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進屋去了，我略略給藥圃拔完了草，去屋簷下的水缸裏洗手。正洗著呢，先生就出來了，他換了身鴨蛋青色的長袍，頭發也束了起來。

    這麽些天，我從沒見過先生束頭發，他的頭發一直都是披散著，僅用一根發帶挽起來，長發搖曳，飄逸柔順，我都嫉妒先生的頭發。

    束起頭發的先生，自有一股灑脫利落的感覺，而散著頭發的先生則是仙氣飄飄，又加上他素日板著的臉孔，更是清冷的出奇，風華自顯。

    我看他一身要出門的裝扮，便問“先生要出門麽？”

    他上下打量我，緩緩道“你收拾一下，跟我一起。”喔？我也去？什麽好事？自我到先生家來，活動範圍不過就是在桃源村內，這可是我第一次出崖底，心底自然歡喜雀躍，我自來喜歡熱鬧，也喜歡出去走動，隻是還要幫先生收拾家務什麽的，自然也沒那功夫，來這桃源十幾天，都還沒把桃源的風景看遍了，實在可惜。

    我歡歡喜喜的去拾掇自己，換了一身沒怎麽穿過的青柳色交領襦裙，這身襦裙是用我落崖時的那身錦衣改的，我也一直沒有穿，這還是第一次穿呢。

    我又整理了頭發衣飾，覺得不會給先生丟人了才邁步出去。

    先生看見我的樣子，眉頭微微一皺，“走吧。”率先離開了，我跟在後麵，摸摸臉蛋又順順頭發，沒有不對勁的地方啊，先生不滿意？

    集市上人群紛紛，熙熙攘攘，來往不絕，一派繁華景象。

    我四處新鮮的看，卻一不留神被人群擠開，和先生失散了，我根本看不見他了。

    即使呼喊，他也不一定聽得到。我有點害怕，周圍都是陌生人，走走散散，川流不息。心頭忽然生出一種飄渺的感覺，隻是愣愣的看著周圍來來往往的人群。我也說不清這是什麽情感，倒像是一種飄然於世外的感覺了。

    周圍一個農夫迎麵撞來，我還沒緩過來，身子卻已經動作，一個扭身，穩住了動作。我也不知道怎麽了，腦袋裏一片白霧，飛速的轉過一幅幅圖畫，卻因為白霧太濃，什麽也看不清，一陣陣的心慌如潮水般湧來，將我淹沒，突然喘不過氣來了。我跌跌撞撞跑出人群，背靠著一堵牆，緩緩地深呼氣。我迫切的希望先生在我身邊，至少那種心慌可能會減弱一點吧。我蹭著牆，蹲了下去頭追到膝蓋上。沒人看見我，也沒有閑工夫來關心我。在這個需要努力生活才能生存的社會裏，誰會關心和自己無關的人。

    眼睛裏蓄滿了淚水，我不喜歡哭，心裏也沒有悲傷的感覺，隻是腦海裏的畫麵像是催化劑一樣催化著我的淚水的產生，它嘩嘩的往下流，我隻好使勁兒的抹去它。一團陰影將我罩住，我抬起頭來，頂著兩顆桃子樣的眼睛看著先生，我以為他要怪我的，他最討厭麻煩了。

    他蹲下來，捧起我的臉，我抽抽快要落下來的鼻涕，朝他笑笑，但是肯定笑的醜極了。但願他能原諒我。在這個時候，我可不想聽他的吐槽。

    出人意料，他隻是擦了擦我臉上淚痕，朝我笑了笑，“別哭，我在呢。”他微蹲在我麵前，金色的陽光勾勒出他寬厚的肩線，莫名的讓人感到可靠。明明應該感到寬心，但是心裏卻像是灌滿了熱氣騰騰的檸檬汁，又酸又暖。

    之後，我做了一個很大膽的舉動。

    他說完之後，我不管不顧的撲進了他的懷裏，把臉埋在他胸前，把眼淚往他身上抹。

    當我頂著一雙淋了水的爛桃子眼，先生胸前一大片濕潤來到布莊裏，所有的人，都用一種怪異的目光看著我們，這麽多人看著，實在是很不得勁兒。倒是先生鎮定自若，拿起布匹比比劃劃，問我喜歡哪款。剛才的雖然大膽，但是後來卻尷尬的不行，來布莊的路上誰都沒有說話。

    我指著一匹最便宜的淺血牙色棉布“就這匹吧。”

    他又挑了一些帶花紋的，我連忙擋住他“這匹就夠了，不用再多了。”

