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孩子的臉，說變就變。剛剛還是烈日高陽，晴空萬裏。轉瞬便雷聲轟動，嘩嘩下起了大雨。樓府西北的青桐院裏，兩棵榆樹被風雨捶打的亂哄哄晃動著，雨水打在屋脊瓦片上叮咚作響。聽的人心煩意亂。

    吱呀”伴隨一聲輕響，一雙白玉似的雙手探出窗外，襯得暗紅色的窗欞都失了顏色。隨後傳來輕不可聞的歎息聲“又下雨了。”芸姨娘推開窗看向窗外，雨細細密密的下著又急又快，遠處烏雲壓低了樹梢，空氣都變得沉悶起來。芸姨娘眉頭輕蹙，眉間凝出一抹輕愁。

    這時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珠簾晃動，頃刻間走進一抹青藍色的身影。來人拂了拂衣袖，像是想要趕走身上冷寒的潮氣。“姨娘，您怎麽能站在窗口，這外麵還下著雨呢，您現在可不同以往，得小心身子。”說著就急步向前扶著芸姨娘。

    我不過就是去了二小姐那裏一趟，一進門就看見您站在窗口，以後我可不敢離開您了。”秋嬋小心翼翼的扶著芸姨娘嘴上不停的嘮叨著。芸姨娘坐靠在軟榻上拍了拍秋嬋的手“我知道，不礙事的，不過就是悶了些，開窗透透氣。”

    二小姐怎麽樣了，可好些了？”芸姨娘望向秋嬋，目光透露著關切和擔憂。“二小姐沒事，就是這雨來的急了些，染了風寒，喝了兩副藥便好的差不多了，說是過些天來看您呢，讓您好好休養身體，不必擔心。”秋嬋笑著答道。轉過身拿起暖爐上的水壺倒了杯溫水。

    芸姨娘聽了急急道：“我有什麽可看的，二小姐過來做什麽，讓二小姐侍奉夫人，討夫人歡心才是。”“夫人別急”秋嬋服侍芸姨娘喝下溫水，又取了張薄毯蓋在芸姨娘的膝上“這些小姐都知道，說是會先稟明夫人，說是身體初愈，來向您問聲安好，夫人不會生氣的。”

    那就好，隻要二小姐好好的我就滿足了”芸姨娘喃喃道。然後手輕輕撫摸著小腹，惶恐不安又焦慮的道“隻是不知我肚子裏的孩子保不保得住，秋嬋你說夫人會不會已經知道了。”芸姨娘驚慌的緊緊抓著秋嬋的手。

    不會的，姨娘，每次買藥我都很小心，不會有人發現的，我們隻要再堅持一個月，下月中旬老爺就會回來了，有老爺在夫人總會顧忌一二，那時我們就會安全許多，而且老爺至今無子，到時老爺一定會護著您平平安安生下小少爺的。”

    芸姨娘被秋嬋輕聲細語的安撫著，情緒漸漸平息，低首輕輕的撫摸著小腹，雖然心裏猶有些不安，可隻要想到肚子裏的孩子就仿佛擁有了莫大的勇氣，無論怎樣，她都會保護自己的孩子，就像保護自己的月兒一樣，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明照堂裏，樓府夫人魏氏端坐在黃楊木圈椅上，手持繪有紅梅的景田白瓷，雙目低垂，聽管事媽媽匯報府內事物，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婢女渠兒低首進來稟報“夫人，佟媽媽家的媳婦青芷來了。”

    樓夫人直了直身，端起茶沾了沾唇，示意管事媽媽退下。

    讓她進來吧。”

    隻見是個盤著婦人髻，頭戴鏤空雕花銀簪，麵容姣好，一身青綠外罩衣，粉色百褶裙的婦人，雖然已為人婦，卻仍舊風流款款，我見尤憐。青芷走了進來，向樓夫人福身請安。

    你們都下去吧”樓夫人擺了擺手，隨後轉身走向隔間。樓夫人見了她那一副楚楚可憐的長相，想到了府裏的那些姨娘，心裏十分厭惡，不由皺了皺眉“事情查的怎麽樣了?”

