說，如果批評得對，就馬上改正。如果批評得不對，或者是被冤枉了，也要用提醒自己，避免犯類似的錯誤。”

    “哦……有點意思！”總監有點不好意思了，可不能在對麵這小夥麵前表現出來。她加強了麵試的力度，繼續問道：

    “成功對於你來說，意味著什麽？你怎麽評估成功？”

    這是頌猜聞所未聞的問題，但意思他又全聽懂了，必須作答：“把工作任務完成了就是成功？我怎麽評估，還真的不知道。對不起……。”他低下了頭，真不理解這個問題。

    “你為什麽會離開上一份工作？離開泰北？”

    “……”，又一個答不上的問題。他不會講假話，怎麽樣才不至於扯出更多的問題，弄砸了這份可能到手的工作呢？他緊急思考以後，答道：“是這樣子的，阿香她爸要將她嫁給村裏的保安隊長，可是她願意跟我，所以，她跟她爸吵起來。結果，他們要我離開村子，不要幹擾阿香跟隊長結婚。不曾想，我離開了村子，阿香也賭氣跟著我來到了曼穀。”

    “阿香？他爸？”

    “阿香是我妻子，他爸是泰北那個村子的村長。”

    “你……結婚了？”有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本來是想問問他為什麽離職，聽一聽他對前一家公司或老板的評價，卻問出這麽種亂七八糟的信息。

    “嗯。我妻子在一家洗衣店工作。”

    “你五年以後的目標是啥？”

    “我還沒有想過……”，頌猜感覺得有點慫了，他覺得後麵這些問題都太難了。腦子不夠用啦！

    “現在想也不遲啊？”

    “那就是，買個房子？生兩個娃？”他看著對麵這位不可思議的女人，可憐兮兮地答道。

    女總監噗呲一聲，終於笑了。

    “怎麽處理與同事之間的矛盾？”

    頌猜真是慌了，問題一個比一個難。他再次忐忑地答道：“有啥矛盾呢……是我錯還是對方錯了，要請老板來評判？”

    “最難相處的是什麽人？”

    “小人！”

    “何謂小人？”

    “就是那種不認真幹活，常常想著害別人的那種人。”頌猜這個時候心裏的目標小人就是阿育了，把他害那麽慘。可是，這都已經過去了，答得肯定不合適。他的思維已經開始了錯亂。

    但是總監卻意猶未盡。

    “可以加班，和上夜班嗎？”

    “可以。”不能有啥討價還價的餘地。

    “你過去見過的最好老板是誰？為什麽？”

    “我原來的老板都很好。他們對我都好！”

    “如果老板拖欠工資了，你會怎麽辦？”

    “啊……，老板怎麽會拖欠工資？他遇到困難了吧？”

    “你做過主管嗎？你希望手下有什麽個性特征？”

    “沒有做過主管。手下……？我希望他老實一些，肯幹活。”他堅持著用大腦思考，想好了再答。這個時候一定不能出差錯。

    “你怎麽會沒有簡曆？如果申請經理職位的話。”

    “什麽是簡曆？”頌猜必須問了，他不知道申請高一些的職位，需要提供簡曆的。

    “這個你不懂嗎？”總監歪著頭，笑看他。

    頌猜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答道：“我不懂。”

    “對吸煙怎麽看？”

    啊？這也要問？“吸煙，好像可以讓脾氣暴躁的人冷靜一下。”他想起了阿香她爸。

    “對喝酒呢？”

    “喝酒……可以少喝一點吧？”這讓他想起了“死去”的滿舅，他就常常喝點酒。母親和舅媽要他少喝。

    “知道吸毒是怎麽回事？怎麽看？”

    “知道！吸毒不對。在我們原來的村子裏，如果吸毒，就是死罪。”

    “如果要你，什麽時候可以上班？”

    終於等到了他盼望已久的一句話，他趕緊回答：“明天，明天就可以來上班。”他可是等不急。

    “最後，你，對我和這家公司有什麽問題嗎？我現在可以回答你。”

    我還能有什麽問題嗎？我說過了明天可以上班，您到底是要啊，還是不要我啊？還有，打算跟我多少工錢？

    “那，我的問題是，我明天可以來上班嗎？”他壓下了工資多少的疑問。

    “你說呢？”女總監得意洋洋地看著他，反問一句。

    為什麽還要折磨我呀？我都沒敢問工資的事。他搖了搖頭，聲音都有點顫抖地回道：“我……我不知道。”

    “你來吧，工資是每月一千三百銖。待會兒，我讓那個小秘書跟你交代一下入職的其它事項。”

    “科琨瑪哢！非常感謝！”他強打起精神，回複著這個激動人心的消息。他感覺到腦海裏一陣陣輕微的疼痛，有點缺氧的樣子。

    好像是排練好了似的，這個時候，一個大約四十歲左右，白白淨淨的中年男人走進了辦公室，怔怔地看著這位好像有點虛脫的小夥子，這誰呀？

    對麵的女總監，改用國語對那男人說道：“哎，我剛招一人，明天上班。先到你那邊學習鍛煉半年，半年後可以用的話，我會把他調進我的倉庫。”

    頌猜得到了這份工作。但這會兒，他覺得特別地疲憊，好像身心被掏空了的感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