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七章

字數:6582   加入書籤

A+A-


    “香香?”楚留香念著這兩個字, 他呆了一下就笑了起來,邊笑邊說, “要不然, 我就順理成章地認了香香這個名字。”

    其實,屋內根本沒有燃香,究竟是誰為誰紅.袖添了香,讓他不太靈敏的鼻子都覺得真的有些暗香襲來,也許正因為燃了一瓣心香。

    樂遠岑聽聞楚留香的笑聲,她的右手也摩挲到了書頁上的那行字‘既見君子, 雲胡不喜?’

    她才剛露出了淺笑, 卻又想到了被子之下壓著的《太白詩選》, 就急速地抽離了放在書頁上的手。

    “別惦記著改名字了。”樂遠岑站了起來將《詩經》放到了書架的最上方, “天色不早了,你該休息了。”

    “岑岑, 你……”楚留香看著背對他的樂遠岑,他似是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不知能從何開口。

    樂遠岑暗中吸了一口氣,轉身笑著說到,“你可以的,還真喜歡上改名字了。回吧, 留在這裏是等我講故事哄你入睡嗎?可是我讀書累了, 不想講故事了。你真要聽故事, 下次吧。”

    楚留香見樂遠岑笑得非常溫和, 知道他是真的被趕出門了, 心裏也有了一絲委屈,但他終究不是勉強人的性格。“那我走了。晚安。”

    樂遠岑聽到了關門聲,她摸向了藏有《太白詩選》的床被,想要將它拿出來,但最終還是沒有伸手。冬雪已至,深山難出,就再等一等,她也想等一等。

    翌日,旭日初升,卻是沒有能化去山林裏的雪。

    兩人再是駕著牛車去了桃花鎮,今日很有可能還要在車上運一個人回來。年節將至,鎮上的店鋪都會關門,姬冰雁要養傷卻無處可去,不如就將他也接來。

    這次去鎮上並非兩手空空,還帶了一份謝禮給柳長街。胡鐵花傳話說得不全,但提到了是柳長街斬殺了那些追殺姬冰雁的人。

    等來到醫館才知道姬冰雁所受的傷並不輕,胸前與腿上都挨了挨了一刀。他之前在青海與十二星相中的碧蛇神君結了怨,這次進入巴蜀一帶時又遇到了碧蛇神君,在山裏遇到操縱蛇的對手最為麻煩,如果不是遇到了柳長街出手很難說會遭多大難。

    “那就多謝了,這些我帶回去與衙門裏的兄弟分了。” 柳長街巡街時順道去醫館探望了姬冰雁,他並未推辭那些山貨的謝禮。他在接下謝禮之後沒有多留,像隻是去確認姬冰雁的傷情得到控製就走了。

    不過,柳長街走到醫館的小院裏回望一眼屋內,正是看到了樂遠岑望向了屋外。

    有些事情等了兩三個月,今日也該說一說了。

    在巡街結束後,柳長街就看到了走向衙門的樂遠岑。“走吧,我請你喝一碗水。”

    是一碗水,不是酒,也不是茶。

    兩人就在街角處的小攤邊喝了水,出攤的大叔給了兩人各一碗水之後就暫且離開了,他拜托柳長街看一看鋪子,而他要去吃口熱的午飯。

    冬日裏的水涼得快,開始還冒著熱氣,轉眼間就要涼了。

    涼的不隻是水,這樣的冬日,街上似乎除了端著水碗的兩人就沒有人往來了。

    “我與阿五初見的時候,他問我為什麽要叫柳長街?因為長街是很美的名字,我總想自己是一條長街。楊柳如茵種在長街的兩側,街上是各式店鋪,每一天都有不一樣的人從我身上走過。姑娘、少年、孩子、老人,他們就在身上聊天閑逛,那真是太有趣了。所以,我到處去做捕快,去見一見不同的長街。”

    柳長街也不管是否突兀就了起過去。他說著過去就笑了起來,他的眼角難掩皺紋,但此刻眼中閃爍孩童一般的幻想,但是他笑著笑著,還是不再笑了。

    “隻是,我走了近三十年,我不能騙自己說街上沒有凶徒,而每多走過一處,我更能明白黑暗無處不在。我能做的不多,或者說殺之不盡。等到開春,我就要離開桃花鎮了。小樂,今天我們隨便聊聊,你有什麽想問的嗎?”

