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胭脂涼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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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房間倒與江映晚從前去過的私人會所的布置擺設都有所不同,並沒有什麽現代時尚感的加入,反而處處都彰顯著一種悠然古韻,房間的四壁都是真竹搭建而成,並不隔音,難怪剛剛那男侍帶她來時就見這房間仿佛遺世而獨立般此一層樓隻此一間。
房間的玄關處擺著幾個小缸的上好菡萏,又引竹殤流水予以灌溉,源頭活水巧在隻注入荷心而不會打濕蓮瓣,好不清雅。穿過玄關就隻見一闊大屏風,屏風上倒不是尋常的仕女圖,而是有些恢弘大氣的八駿圖,與之相應的還有窗邊伏案上栩栩如生的唐三彩。
三足香爐裏檀香煙雲飄逸,甚是怡人。竹排窗戶正大開著,仲春的暖風穿堂而過,攜著被吹散了的淡淡檀香於整個房間中飄悠。
此時江映晚靜靜坐在坐台上擺好的竹椅中,也不動眼前小幾上早已放好的茶水,在如此古韻的房間裏自然是講中國的老規矩,在人還沒來齊之前不動杯不動筷,她一向是守禮之人。既來之則安之,即便她現在有什麽事但她也回不去,便放輕自己的心態,隻輕嗅著茶香與檀香的融合,欣賞屋中的美景,靜靜享受。
稍稍等了一會兒,正空白著思維神思飄忽間,就聽見一陣清淺的腳步聲傳來。
江映晚猛然清醒,就見溫格已走了進來,手上搭著外套,領結也有些鬆,好像有些熱的樣子。他的步伐與平時別無二致,都是淺緩沉穩的,不過讓江映晚不解的是現今的天氣,早晨還是不太熱的,不知他為什麽頭上卻出了一小排細密的晶瑩汗珠。但出於禮貌和並不算太熟悉的疏離,江映晚還是沒有問出口。
溫格走上坐台站到離江映晚一步遠的位置,笑看著她片刻,見她並沒有什麽反應便也不在意的折身坐到小幾的另一邊的另一個位置,姿態隨意地端起小幾上放著的一杯茶水,輕輕吹散茶水表麵飄著的幾片舒卷著的茶葉後就輕抿了幾口。
一直走在溫格身後的男侍這才走上前來,並未邁步上坐台,隻是很恭敬的彎腰將手中托盤裏的一盤點心端到小幾上,溫格對他擺了擺手,他就輕輕頷首示禮,恭敬的退了出去。
江映晚在心底一邊感歎著這家私人會所裏連侍人都有如此好的禮貌教養那這裏的老板豈能沒有好生意?一邊好似漫不經心的對溫格道:“不是還有一個人沒到嗎?溫先生現在就急著喝茶是不是不太合乎禮貌?”
溫格繼續輕抿著茶,聲音卻好似很執意,“溫格。”
江映晚長長的睫毛輕顫了顫,手指輕撫著小幾上的茶杯,卻不喝茶也不出聲。
溫格也不惱,隻是聲音依然很溫和卻執意,“溫格。記住了嗎?沒記住的話我可以再說幾遍。”
江映晚手中的茶杯水往外溢出了一些,聲音依然平靜,“這不禮貌。”
溫格放下手中的茶杯,似笑非笑地望著江映晚,“我說過了,我不是別人,所以不需要禮貌。”
江映晚徹底噤聲了。誰對她來說是親是疏,是否需要禮貌這都是她的事,不受任何人左右。但她不會把這樣的話說出來。
溫格笑了笑,也不逼她,揭開這個話茬重新提了一個問題,“你是怎麽知道還有一個人的?”
“這裏擺放了三把竹椅。”江映晚輕聲道。
溫格失笑,“我倒是忘了,你的禮儀課修的太好,這樣的洞察心思你的確是有的。”
江映晚攥著茶杯的手緊了緊,不語。
溫格將盤子中的點心向她推了推,“你說想吃的胭脂涼糕送來了,嚐嚐吧。放心,還有一位長輩在處理事情,吩咐我們先吃著,不必等他。”
江映晚垂首,望向盤子裏,胭脂色的糕點塊塊晶瑩剔透,上麵澆著白色的椰蓉很是誘人,光是造型就已經要比她所知道的那家店做的好上許多。她忽然很想嚐嚐味道到底如何,就起身在竹管處洗了洗手取過一旁放置的紙巾擦幹手後這才折身回到小幾旁伸手輕輕捏起一塊嚐了一口之後就放到了自己的小碗裏。
擦幹淨手後,江映晚抬頭對溫格微笑,“你說得對,的確比我說的那家還要美味。”
溫格兩手交叉握著,挑了挑眉,一副不信的表情,“好吃你就隻吃一口?”