    他笑了笑，卻不是之前那樣的溫笑，很是邪魅。他抬起手放在我頭頂上，我還以為他要摸我腦袋，連忙抬手護住，卻不想他抬手就彈了一下我的腦門。“不要看窮我，我有的是錢養你，我不把你打扮的好看點，怎麽帶你出門，別人要笑我的。”我本來還為前半句感動，後半句卻被他氣了個半死。我一賭氣，朝那些布匹打量打量，就指著一匹白鶴祥雲紋印花的殷紅棉布說“這匹好了”

    他看了看兩匹布的顏色，又裁了一些紅色係的布料。老板適時的奉上成衣樣式的本子，他指了一款齊腰襦裙。把布匹的銀錢交了，直接讓布莊裏的裁縫做了。交代完細節，他又把我推去量尺寸。量著量著，我恍然大悟，怎麽感覺像是他在買衣服而不是我？

    之後我才感歎，他怎麽對女性的飾物這麽清楚，拉著我買了一捆簪子首飾。我在心裏誹愎，我現在就是一個平民農家女，整天麵對一個毒舌的教書先生，買這麽多首飾幹什麽。我又低頭看看手上的簪子，發釵，珠花，還有一些胭脂什麽的心裏無語極了。我看他還有買下去的趨勢，連忙拉住他，“先生啊，我們回去吧，我餓了。”他挑挑眉“你餓了？”“嗯嗯嗯”我忙不迭的點頭，期望趕緊回去。

    他看著我，嘴巴咧開大大的笑，黑曜石一樣的眼睛裏泛起柔柔的光，笑的耀眼而美好。“你等著，我去給你買吃的。我們一邊吃一邊走。”我從沒見過先生笑的這麽傻氣，他一笑起來，就像山澗的流水一樣，讓人舒服。像是踏進了一片晨曦中的森林，溪水潺潺，鳥聲啾啾，文靜而清俊。而這樣燦爛，我從沒見過，我隻不過是說我餓了啊，他為什麽這麽開心？

    我百無聊賴的坐在小溪邊的木台子上，晃蕩著兩條細細的腿。寬大的裙擺搖搖晃晃，劃出美麗的弧度，像是卷邊的荷葉。

    我無意的一抬頭，先生正朝這裏走過來，手上拿著幾串糖葫蘆，懷裏捧著好幾個紙袋。我就喜歡吃這些小零嘴兒。連忙跳下來，提起裙擺朝先生跑去。

    他將東西遞過來，我幫他拿幾個，一起回到小溪岸邊的木台子上，我將紙袋打開，有花形的梅花香餅，黑白相間的芝麻卷，長條形的燈芯糕，形似蛋黃的糖油粑粑和乳白色的揚州方糕。

    這些都是我喜歡吃的。而且樣子方糕的餡兒也是豆沙桂花味兒的，完完全全符合我的口味。

    我拿起一塊方糕，咬了一口，甜甜糯糯，豆沙餡甜的恰到好處，糯米皮也不粘牙。

    我又拿起一塊遞給先生，“先生你也吃呀。”彎起眼睛笑了笑。

    先生接過來，看向對麵婀娜多姿，嫋嫋婷婷的楊柳。

    你以後叫我蓮生吧。”我正吃的歡快，聽他沒頭沒腦的說這一句，又拿起一塊芝麻卷，扔進嘴裏，含糊不清的說“闊選森不似叫年呢嘛。（可先生不是叫蓮的嘛）”

    我側臉看向他完美的側臉。

    先生低頭咬一口方糕，“我騙你啦，我叫蓮生的，字惜止。”“拉你資遣咋麽不說（那你之前怎麽不說）”我抖抖盛著方糕的袋子，將殘渣都進嘴裏。

    他周圍突然溢滿了悲傷的氣息，我自知問錯了話，閉緊嘴巴大嚼

    他不說話了，將剩下的方糕塞進嘴裏，搶起我手裏的另一塊糕點。“你怎麽吃那麽快啊，給我一塊啦。”說罷欺身來搶。我跳起來，咯咯咯的笑，邊跑邊吃。總算先生不傷心了。關於先生為什麽這麽了解我，我也不清楚，隻是，這是先生的秘密，我可以等，等他願意告訴我的那一天。

    －－－－－－題外話－－－－－－

    蓮生和林嬰其實是認識的，這關係到後麵的劇情，以後會交代，這裏就不透露了。寫到這麽多糕點，我好饞啊，我好餓啊，我要去吃東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