    “有那樣一個地方,不知在何處,不知有多少人。他們抓了少女,刺瞎雙眼,毀去經脈,要轉移到另一個地方。柳捕頭,你見多識廣,聽說過嗎?”

    樂遠岑並沒有對誰提起此事,說與不說都是無用的,因為她一點線索都沒有,要從哪裏查起?原主的記憶太模糊了,她甚至連原主的家鄉在何處都不知道,連其雙親家人的樣子也都是一片模糊,更不提其他了。如今,她還不死心地問一問柳長街,其實也知道了必然的答案。

    “我從沒有聽說過這種事情。你知道那些人被抓是為了什麽嗎?”

    柳長街不是不痛恨那種惡行,而是他知道查無可查。江湖的水.很.深,每天都有人死去,江湖那麽大,什麽線索都沒有,這不是海底撈針,而是期待上天開眼。

    “那些人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沒能透出任何線索。”

    樂遠岑搖了搖頭,她不知道幕後人的目的,是隻為了折磨,還是為了其他?

    “我隻聽了一字。在我逃走時,其中一個領頭人喊了一個‘殺’。如果我再見到他,一定能聽出這個聲音。”

    柳長街歎了一口氣,“我問你,你覺得還可能見到那個人嗎?如果你是那個主使者,有一人逃了,你會怎麽辦?”

    樂遠岑握著水碗的手一抖,她將碗放到了桌上。

    “既然找不到屍體,那就一不做,二不休,人一個不留。換了地方,毀去所有證據,等上一段時間再作案。這段時間可能會讓他更加的縝密,到了無處可查的地步。”

    “你能想到的,一定沒有對方狠辣。我可以帶著這個謎團去查,可是短時期內隻怕是石沉大海,不會有所發現。”

    柳長街也是有些不甘,但是這些年的捕快生涯讓他不再意氣用事,“與黑暗做鬥爭,就要耐得住身處黑暗。我們一定要抱有希望,卻不能盲目樂觀,因為是在惡鬼做鬥爭。稍有不慎,就會也淪為惡鬼了。”

    柳長街想起了引他進入公門的胡力,不正是如此被欲望深淵吞噬了。

    他又想到了龍五送出的《太白詩選》,青龍會亦正亦邪,他還能活幾年?他也怕樂遠岑會做出入魔的選擇。

    “我與阿五相識是因為一樁大案。當時,我的引路人讓我認為案子是阿五做的。阿五的武功很高,要逮捕殺了他,隻有先取信於他。那個時候,阿五要奪回治病的靈藥就請了三位江湖人幫忙。我用了這三人的命才走到了他的跟前,讓他信了我。後來案子越查越明白,胡力才是真正幕後主使者。”

    柳長街看著自己雙手,那三個人不是什麽好人,但也並非大奸大惡之人,他們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人一旦踏入了江湖,沒有誰的手上沒有血。問心無愧根本不可能,因為你的選擇影響地絕不是你一個人。你看這街角,向左走還是向右走,有的人也許想要和你一起向左走,你選擇了推開或者接受,結果就會不一樣。環境、時間、經曆會改變一個人,你我在做選擇的時候,也就難免做了那個推手。”

    樂遠岑明白這個道理,要說真的沒有一絲愧疚也太難了。隻能說,於心有愧也就有愧了。她隻是一個人,不是一個神。“我隻求不怨不悔。”

    柳長街看著樂遠岑,他想到那日所見的雨中傘景,又想到練習《嫁衣神功》的痛苦,與青龍會之事背後的危險。他明知言之無用還是說了,“小樂,人生匆匆數十載。我走過很多地方,江南最美,偏於一偶,安居樂業,其實也沒有什麽不好的。”