江映晚看著他,“這是禮節,不信你可以自己嚐。”
溫格手指動了動,正想說些什麽的時候,突然一道有些蒼老但不失洪亮的聲音伴隨著門被打開的聲音傳來,“果然是個有意思的小姑娘,不怪他惦記著。”
穩健的步伐快速穿過玄關,一路繞過屏風站在坐台下麵。
溫格與江映晚迅速起身,溫格對裴叔比了個“請”的姿勢,邀他坐在坐台上的竹椅上。江映晚對他頷首示禮。
裴叔老而不昏的眼睛定在江映晚身上定了一會兒,見她目光直視,姿態嚴謹禮貌,這才滿意的點點頭,上前坐在空著的那把竹椅上,也對溫格和江映晚示意要他們坐。
裴叔端起小幾上的茶杯,點點頭滿意道:“果然是個水靈的好姑娘。”
答話的卻不是江映晚,而是溫格,他嘴角彎了彎,口中卻很謙虛的道:“裴叔過獎了。”
在長輩麵前,江映晚自然是更加懂事守禮的,這樣的話就當沒聽到也不說話,但心裏明白這兩人是在打著關於她而她卻不知道的啞謎。
溫格和裴叔兩人一直在談著事情,倒也完全不避諱著江映晚的存在,江映晚也不說話,就隻當自己是個隱形人,隻在他們二人杯中的茶見底的時候適時又禮貌的添水。
突然裴叔想到什麽似的,停止了和溫格的對話,轉頭對江映晚道:“小丫頭,看你這樣子是個有家教的,不知道你有沒有特意修過一些待客的禮儀課程啊?”
聽到這話,江映晚也沒覺得自己剛剛是哪裏做的不好,隻是點了點頭,“請裴先生吩咐。”
裴叔聞言一笑,“倒是個機靈的,不過啊,你就跟著這小子喊我一聲裴叔就好,什麽裴先生裴先生的,聽著怪別扭的,還有啊,”他笑看了溫格一眼,“我可不敢對你吩咐些什麽,否則啊,有人找我老頭子算賬呢!”
溫格笑著將手中的茶一飲而盡,也不說什麽話。
江映晚皺了皺眉,將他的後半句話選擇性忽視,也不去看溫格一眼,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道:“是,裴叔,恭敬不如從命。”
裴叔立馬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完了就對江映晚道:“小姑娘你可真有意思啊!我讓你做的事啊,也不難,你看我和這小子說了這麽半天口都說渴了,可茶呢也都喝完了,小姑娘你是不是可以為我們泡上一壺茶,也讓我老頭子看看你的本事!”
溫格拍了拍江映晚的手,“你別介意,裴叔別的什麽都不喜歡,獨獨喜愛這茶道。你要是累了不想泡的話就跟我說,我定不讓他為難你。”
裴叔立馬對溫格瞪眼,怎麽這小子逮著機會就讓別人唱白臉,自己唱紅臉來俘獲人家小姑娘的心!
溫格隻看著江映晚,根本不理裴叔的怒氣。
可江映晚是個有禮貌的淑女,立馬掙開溫格的手,站起來對裴叔點頭示意,“茶道我剛好會一些,既然裴叔喜歡我就獻醜了,還望裴叔不吝賜教。”
裴叔一聽,大喜過望的立馬招呼人來上一套茶具。
應侍的動作很快,不大一會兒工夫就在小幾上重新擺好了一套完備的茶具。
茶隻是很普通的普洱,隻見江映晚跪坐在坐台上,溫格連忙朝應侍使了個眼色,應侍立馬明白了,很快就拿來了一個軟墊要鋪在江映晚腿下,江映晚道了聲謝後仍然專心的泡茶。
倒是裴叔看了溫格一眼,想著他可真是會心疼人,見縫就插針的討好人家姑娘!
