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10.30晉江|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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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的夜很涼, 尤其是躺在沒有任何鋪墊的青石板上,更是冷。

    寒氣自各個方向逼入, 而他無力阻擋, 仿佛渾身□□地躺在冰天雪地裏, 謝景瑜縱然已經醉死,此時也能被凍得醒過來。

    淨涪沉默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少年低低“嗚咽”一聲,撐著腦袋從地上爬起來。

    他爬起來之後,並沒有像旁人一樣尋定一個熟悉的方向離開這個寒冷的地方,而隻是茫然地轉頭往四周看了看,踉蹌著找到一處避風的角落,蜷縮著身體倒下,艱難地維持著自己身體的溫度。

    五色鹿從淨涪身側虛空處走出, 定定地望著那蜷縮著的狼狽少年,眼中罕見的沒有它看著其他人類厭煩和漠然。

    它看得那謝景瑜一陣, 便就回頭轉到淨涪身側,安安靜靜地依偎著他趴下。

    在這謝景瑜躺倒在這地兒的時候, 五色鹿就知道淨涪等的約莫就是他了。雖然對於這個讓淨涪在這裏等這麽長時間的人五色鹿心裏一開始是有些不喜的。可等這人再一次出現在它麵前, 五色鹿又沒有辦法真的對他生氣。

    非是因為其他,實在是這個人太像當日失去母親的它了。

    一樣的無所依靠,一樣的無所牽係,一樣的伶仃。

    五色鹿低嗅著身側比丘身上繚繞不去的檀香, 心底一如往常的平靜。

    而此時淨涪的識海世界中, 魔身正在將這謝景瑜的資料與佛身和本尊說起。

    ‘謝景瑜, 天靜寺轄下屬國吳國千年世家謝家嫡係嫡支血脈。十餘年前, 謝家嫡支在吳國皇族奪嫡中站隊失敗,謝家嫡支一脈除卻暗地裏與吳國當今國君交好的謝四郎之外,謝家嫡支一脈盡數被貶謫。其中謝家三郎在貶謫途中病逝,而謝家三夫人在生下謝景瑜這個遺腹子時難產病逝。’

    即便是父死母亡,隻要謝家沒有徹底敗落,那麽謝景瑜作為謝家三房獨苗子,即便再如何也不該是現下這般無人問津的自生自滅的局麵。

    這裏頭必然還有原因。

    佛身和本尊都沒有開口,隻聽著魔身話音一轉,說道:‘據傳言,謝家三夫人病逝之後半年,吳國國君後宮大選。那一年,謝家三夫人娘家出了一位貴人。’

    ‘此貴人初入宮廷之時不過貴人位份,但入宮即承寵,寵後即升位。初進嬪,三月即進妃,其後一年,妃有孕,再進位淑妃。十月誕子,進貴妃。至今十餘年,寵冠六宮。’

    ‘據某位得見這位貴妃的世家族婦私下裏無意間提起,這位貴妃娘娘,與當年那位難產病逝的謝家三夫人頗有幾分相像。’

    佛身聽到這裏,如何還不明白此間種種,他雙掌一合,低唱一聲佛號:‘南無阿彌陀佛。’

    淨涪本尊聽得,也說道:‘謝家四郎能將他養至如今年歲,應是不易。’

    養大可以,但養成不行。所以這個謝景瑜長到現在,也不過就是一個一無是處的紈絝公子。

    魔身往那角落處蜷縮著的謝景瑜掃得一眼,目光再順勢帶起,投向吳國那座堂皇尊貴的皇宮,望見內宮中那位正與吳國國君翻·雲·覆·雨的貴妃。

    暗燭映羅帳,內中那位女子麵頰泛紅,眼波流轉,媚色無雙,直將將她身上的那位壯年男子拖入無邊的春·色之中,與她抵·死·纏·綿。

    魔身淡漠地收回目光,又與佛身和淨涪本尊說道:‘若說初入宮的那位玉嬪還能想得起謝景瑜的話,現在的這位玉貴妃娘娘,怕早就將他拋諸腦後了。’

    佛身歎得一口氣,目光落定在蜷縮著的謝景瑜身上,平靜地道:‘他該是都知道的。’

    世家所出的少爺,縱然沒有被人精心教養,隻要不是天生愚鈍,都能在身邊人那一日日悄然轉變的態度中發現出些許端倪。而一旦他們留心,想要知道真相真不是那麽困難的事情。

    而這個謝景瑜,便是這個有心的人。

    淨涪本尊也往謝景瑜的方向看得一眼,便垂下眼瞼,淡淡地道:‘這不是一個蠢笨人,待他醒來,一切再說吧。’

    本尊既已開口,佛身和魔身也不說什麽,各自隱入識海世界之中。

    夜越深寒氣越重,謝景瑜開始還能扛得住,但還沒撐到本夜,他就哆嗦著身體醒轉過來。

    寒風刺激著他的心神,也將他的意識從醉意中徹底拉出來。

    謝景瑜扶著牆角站起身,按著頭左右看了一圈,對自己現下的狀況並不陌生。他笑得一下,很隨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裳,便要離開。

    其實都到了這個時辰,哪兒還會有正經的地方供他休歇?

