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開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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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簫鼓追隨春社近,衣冠簡樸古風存。
唐雲的榮耀之旅,在周曉彤看來,就是悲劇。
格格巫說這樣玩,不如多做兩個麵膜。
不能打怪,不能隨意接隨機小任務,不能做副本。
什麽也不能做……
整天居無定所,跟著化獸坊的車隊晃啊晃。
一定要類比,大約是天橋賣唱的流浪歌手。
然而流浪歌手至少還有夢想。
唐雲的榮耀夢想是什麽?向周曉彤證明自己?
他並沒有那樣認為。
周曉彤的榮耀夢想是賺錢。
向她證明——等同於自己的榮耀夢想同她無別,唐雲也一直認為無別。
然而這與他一擲百萬的行為相背。
唐雲對自己產生了某種不清不楚。
“人貴自知之明,我竟然成了不自知的糊塗蟲?”
這才是悲劇。
好在,至少此刻,至少在盼盼的閨帳,他清楚他的理想——為這個多災多難的女人略盡薄心,憫她多年彷徨憂傷。
他指著許鬼,問是否把他搬到榻上。
“大當家,請把將軍送回他自己的大帳——今夜此帳中,不是舊人盼盼,而是新娘田露,不可以沒有過門,就讓將軍睡在我的衾枕之上。”
盼盼舌吐香蘭,幽幽低語。
唐雲聽到此語,不知為何,莫名升起某種喜歡。
內心深處,他抗拒其他男人對盼盼的染指。立刻在帳內呼喚醜子,幾個寨眾共同擔負許鬼,出了閨帳。
在唐雲正要跨出盼盼閨帳,一挑帷簾之時,身後盼盼卻抖羅裙,跪倒帳中,又啟朱唇。
“大當家,我一路都在想,卻一直不明白,你和我家將軍並不熟悉,甚至他劫持了你的車駕,為何你肯為我們付出這黃金百萬,讓我們不再受相思之火熬煎。”
唐雲回看,燈下美人,如花玉麵。
隨即,轉過狒頭。
美人跪香塵,狒狒緊搔頭。
“因為,我有一個離散的女孩,她的容顏,和你一模一樣……在我的世界,不忍心她受到一點傷;在你的世界,你……”
盼盼盈盈一拜。
“那個女孩,閨字何許,繡鄉何處,有機會,盼盼真想見見她,當麵感謝她,我己知曉——盼盼有今天,都是托她芳福。”
唐雲跨步出帳。
“她叫田璐。”
帳外,星光滿天,篝火殘紅。
唐雲閨帳外,化身哨衛,執燭守護。
黑袍軍的鼾聲,此起彼伏。
一如幾百裏沼澤的蛙聲。
他深深呼吸,長長吐氣。
但願今夜,風雨遠行。
但願今夜,情人好夢。
但願今夜,對枕無怨。
但願今夜,思心無憂。
他念著《錯誤》。
“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
我達達的馬蹄是個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這個世間,誰又不是過客呢?
我在此處的守護,不是錯誤;我在那處的守護,更非錯誤。
那年那處,那離散的女孩……
想著想著,手中火燭漸短,東方天己漸白。
榮耀的夜很短。
南城的夜很長。
唐雲和兩個女孩站在陽台的窗前,吹著晚風。
窗外,暮靄沉沉,南城外的山上,有幾點孤單的燈火。
那是玉翠頂鍾樓的方向。
有人在撞鍾,鍾聲隨著微風,隱隱飄蕩。
周曉彤若有所動,“哥,鍾字何解?”
“鍾字,心聲,執中。”
“既然言中,心內?心外?”
“不離心內,不離心外。”
“哥,心字何解?”
唐雲看著她的短發劉海兒,“心字,非我可說,試解一言,亦情,亦路。”
“哥,情字何解?”
唐雲撫著玻璃窗,半晌無語。
“情字,心之主,魄之靈。”
“哥,你到底為何,傾盡所有,成全一段虛幻姻緣?”
“人生本來,亦真亦幻,我隻為了不再失望……如這敲鍾人,給自己一點希望;如這萬山幽暗,給自己的世界,一盞燈光……”
“哥,南城之中,哪條情路,可通向那晚鍾?”
