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中飯都沒有吃，再經曆如此傷腦子的麵試，頌猜自然已經是筋疲力盡。

    等到樓下的小姑娘跟他交代完明天入職的注意事項，已到了這個公司的下班時分。他驚喜地發現，這家公司還有班車，可以從工業區開到城郊的一個叫做郎溪的小鎮，而從郎溪鎮，一趟公交巴士可以直達自己的家附近，那幢摩爾大樓門口的汽車站。

    今天是個好日子，要請阿香吃她最喜歡吃的西瓜！

    在進到家門前的那條小巷裏，他掏出了這幾天省下的私房錢，在路邊的水果攤上買了兩大袋西瓜，擰著袋子興衝衝地衝上了四樓。

    大門卻是依然緊鎖？奇怪……前麵幾天，他每次回來的時候，妻子都會比他早到家，並且是準備好了飯菜等著他。今天這是怎麽的啦？這個時候，天已斷黑，飯也沒做？她一定是加班了。

    他鎖上房門，下了樓，按照阿香說過的，順著樓前的小巷走到盡頭。再右轉之後走了約一百米的距離，就看見了那一家妻子說過的“誠心洗衣”的燈牌。

    前麵幾天，頌猜也提過要過來看看這家公司的，可是阿香不準。說是剛剛上班，讓人家老板看見了不好，這麽近而又簡單的一個工作，還要丈夫過來接送的多不好意思？！

    可是，今天都這個時間了妻子還沒有回家，過去接接也無妨吧？何況，我還想第一時間就告訴阿香找到了工作的大好消息。

    中巷子裏麵依然熱鬧，人來人往，但“誠心洗衣”的門前卻顯得有點冷冷清清。

    畢竟是來到了別家公司，頌猜不敢造次。他看著大門虛掩著，便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這張大木門，“嘎吱……”一聲，

    裏麵傳來了“下班了，關門了！”的一副蒼老的聲音。一位上了年歲的老太太手拄著拐杖，坐在昏暗的大廳裏一張木板凳上，看著這個時候了還走進來的不速之客。她以為是還有顧客登門。

    “薩瓦迪哢！”

    “琨婭（奶奶），我不是來洗衣服的。是來找阿香，潘拉亞崆程（我的妻子）。”

    “迪哢！鄲程碼（跟我來）。”老太太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子，拄著拐杖，頌猜趕忙上前一步，扶住著老奶奶，她步履蹣跚地領著他穿過廳房往裏走。

    經過了一個燈光昏暗的大廳，他看見狹窄的過道兩旁，堆滿了各種可能是洗過了的，或者是還沒有洗過的衣服、被褥和毛巾，還有兩盆子臭臭的鞋子。這些胡亂堆放的衣服被褥的中間，放著幾張巨大的台麵，上麵有幾隻像是小木船般的鐵件，上麵一個小把手。頌猜曉得這是熨衣服的熨鬥，他童年時在瀏陽縣城的裁縫店裏見過。

    老人家邊走邊絮叨了一句：“你們泰北人都不吃中飯的呀？你媳婦的身子骨也結實的，力氣大，像個男人！”

    他聽到後一句，還驕傲地想：是啊！我媳婦的身子骨自然結實，山裏麵長大的孩子嘛。可是：“你們店裏不是有中餐吃嗎？”

    “有啊，他們都是自己在外麵去買著吃。可是阿香姑娘從來就不去，偶爾回一趟家而已。”

    這個時候，他的心裏被“咯噔”一聲重重地擊打了一下！頌猜猜到：阿香跟自己一樣，中午也沒有吃飯，就是為了省那幾個錢。說不定，她的早飯也沒……？他的心中一陣絞痛！使他忘卻了自己的好消息。

    再往前走，他聽見的水響。走進了一個大大的後院，幾十個大小不一的水盆無序地散亂在院子裏，有木頭的有塑料的。頌猜終於看到了那個他再熟悉不過的身影。自己的妻子阿香，正從地上的水盆裏撈出了大把像是被單一樣的東西，一陣嘩啦啦的水響。

    “阿香……”，頌猜動情地呼喚了一聲，心裏的疼痛依舊。

    “哈哈，你來了？幫我擰一下這床被單。”是妻子勉強的笑聲，但那哈哈一笑，卻掩蓋不住聲音裏麵自然流露出來的疲憊。

    她接著說：“今天晚了一些。剛才還回去一趟，看你還沒有回來。所以，我又轉了回來，把這一套床褥被單的先洗了，這個客人明天中午就要的。怕來不及把它們涼幹。”

    “哦。”頌猜忍著心痛，接過妻子遞過來的被單，兩下子擰幹以後，阿香示意他可以涼在院子裏一根繩子上的空檔處。

    他緊拽著妻子冰涼的小手，辭別過了老奶奶。老人家看著小兩口跨出門檻的時候，也是心疼地補了一句：“阿香啊，今天辛苦你啦！我明天跟我兒子說一下，讓他想法跟客人說說，那件衣服就不用賠了。你別著急！明天見哈？”

    “薩瓦迪哢！科琨瑪哢！”“再見！非常感謝！”

    “……”，“怎麽啦？”頌猜懵掉了，阿香今天這兒是出了啥狀況？

    “……”，一路上，阿香也不說話。看得出，她強忍的淚水。

    她不願意說，頌猜也不好問，讓她緩一緩吧。無論怎樣，該吃飯了！頌猜順路買了兩袋糯米芒果飯，還要了兩根炭烤的鯰魚。因為是快要收攤了，挑擔的老爺爺隻賣一銖一根，頌猜想了想，又加買了一根，今天可以多吃一點。