    謝景瑜想都沒多想,便要往那紅燈高掛的地方尋去。

    但他才剛走出幾步,便就猛然回頭,皺眉盯著淨涪所在的方向,喝道:“誰?!是誰在那裏?!”

    淨涪睜開眼睛看著他,沒說話。

    五色鹿看得淨涪一眼,又自轉頭望著那謝景瑜的位置,輕叫了一聲:“呦。”

    “這是......”

    謝景瑜以為自己在做夢!

    因為如果他不是在做夢,他絕不會在這個地方這個時候聽到鹿鳴聲!

    謝景瑜抬手重重一扇自己的臉頰,還自盯著淨涪和五色鹿的方向喝聲道:“到底是誰!?”

    五色鹿不再作聲,它隻看著淨涪。淨涪卻沒有看它,而是從隨身褡褳裏摸出一盞油燈點燃。

    暗黃的一豆燭火亮起,照亮了他身前的一小片地界。

    謝景瑜在燭火照亮黑夜的那一刻便望見了那位手托燈燭的青年僧人,雖燭火昏黃,但他卻一眼便認出了這個青年僧人就是今日他路過這裏時見到的那位青年僧人。

    他不知道他的那位堂弟在他離開之後曾著意到淨涪麵前拜見過,但這不妨礙他看出這青年僧人的不凡。

    淨涪抬起眼瞼看著他。

    昏黃的燭火亮在他手上,卻沒能照透他的雙眼,反更襯得他那雙眼睛被這無處不在的夜色更廣袤更幽深。

    幾乎是在淨涪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謝景瑜就下意識地站直了背梁,撕去披散在身上的風流外衣,流露出內裏真正的恣意隨性。

    夜色纏綿無盡,卻掩不去這少年郎的恣意,亦同樣壓不住他的隨性驕傲。

    這是一個極其難得的少年郎。

    謝景瑜站定,迎著淨涪的目光合掌彎身,“謝景瑜見過師父。”

    謝景瑜不是他的那個堂弟,不會在與人見禮的時候將自己的名字拆解成什麽謝家景瑜。

    於他而言,他從不是什麽謝家景瑜,他僅僅隻是他——謝景瑜。

    淨涪看得他一眼,站起身來還了一禮,然後抬手一引,便就重新坐了回去。

    謝景瑜明顯地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回過神來,也不多講究,真就直接在地上盤膝坐了。

    然而他才剛坐下,卻在不經意間往淨涪側旁瞥了一眼,望見趴伏在淨涪身側的五色鹿。

    謝景瑜又是一愣。

    五色鹿抬眼望向他。

    幾乎是下意識地,謝景瑜騰地在地上站起,合掌又與五色鹿拜了一拜,稱道:“見過......靈鹿。”

    五色鹿悠悠然站起,與他點頭還禮,同時更衝他喚得一聲:“呦。”

    謝景瑜聽不明白五色鹿的話,他尷尬地看了五色鹿兩眼,扭頭望向淨涪,想問問淨涪。

    在謝景瑜看來,這位作為靈鹿的主人,應該是能聽明白這隻靈鹿這句叫聲的意思的。或許,他能與他敘說一二?

    但令他失望了,淨涪始終平靜沉默,完全無甚表示。

    不過謝景瑜到底是謝景瑜,他見淨涪沒有表示,低頭自己琢磨得一下後,竟還能維持著笑容與五色鹿點頭,若無其事地重新在他的位置上坐了。

    今夜無月無星,這長街上唯一能夠撕裂黑暗的就隻有淨涪身前放著的一盞昏黃燈燭。守著這一豆燭光,謝景瑜竟覺得心頭格外的平靜。

    無有往常酒醉醒來慣有的脹痛,沒有往常夜裏始終排解不去的冰寒孤寂,也沒有剛剛才將他凍醒的寒涼,有的隻是平靜。

    也隻有平靜。

    謝景瑜完全沒有去想深究這些異常。

    他也沒有興趣去探究這些,就隻安安靜靜地盤膝坐在這冷硬的青石板上,享受著這令人迷醉的平靜。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過,每到打更時分,打更人站在遠處,敲響更鼓,遠遠地唱著時間。

    但他們沒有人往這條街裏來。

    就像往常他醉倒在某個角落時他們所做的那樣避得遠遠的。

    謝景瑜往常是不會注意他們的,但這個時候,他卻小心地瞥向淨涪,打量著淨涪的臉色,唯恐淨涪心中介懷。

    即便他也知道,如果眼前的這位僧人真的介意這些的話,這位僧人不會留他在這裏,或者是早早抽身離開,不會等到現在。

    果然,淨涪的麵色還是如同最初的平靜。

    他沒將這些事情放在心上!

    謝景瑜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也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五色鹿抬眼看著謝景瑜,便見這謝景瑜在頓了一頓後,又自拉開了笑容。

    這笑容比之先前,更舒暢更自然,也更隨性由心。

    五色鹿眨了眨眼睛,偷看得淨涪一眼,便自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