唐雲無言。
周曉彤見他不應,啟語對庚星,“哥,他年他夜,他鄉他方,南山之南,北海之北,你也許會看過更多的南山,吹過更多的晚風,聽到更多的鍾聲,請你一定記得今夜——有個妹妹,如果陷入黑暗,你千萬記得,分她心燈一盞……不要……千萬不要讓她一個人,無助淒徨……”
唐雲更加失語。
格格巫一甩長發,晃動驕傲,波濤洶湧。
“你們倆,不說話拉倒,一說就奇奇怪怪,什麽心啊,情啊,路啊,說的都是什麽?不過這鍾聲挺好聽,若有若無,聽了之後什麽煩惱都沒有了。”
唐雲轉過頭,驚奇地看著她,學著她平時說話的口吻,“喲,可真成,我一直以為格格巫隻會——“站住,師太我劫個色!”,沒想到你也有玲瓏之性……”
格格巫一晃驕傲,“喲,當然啦,也不看我現在身邊都是誰,天天讓你們辣眼睛,熏耳朵,想劫個色都困難!”
“呸呸,那叫耳濡目染……”,周曉彤轉瞬回頭嗔笑。
借著晚風,聽著晚鍾,靈心一動,唐雲拿過二胡和琵琶,一忽彈奏,一忽拉弦。
周曉彤輕輕哼唱著。
“……
南屏晚鍾
隨風飄送
它好象是敲呀敲在我心坎中
南屏晚鍾
隨風飄送
它好象是催呀催醒我相思夢
……”
夜色漸濃,兩個女孩要睡了。
唐雲離開房間的刹那,周曉彤捏過幾粒櫻桃,塞到唐雲手中。
“哥,謝謝你給了我這個美好的夜晚。”
南城,夜己深。
寒潭崖中,不夜城。
許鬼和盼盼正在對拜。
“大當家的來了,來得正好,快來當證婚人。”
狒狒穩穩當當地坐在大廳正當中。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許鬼和盼盼雙手捧盞,向唐雲奉茶。
盼盼父母失於十一年前的戰火。
許鬼的家族早己把這個賊寇之子掃地除名。
所以,在這寒潭崖中,唐雲這個大當家,就處於一對夫妻婚禮的尊長之位。
唐雲接過茶碗,笑著一一喝了一口。
“恭喜恭喜!終成璧合!”
“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許鬼哈哈大笑,抱起盼盼,虎步雄姿,得意而行。
寨中兄弟紛紛喝彩,女眷們撒著鮮花彩帶,一路穿廳過室,通向後堂。
小孩子們跳躍歡騰,跟著去吃喜糖。
前廳燈燭高點,賓客如雲。
寒潭崖是江湖中最大的水寨,蘭水河上下,得知消息後,凡是能夠親自前來的地方頭臉,悉數到齊。
膏肥全案,杯盞滿桌。
一廂暄嘩祝良辰,兩眾歡鬧賀吉日。
第二天,許鬼又大排宴席,開戲三天。
寒潭崖從未有過的熱鬧。
許鬼邀請唐雲一起觀戲。
到了戲場,盼盼早就由女侍陪著,早先抵達小廂。
戲場前,正中一張舊的鑲金畫虎高腳椅,旁邊一張嶄新的嵌銀描豹高腳椅。
許鬼一擺手,“大當家請!”
唐雲一笑,就要就坐。
誰知後麵一片喧嘩,“大當家,你為什麽讓一隻猴子坐在正中鑲金畫虎椅上!”
“寒潭崖水寨,隻有一個當家,那就是咱許大當家,我們不能讓一隻猴子當大當家,不要說一隻猴子有什麽能耐,看他那猴頭樣,說起來也惹江湖同道笑話!”
“那隻猴頭,你要是識相,就快點滾開!”
“滾開!滾開!”
“滾開!滾開!”
……
“滾開!滾開!”
……
戲台前己經沸騰,戲也無法開鑼表演。
任許鬼如何嗬斥,水寨中人就是哄鬧。
畢竟寨中三千人,而去了百裏坡的不過幾百人。
多數人不能接受一個猴子的領導。
他們的心中,許鬼才是不可替代的大當家。
唐雲心下起疑,難道這是許鬼故布的陣仗,好奪回大當家之名?
於是他對許鬼說,“二當家,不可激起公憤,反正這個大當家,我也是冒名,這把椅子……”
他正要說下去,一道金光輝耀滿場,吉兒笑嘻嘻地看著他出現在唐雲身旁。
“嚕呀,小子,你就坐這裏,我煙波海龍宮龍女的主人都當得,當個小小寒潭崖水賊的頭領,他們還敢起哄!等著,我饒不了他們!”
說著,吉兒飛上半空。
她己經比以前飛得高得多,騰空數丈,能到達戲台的上方。
水寨中人一見吉兒,立時肅靜。
不知誰又大喊一聲,“龍女又現身了,大家跪拜!”