    樂遠岑何嚐不知道江南美,就算她不執著於報仇,但也不能偏於一偶,因為一個更隱秘的理由。

    她懷疑如果沒有高深的武功,就無法在平安地進入下一世,因為不會有好運遇到第二個助她養魂的神雕了。這個懷疑不能去證實,她不想再經曆一次魂魄受損之苦。

    樂遠岑望向天空。天空之美讓人向往,她期望某日可以前往九霄之上,所以她必須存在著。

    “柳捕頭,很多事情都可以選擇,但總有些事情別無選擇。”

    至於其它,真的隻能給交天意。

    **

    姬冰雁在桃源村住了下來,等他渡過深冬,養好了傷再想著接下來去何處。比起沒有在意過錢財的楚留香與胡鐵花,在賺錢這件事上,姬冰雁還稍有遠慮。

    他說了如果那一天不再仗劍走天涯,就去想要去做一方巨賈。那個地方也選好了,就去西北大漠邊上呆著。因為他喜歡江南的詩情畫意,也喜歡仗劍走天涯,如果某日不這麽做了,必是傷心至極,那就離那些過去越遠越好。

    樂遠岑也想著如果能遇到第二個章掌櫃就好了,她笑著說起如果真有那麽一日,她也提供一些書畫上的支持。至於是怎麽支持,在她猶豫著要不要說的時候,就被楚留香拉著一起去了河邊。

    時至二月初,河水結冰未化。那就敲開一個洞,繼續到下水練功。

    楚留香說他已經找到用皮膚呼吸的感覺,應該就在這一兩天能夠成功。那麽作為提供這套武功的樂遠岑,她最好是能來見證這一刻。

    也許是屋外的空氣更新鮮,樂遠岑答應就陪他這麽幾天。

    樂遠岑坐在岸邊的大石上,閉眼運行著龜息功,她過了許久才聽到了嘩啦水聲響起。今日楚留香在水下呆了近半個時辰,那就是成功了。

    “岑岑,我做到了。”楚留香說著就一躍上岸,什麽都沒有多想要拉住樂遠岑的手,不過在最後時分想到了他的手太涼了,才匆匆收住了手。

    樂遠岑站了起來,既然楚留香是做到了,那麽也該回去換衣服。這樣的天氣,內功再好,也不能穿著濕衣服吹寒風。“恭喜你。大半年了,確實值得恭喜。”

    楚留香卻是有些失落。“你就隻有對我說一句恭喜嗎?”

    樂遠岑忽視了那份失落,“不然你還要怎麽樣?”

    他要怎麽樣?

    楚留香走了一段路之後,終是站定看向樂遠岑,“我練成了,也是對你給出這套武功的肯定。所以,你能不能賞我一個獎勵?”

    樂遠岑聞言也沒說不好,看來楚留香還是真想怎麽樣。“我還要給你獎勵?你也真會算。那你想要什麽獎勵?”

    “對我笑一下就好了,開心地笑一下。”楚留香說著就期待地看著樂遠岑的臉。

    笑一下?樂遠岑不解其意,但也沒有吝嗇一個笑容。

    下一刻,她就感到臉頰被兩根冰冷的手指快速地戳了戳。

    楚留香伸手快速地戳了戳樂遠岑的兩個酒窩,他想做這件事很久了,一直都沒敢去做,今日總能如願以償了。

    不過,他才戳了一戳就轉身跑了,邊跑邊說到,“不許生氣,這就當是給我的獎勵了。”

    樂遠岑沒想到會是要如此獎勵,她也隻能笑著搖頭,快步走回了木屋。“楚香香,你真是幼稚。”

    楚留香一腳踏進小院就聽到身後傳來的這個稱呼,又是看到胡鐵花提著一壺熱水從廚房出來了。

    胡鐵花一本正經地說到,“楚香香,這是給你的熱水。”

    楚留香看著胡鐵花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憋笑,“想笑是吧?你笑啊。胡花花,五十步笑百步。”

    哈哈一聲,卻是先從另一側響起。

    胡鐵花手中的水壺被楚留香拿走了,他看向了倚著門框的姬冰雁。“你笑什麽?你聽聽,姬雁雁,你沒好到哪裏去。”

    這都誰起得好名字?

    樂遠岑在走入小院時覺得,比起楚香香、胡花花、姬雁雁,樂岑岑這個名字太叫得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