可惜溫格的目光一直都專注在江映晚的一舉一動上,不是從她的臉轉移到她手上嫻熟的動作就是皺著眉看她的腿有沒有跪在地上跪疼。
裴叔又“哼”了一聲,但見江映晚流暢的動作絲毫不受他們的影響,依然行雲流水的賞心悅目,他心底還是讚歎的。這個時代裏,什麽都快了,很少有人能靜下心來去認真的做好一件事了,尤其還是像泡茶這樣修身養性的事。
在大多數年輕人眼裏,這太慢了,泡的茶還不如速溶咖啡來的好,也不是什麽必須要做的事,那都是老年人閑下來了沒事幹才過的泡泡茶,澆澆花,逗逗鳥的事,年輕人不去努力奮鬥拚搏怎麽會有足夠的財富在社會上立足腳跟,認為那樣的閑情逸致隻屬於有錢有時間的人。
可看著眼前這個姑娘輕緩的動作,眼神裏都是尊重和虔誠,一步步動作的繁文縟節比起他這麽多年來的修養都隻多不少,看著她將茶壺嘴向他“點頭”三次以示敬意,看著她不驕不躁的斟茶七分滿,讓整個室內都飄散著一種古樸典雅的茶香,好像即便時光穿梭了千年,眼前這女子都不驚不擾,不是遺世而獨立的飄逸,反倒像是物我合一的淡然,他突然覺得,不是茶香暈染了一個人的氣度,而是她的氣質淬入了這茶中才散發出的悠香。
裴叔接過江映晚遞過來的茶杯,看著茶杯裏雀舌般舒卷著的茶葉而無一絲雜質,茶湯青翠中偶爾顏色變深,眼裏閃過讚歎,有時候茶好不好品,不在於茶本身的優劣,更是與泡茶的人有著莫大的關係,人心誠了,這再次的茶也能泡出好味道來。
這個姑娘身上啊,帶著與萬丈紅塵中沉澱下來的歲月靜好,紛雜不擾。她遞過來的茶,甚至讓他感受到了“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珍惜與淡然。這個姑娘,他認下了。
溫格是何等人,看著裴叔嘴角微妙的笑容就自然知道了他的想法,他也接過江映晚遞過來的茶,輕搖一搖茶杯,裏麵泛起的漣漪好像**都蕩在心底,他有些不舍得喝的細細品著,垂下的眼睫恰好遮住眼底的一片自豪與欣慰。
江映晚從軟墊上起身,束手而立,“還請裴叔賜教。”
裴叔聞言笑了兩聲,“你這小丫頭,這不是存心讓我老頭子難堪嘛!你這樣的水平連我老頭子汲汲一生都比不過你三分,還讓我怎麽賜教?”
江映晚不驚不喜,“裴叔謬讚了,晚輩不敢當。”
溫格笑看了江映晚一眼。
裴叔擺擺手,“敢當敢當,你當得起就莫要再推辭了,”又看看溫格,咂了咂嘴,“你們倆呀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一個比一個能裝!”
溫格笑而不語。
江映晚也不在長輩麵前對此事做任何回應,她坐回竹椅上,主動挑起話題,“我看裴叔氣度身姿都不輸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不知裴叔今年貴庚幾何?”
裴叔笑道:“你個小丫頭啊,可真會說話,那你來猜猜我多大年齡了?”
江映晚歪頭沉思了一下,“四十?三十五?”
又惹得裴叔哈哈大笑,對著溫格,“你看這小丫頭!哈哈,”又轉回去對著江映晚,“還四十呢!我老頭子今年就要辦六十大壽啦!我兒子都比你倆大一輪還多呢!按理說,你叫我一聲爺爺都是不為過的,叫我一聲叔叔還叫年輕了呢。看來真是我一天修身養性駐顏有術啊,哈哈哈。”
江映晚笑笑,“真是看不出來!”
待裴叔笑完,他又拍了拍江映晚的手,“你這孩子啊,我真是難得的喜歡,改天我老頭子辦六十大壽,你可一定要跟著溫格這小子來參加啊,賀壽倒是不必了,但是必須要來給我捧個人場,知道嗎?”
江映晚突然覺得這是在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剛想要拒絕,可裴叔不給她這個機會就對溫格說:“到時候你可一定要帶著小丫頭來啊,不然我可饒不了你!”
溫格看著江映晚微笑,自然知道這是來自於裴叔的認可,“這是自然,到時候承恩哥為您辦的壽宴,我就算是用哄的,蒙的,拐的,騙的,又或者是綁的,都一定帶她去見您!”
兩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的敲定了具體事宜,完全把江映晚這個當事人晾在了一邊。
江映晚也不插嘴,反正是到時候的事,變數多的是,決定權還在她不是嗎?
待商定好了之後,裴叔這才想起江映晚還坐在一邊,他忙將小幾上一旁的胭脂涼糕端到江映晚麵前,“丫頭,你看你,還見外不是?來這麽久也不吃點東西,這可是那會兒溫格親手下廚房給你做的呢,他可從沒為誰下過廚房呢,你還是第一人,我這把老骨頭也是今天借了你的光才能嚐到這小子的手藝,快吃啊,別辜負了他一番心意。”
江映晚意外的看向溫格,這胭脂涼糕竟然是他做的?
溫格對上江映晚的眼神,不置一詞,隻但笑不語。
裴叔看著江映晚難以置信的眼神也笑了笑,“你這丫頭還不信?這小子對你可是真上心啊,他還從來沒有對哪個人這麽上心過呢!他剛剛啊,一做好這糕點就命人端過來給你,又怕你久等,都是一路跑上來的,等到了三樓,又突然把步子慢下來,”然後看向溫格,“怎麽?你還怕人家姑娘知道是你做的不肯吃啊?”
溫格隻看著江映晚,也不回話。
江映晚回憶了一下,怪不得剛剛這人進房間的時候步伐緩慢溫淺卻出了一頭汗呢,原來是這樣。
她一抬頭,就剛好對上了溫格一直看著她的眼神。
------題外話------
突破四千了!我簡直棒棒噠!決定明天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