戲台上下,除了許鬼盼盼,黑壓壓全部跪倒。
這個金光閃閃,上天下河的小女娃娃,就是龍女,他們親眼所見,深信不疑。
“嚕嚕嚕呀,我叫吉兒,父親是煙波海龍宮宮主,我們是蘭水河上的龍族。我今年一千五百歲,一千年前,被封印在一口井中,同時失去了大部法力,退失了巨龍龍身,化為金魚。幸好今年遇到醉客,他當時和你們一樣,是個人類,然而他為了救我,破除了井中的封印,遭到天罰,輪回轉世,成了現在你們看到的狒狒猴。他是我蘭水河龍族的恩人,是我的主人,卻當不得你們小小寒潭崖的大寨主?等我找到父親,一定讓他發大洪水,淹了你們的水寨!”
寨中人聞言,先是寂靜,突然對著唐雲磕頭叩拜。
“歡迎大當家升座!”
“歡迎大當家升座!”
“歡迎大當家升座!”
……
許鬼己然坐在趕製的嵌銀描豹高腳椅上,唐雲就一個猴躍,跳上了鑲金畫虎高腳椅。
再無發出反對的聲音。
看來,這事件並非許鬼所安排。
吉兒見狀,緩緩降下。
唐雲對著吉兒一挑大指,“還是我家吉兒疼我!”。
“嚕,那還用說!”
“滴,係統提示,你在寒潭崖水寨中影響力上升14點……”
“嚕嚕,小子,怎麽謝我!”
唐雲一指椅子邊的滿案珍饈,“那還用說,都歸你,隨便吃!”
吉兒幸福地揮舞小手,“嚕呀,有這麽多好吃的!”
說完,她的全部心神就都在桌子上。
水耗子跑過來啟報,“大當家,二當家,剛剛從對岸捕到的鮮魚、鱷魚,請當家的點彩!”
這是什麽過場禮節?
唐雲卻是不懂。
隻見許鬼拿起一條紅布,來到捕獲的魚獲獵物麵前。
把紅布條又遞向唐雲。
“大當家,把紅布搭在這裝盛獵物的盛具上,就是寨中的漁獲點彩!”
唐雲忙執過經布一端,“二當家,咱們各執首尾,一同點彩!”
許鬼頷首,“好,大當家,咱們一起!點好彩後,這些漁獲要好好烹調,再給盼盼嚐嚐咱們寒潭崖的魚鮮。”
許鬼回頭瞄著吉兒,對唐雲說道,“寒潭崖弟兄,捕魚捉蝦,抓捕鱷魚,隻為生存飽腹,這也是河神龍神賞給我們寨中人的食物。”
吉兒正吃得歡,也不聽他言語。
隻是隨口說道,“嚕,黑大個,不要貪心,貪心就讓你一條魚也抓不到!”
水寨中人忙說,“龍女,我們從來孝敬您老人家,從不敢濫捕濫殺!”
兩位當家點過漁彩。
許鬼又帶著唐雲,拿著一根綁著紅布的木棰,來到戲台邊的大銅鑼旁,大喊一聲,“兄弟們,有請大當家的開鑼,好讓大戲開場!”
唐雲捉著許鬼的大手,“二當家,我這個大當家是你謙讓的虛名,沒有你,就沒有這寒潭崖,今天是你的好日子,這個鑼,咱倆一塊敲!”
許鬼大聲說,“那就一塊敲,哈哈哈!”
二人共同執棰,“當——”
鑼聲一棒,大戲開場。
這水寨中的戲文,唱的都是些蘭水河的地方戲,說的都是漁民的故事,生動詼諧,雖然粗俗,但是水寨中的人都喜歡。
隻聽那花旦咿咿呀呀地唱道。
“別說我轉星眸上下瞧,恨不的倚香腮左右搖。便錦被翻紅浪,羅裙作地席,這心裏,都是一江春水……就寫詩一首做媒婆,“深閨拘束暫閑遊,手拈青梅半掩羞。莫負後園今夜約,月移初上柳梢頭。”,柳梢頭,哎哎喲,千金小姐也風流,做詩就把秀才求,你說風流不風流……”
戲台下的寨眾們大聲應喝道,“風流,太風流!”
唐雲看了一會,被樸實地語言逗得哈哈大笑。
他看了看許鬼,“二當家,吉兒的來曆她剛剛說了,你們——呃,咱們是蘭水河的最大水寨,哨點兩岸遍布,沒有人比我們更熟悉這蘭水河。所以,你是否知道,這煙波海在於何處?”
許鬼吃著白瓜子,搖著黑炭頭。
“大當家,我在這裏,從城到寨,凡前後近三十年,從未聽過這蘭水河上,有個什麽煙波海……你確定是這個地名?”
唐雲聞聽大驚,“這不可能,吉兒的說明是明白無誤的,煙波海龍宮!”