    青芷看向站在隔間裏服侍的丫鬟，猶豫了下。

    樓夫人見她如此，便吩咐丫鬟去門外候著，斜靠在美人榻上，“說吧，打聽到什麽了？”青芷這才躬身道：“回稟夫人，尤媽媽確實沒看錯，那天尤媽媽回家探親在市坊碰見的就是秋嬋，奴婢特意讓尤媽媽在那藥堂盯了幾日，後來看見秋嬋又去了一回，奴婢想著秋嬋這般神神秘秘的，必是什麽不可告人之事，便打發了尤媽媽，奴婢親自去了一趟百草堂，結果...結果發現...。”

    樓夫人斜靠在美人榻上，道“發現什麽就說，吞吞吐吐做什麽。”

    青芷本就低垂的頭更低了些“那百草堂的大夫告訴奴婢，說...說秋嬋在那拿的是...是安胎藥。”樓夫人猛的坐起了身，手狠狠拍在案幾上發出砰的一聲，高聲道：“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青芷害怕的顫聲低聲重複一遍“奴婢是說，那百草堂的老大夫告訴奴婢秋嬋在那拿的是安胎藥”

    樓夫人聽完本就不佳的臉色更顯陰沉，室內一時無聲，青芷低首站在一旁，心中惴惴不安，生怕樓夫人把心中的怒火發泄在自己身上，更是不敢發出半點聲響驚擾樓夫人。

    半響，青芷聽到樓夫人的聲音從上麵傳來“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記住！這件事你就當做不知道，否則，下場你是知道的。”樓夫人目光淩厲的看著青芷。

    青芷感受到樓夫人投向自己淩厲的目光，知道自己知道了此事若是不表現的讓夫人安心，恐怕便不知明日自己的屍身會被拋在哪片荒郊野外了。連忙跪下，急切道“奴婢是夫人的人，自是向著夫人的，奴婢絕不會透露此事，若是奴婢有半分泄露，定叫奴婢不得好死。”

    樓夫人見青芷如此就微微一笑，“你是個知道輕重的，畢竟是侍奉過我的人，又是我陪房佟媽媽的兒媳，不然我也不會如此看重你，好了，看把你嚇的，起來吧，此事尤媽媽知道嗎？”

    青芷起身，心裏知道夫人雖然放過了自己，隻是因為自己的命掌握在夫人手裏，自然不把自己放在眼裏，所以不敢有半絲懈怠，躬身答道“尤媽媽不知此事，隻是在市坊上碰見了個人像是秋嬋，行為有些奇怪，便沒上前去搭話。偶然和奴婢說起，奴婢才向夫人稟明此事。後來夫人讓奴婢去查查那人是不是秋嬋，奴婢便讓尤媽媽去那附近盯著，確定那人確是秋嬋，奴婢便親自去了一趟藥堂打聽秋嬋去做什麽，其他尤媽媽並不知情。”

    樓夫人滿意的點點頭，道“你辦事果然有分寸，前些日子江南那邊送來了些新樣式的錦緞，走的時候讓管事媽媽給你拿幾匹帶回去。”然後便端起了茶蠱。

    青芷一臉欣喜感激的躬身道：“謝夫人賞賜。”見樓夫人端起了茶蠱，知道自己該退下了，便躬身告退。

    青芷待出了明照堂，又走的遠了些，見四下無人，才輕輕的舒了口氣，想著剛才在明照堂的事，不由輕輕勾了勾唇角，步履輕快地向前走去。

    這邊樓夫人打發了青芷回去，便喚丫頭前來吩咐道“渠兒，你去看看李媽媽回來了嗎，若是回來了，就快請過來。”

    是，夫人”丫鬟渠兒躬身應道便打簾出去。

    樓夫人靠在軟榻上，鎏金刻有異獸的銅爐上的安神香青煙嫋嫋，可也安撫不了樓夫人心中的憤恨。樓夫人想著青芸這些年的伏低做小，唯唯諾諾，盡心討好。本以為是個老實的性子，沒想到竟敢瞞著她有了身孕。越想心中越是憤恨，恨不得立刻打殺了這個賤人！

    夫人，李媽媽來了。”門外傳來丫頭渠兒的稟告聲

    李媽媽來了，快請進來。”說著便起身迎了出去。李媽媽一身寶藍錦衣，發髻盤的整整齊齊，絲毫不亂，頭上插著一對金鍍銀的八寶蝙蝠簪子，麵容嚴肅，躬身道：“夫人”

    樓夫人連忙扶起李媽媽“媽媽快起來，都說了在我這不必如此，媽媽總是這般多禮。”“夫人，禮不可廢，若是老奴都不遵循禮數，下人們該有樣學樣，夫人該如何管束下人。”

    這怎麽能一樣，您是我的乳母，那些下人不聽管教盡管教訓就是。”樓夫人看李媽媽又要說些什麽，趕緊轉移話題“守哥兒怎麽樣了，您回去見著他身體好些了麽？”