    阿香看了看丈夫的舉動，有點詫異，但依然不肯說話。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回到家裏，洗浴完畢。都顧不上吃飯，頌猜就把妻子抱在了懷裏，用緊緊的摟抱安慰著妻子，雖然他隻是猜到了要“賠”一件衣服，應該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他把自己的嘴，輕輕地埋在妻子的耳邊，興奮地說道：“親愛的，別不高興了。我告訴你呀……，我找到工作啦！”

    “真的啊？！”阿香掙脫了丈夫的擁抱，仰著頭，以難以相信的眼神看著丈夫，激動的眼淚順著臉頰就流了下來。她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不是在哄她。

    “快說說看，什麽工作？”她真的是興奮了，連講話的聲音都有點發抖。

    頌猜在床沿上坐了下來，抱著妻子，擱在自己的兩條腿上：“還不知道做什麽呢，明天才會安排。好像是一個電子工廠，我申請的是倉庫助理。但那個女老板又要我到一個男老板那邊先做半年，半年以後做得好，才能調到倉庫裏工作。”

    “這麽有兩個老板？”

    “不知道。那個女的是總監，應該是一個很大的官了。但是，那個男老板看上去也不小的。不知道誰大過誰？”他聳了一下肩。

    “還有呀，工資是一個月一千三百！”

    “是吧？！”又是一聲驚呼，好像是不可思議一樣。驚呼之後的阿香趴在丈夫的肩頭，幾秒過後，她竟然“嗚嗚”地哭了起來。

    頌猜知道，妻子雖然已經上班幾天，但還沒有發過工錢，口袋裏的餘錢真是不多了。這種未曾經曆的惶恐和不知所措，已經壓在了她的心頭許多天，並且是與日俱增，越來越重，到了快要崩潰的邊沿。他覺得，今天該討論下一步該怎麽辦？特別是丕廖的那一千銖。

    頌猜緊抱著阿香，讓她恨恨地哭了一會兒，估計也差不多了，才說道：“好了好了，別哭啦！有工作就好了。你看，我今天還買了你最喜歡的西瓜呢。”

    阿香在丈夫的懷抱裏再賴了一陣，才鬆開了手。兩人盤腿而坐，開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有糯米飯有芒果，有三條大魚，還有西瓜，這也是過去幾天裏最豐盛的一餐。吃著飯，阿香才說起今天發生在洗衣店裏的故事：

    “今天下午，正燙著衣服呢，一不小心打了個盹，把客人的意見衣服給燙壞了。”

    頌猜聽後心裏一驚：“然後呢？”

    “老板說那件衣服可能蠻貴的，說起碼要扣三天的工錢。具體是多少，還要等明天客人來了才知道。老板還說，可能就不要我工作了。”說完之後，隻見她身子一抽搐，眼淚又流了下來，鼻子都紅了。

    “別哭了，那老板是騙你的咧！我這麽能幹的堂客，他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呢。衣服弄壞了，賠他就是！”還沒上班，錢也沒賺，但這個時候的頌猜，好像多了不少底氣。雖然他的心裏壓著最大的一塊擔憂，那就是：明後天，丕廖也該來了吧？一千銖租房的預付款，隻能是晚一點再還別人了。都沒有見過麵，人家好意幫咱們租房子，卻要拖欠別人的錢，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總不能找隔壁那一對借吧？

    他倆的收入也不高。幾天的交道打下來，頌猜也知道他們就九百銖一個月，但銀行負責他倆的房租。所以，攤到兩人頭上，每人二百五的房租，相當於每人一千一百五十銖一個月而已。

    兩人吃飽以後，感覺得精神好了許多。阿香也暫時忘卻了燙壞衣服的恐懼，意猶未盡地問起丈夫今天麵試的細節。她不停地睜大著那雙美麗的眼睛，時而驚訝，時而崇拜地，癡迷地看著麵前的阿哥，自己的丈夫。

    正說著話，又傳來了“叮叮”的兩聲敲門聲。都這個時候了，還有誰來敲咱們的門呢？通常應該是三聲敲門，而今天隻有兩下？頌猜覺得異樣，他爬起身來走到門口，開門一看，是樓下萌姐那個十歲的兒子。

    這孩子，太乖巧了。黝黑的皮膚，個子比同齡的孩子小那麽一號，但頂著個偌大的光頭，兩隻眼睛像燈籠一樣，忽閃忽閃地，不愛說話，隻會傻笑。幾天前，萌姐聽說頌猜在泰北當過教員，還懇求他抽空教教她這個成績不好的娃。

    “朵嘎噠咯咦（小娃娃），塔嘛萊（有事嗎）？”

    “啄嘜（信）。”孩子遞給了頌猜一封信。

    信？有誰會寫信給我們？阿香和我來曼穀都不到兩個星期。看著信封上的筆跡，他認出來這是丕廖寫來的信。

    “薩瓦迪卡！”頌猜謝謝了這位可愛的孩子，可這娃一個急轉身就噔噔地跑走了，像是一種害羞，又似是某種害怕？

    阿香忐忑不安地看著自己的丈夫，就擔心這個時候又冒出什麽不好的消息。頌猜扯開信封，抽出了一張紙，飛快地掠過信封上的內容。看過之後，他笑了。他走過去抱著自己的愛妻，輕輕地拍了拍妻子溫柔的背部，還掐了一下她那微微翹起來的臀部，意思就是：暫時，咱們沒有什麽可擔心的事了。

    信中如此寫道：

    “頌猜、阿香倆位，你們好嗎？來到曼穀住得還習慣嗎？因為公務，我被派到新加坡去工作三個月，明天啟程。等下次回來以後，再來看望你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