“大當家,什麽說明?雖然你說的我沒聽懂,但是我確信,這蘭水河上,沒有煙波海這樣一個地名!”
吉兒拿在小手裏的丸子掉在桌上。
她大叫著,“嚕,黑大個,你一定是在騙人,蘭水河全程你都走過嗎?”
許鬼一拍桌子,“嘿,小姑娘,這你算問對了人,這些年來,我在這蘭水河上,光是行船就從頭到尾地跑過三個來回,至於沿河陸路,就不知跑了多少遍,我黑大個,熟知蘭水河兩岸每一裏路的風光,這可不是和你吹牛!我就從來沒聽到,哪裏有個煙波海!”
吉兒在桌上跳著小小的腳丫,“嚕,黑大個,我不信我不信,你胡說你胡說!”
唐雲想了想,“吉兒,畢竟一千年了,連你都說——世事變幻,滄海桑田,一千年中許多地名都己經更改,東山可以被叫做西嶺,南河可以被稱為北洲,取決於當時的當權掌勢者位於哪一方,他們往往就以自己為中心,重新更換地名,以尊崇自己的地位,以示天下皆以自己為中心。所以,也許現在的人,把你家稱為別的名字,也未可知……”
許鬼看著戲,大聲叫了聲好,回過頭對著唐雲說,“大當家的,你說得在理,如果光憑一個地名,這找起來可是很難,人的壽命哪象她們龍族,一活就成千上萬年!”
唐雲沉吟了片時,“二當家,你說你熟悉蘭水河兩岸每一裏的風光,不是吹牛吧?”
許鬼一拍胸脯,“這可不是吹牛,我們水寨中人,就倚仗著山川地利之險,屢次三番逃脫官兵的抓捕,不單是我,這看戲的兄弟裏麵,就有好些個蘭水河的活地圖!”
“二當家,這就好辦,吉兒曾經說過,蘭水河進入湖泊的地方,就是他父親的宮殿。蘭水河上,可有湖泊,雖然我未行船河上,然而一路跟隨化獸坊前來,並未發現一個蘭水河上的湖泊?”
“大當家,你再說一遍,蘭水河進入湖泊的地方?”
“吉兒說,當時她是巨龍,能飛騰在很高的空中,所以俯瞰煙波海龍宮所在地形,是蘭水河進入湖泊的地方。”
水耗子在後麵大驚道,“大當家,二當家,我聽了你們所說的地形,這蘭水河從上遊到大海,千裏飛奔,以急流湧浪聞名,除了咱們水寨這裏河麵寬闊,水流緩慢外,其他地方似乎並沒有什麽湖泊!”
唐雲追問著,“真的一個湖泊都沒有嗎?”
“回報大當家,真的一個都沒有,如果一定要找,那就隻有咱們寒潭崖水寨,山後有個所在,名字叫做寒潭,可以稱得上大當家所說的湖泊。咱們水寨三麵懸崖絕壁,一麵臨河,這蘭水河不僅從寨前流過,也巡著三麵懸崖,繞了咱們水寨一圈。
就在山後,繞崖的水道匯聚在一個山穀,形成一個深潭,雖然麵積不是很大,但據說深不可測,潭水四季寒涼,被附近百姓喚作寒潭。
咱們水寨就由這個寒潭和潭邊的懸崖絕壁,被人叫做寒潭崖。
這流經寒潭的一圈水路,涉及咱們水寨的隱秘和安危,二當家早己設卡、下令,嚴禁有人誤入。而且穿過九陰山峽穀,極是艱險,一不留神,船就會被水流衝撞到懸崖上,所以這個水道,連當地人都極少行船,外人就更是萬險無一全。所以近年來,外人隻知蘭水河上有個寒潭崖,不知實有寒潭。
但是咱們水寨中人,隻要站在咱們水寨的懸崖邊,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看到懸崖下麵,寒潭水道的全貌。”
吉兒攀附著唐雲的胳膊,扒著他的黃毛,急切地問道,“嚕嚕呀,那個水耗子,你所說的這個寒潭,是什麽模樣!”
許鬼戲也不看,回身說道,“寒潭因為水道繞著咱們山寨,聚集在後山穀底,形如半月!”
聽到這句話,吉兒晶瑩的大眼睛裏,充滿了失望。
“嚕,吉兒不要半月,我要星星!”
唐雲解釋道,“我們吉兒不要月亮,要星星,我就得天涯海角,也得給她摘到星星。她說的星星,是湖泊的形狀,象個星星!”
“嚕,小子,這樣說,還不枉費我剛剛替你鎮場!”
許鬼聽後,卻從嵌銀描豹高腳椅上站了起來,“你們說的地方,難道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