    提到自己孫子，李媽媽嚴肅的臉上也露了一些笑容“小孩子就是這樣，身體弱，天氣有些變化就病著了，沒什麽大礙，我回來時，已經能吃下一大碗飯了。”

    樓夫人微笑道；“那就好，能吃下飯就好的差不多了。”說道這裏，李媽媽問道：“我剛剛從外麵回來，夫人就差人請我過來，可是有什麽急事？”

    樓夫人瞬間臉色就陰沉扭曲起來：“還不是青芸那個賤人，她竟然...”樓夫人話沒說完便被李媽媽打斷，“渠兒，你去外麵候著，其他人都下去吧。”

    是”婢女整齊劃一，魚貫而出。

    等到婢女都出去了李媽媽才責備道“夫人萬不可大意，即使在自己的房裏也要注意些。”樓夫人不以為意，“她們的命都拿捏在我的手裏，能翻出什麽花樣來。”李媽媽見她這副不以為意的樣子，心裏無奈的歎了口氣，隻好把話按捺下去，想著以後自己多替她看著些。

    夫人剛剛說青芸怎麽了？”

    樓夫人眼神陰翳，咬牙切齒道“青芸那個賤人有身孕了，當真是咬人的狗不叫，平時看著老實巴巴的，讓做什麽做什麽，結果她竟然敢背地裏有了身孕，當初若不是為了對付邢氏那個賤人，看她老實抬了姨娘，她哪有現在的好日子過，現在倒好，轉過來給我下絆子。”

    李媽媽聽罷，沉吟道“夫人是怎麽知道青芸有了身孕的，大概多久了？”

    是尤媽媽在市坊無意間碰上的，看見秋嬋神神秘秘在藥堂不知幹些什麽，偶然向青芷說起，青芷來回稟了我，我便讓她去查查，沒想道秋嬋竟是拿的安胎藥，想來大概是老爺上次回來時懷上的，應該有兩個月了。她倒是好運氣，老爺這麽多年沒去過她那了，一時興起竟叫她懷上了。”樓夫人恨聲道。

    這麽多年了，我被邢氏那個賤人害的至今不能有孕，隻有嵐兒一個孩子，既然我不能生，她們就都不能生，若是青芸生下了個兒子，這個家業豈不是都是她們的了，不可以，這個家是我的嵐兒的，誰都不能搶走！”

    李媽媽緩聲道“這麽說老爺是不知道了，這樣也好，若是這個孩子沒了，也怪不到誰的頭上去，更與夫人無關，她自己不說誰知道，老爺剛好也不在，正好方便我們下手。”

    不行，老爺最重子嗣，這麽多年也隻有三個女兒，眼看老爺年紀越長，若是這時候芸姨娘落胎的消息被老爺知道了，我也討不了好。我與老爺的關係媽媽你不是不知道，不管我動沒動手腳，都會被懷疑，老爺懷疑我我倒是不怕，就怕到時刑柔那個賤人在背後挑撥，讓她得意。”樓夫人想了想，覺得這樣做不太妥當，便否決了李媽媽的提議。

    那夫人的意思是？”李媽媽詢問道

    樓夫人冷聲道“哼！自然是想個一勞永逸的法子，既能除了青芸肚子裏的那個小雜種，又不能讓老爺知道，總之就是不能讓青芸那個賤婢好過！”

    李媽媽沉思片刻，才緩緩道“那就在老爺回來之前把青芸和那個孩子一起除去，不讓老爺知道那個那個孩子的存在，便什麽麻煩也沒有了。”

    樓夫人聽了很是心動，覺得能除了青芸那個賤婢，心中很是痛快，可一想到樓老爺又有些猶豫：“可是...萬一事後老爺詢問此事，可怎麽辦？她畢竟給老爺生了個女兒。”

    李媽媽笑道：“夫人糊塗了，夏日本就幹燥，若是不小心失了火，便燒了個幹幹淨淨，等老爺回來了，隻剩一把灰，哪還會有什麽孩子。況且一個不受寵的姨娘而已，老爺也不會在意，隻會問幾句罷了。”

    樓夫人越聽眼睛越亮，頓覺這個辦法甚好，一想到青芸那個賤婢和她的孩子很快便會被火燒的幹幹淨淨，連灰都不剩，頓時覺得甚是解氣，心情瞬間鬆快起來，笑著拉著李媽媽的手，道：“還是乳娘有辦法，那這件事就交給乳娘去辦了。”

    李媽媽看向樓夫人含笑道：“夫人就放心好了，這件事老奴定會辦的妥妥當當的，不會讓夫人有後顧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