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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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萬春流十八年前進入惡人穀之後, 就再也沒有穀外的人來找過他。剛一聽說有人進穀打他的名字,他就大概猜到隻會是小魚兒將人介紹進穀了。因為隻有小魚兒知道他不是一個真的惡人, 還有著醫者之心。
“在下樂遠岑, 我聽小魚兒提及了萬大夫的醫術高明,就冒然來到穀內來相尋了。不知萬大夫能否為我診斷一番?”
樂遠岑沒有繞圈子,她在進穀之前調查過萬春流,對這種人不如實話實話。
萬春流的年紀比南張北王兩位神醫要小上十幾歲,現今是年過四十五歲左右。在十八年前,萬春流本是被譽為最年輕的神醫, 不用幾年就能趕超南張北王。
然而, 開封城誤診的九十八條人命斷送了萬春流的前程, 世人都說他是欺世盜名, 從人人追捧的神醫成為了過街的老鼠,後來他就不見了, 江湖上再也沒有了他的消息。
如果樂遠岑早來幾個月,萬春流根本不會主動出來見她,因為在那個時候像是杜殺、陰九幽、白開心等人都還在穀裏,他不想惹麻煩以而暴露了收治燕南天的事情。隻是現在不一樣了,除去先一步出穀的軒轅三光與鐵戰,其他的惡人都已經死了。
“好, 給你看完, 我也要出穀了。”
萬春流甚至都沒提診費, 作為一個大夫, 最快樂的事情是能治好病人。
十八年前, 他背負著九十八條人命,心灰意冷地進入惡人穀。當時,他就想過若是死在惡人穀也好,如果沒有被惡人們玩死,那有一天算一天精研醫術。
如今,他的病人燕南天剛剛醒了過來,他們都想要重回穀外的世界。樂遠岑是他從新邁入正常世界的第一個病人,他也想要治好對方。
萬春流帶著樂遠岑去了藥廬,開始為她診治。
不過,樂遠岑還有心想問多幾句那些惡人是怎麽死的,畢竟她來到惡人穀並不隻是為了求醫,還是為了探尋一二黑暗中人的線索。
惡人穀都各有各的惡,說不定他們就對那個黑暗中人有所知曉。
對於究竟是何人故意囚禁了一些女孩,刺瞎了她們的眼睛,以及斷去了她們反抗的可能,樂遠岑有一絲猜測,那個人應該不缺錢才能有本事做這些事情。但是這似乎也就是唯一的線索了,依照這個標準去找根本難以確定懷疑對象。
在她離開蘭州之前,柳長街終於來了回信,卻仍是沒有找到線索。而她來到了惡人穀,這裏卻是人去穀空了。看來起碼到目前為止,上天沒有站在她的一邊。
“很抱歉,我治不好你的眼睛。”萬春流雖平靜地說出了診斷結果,但心裏卻非常震驚。
原因有二,眼盲之人能如同明眼之人是非常罕見,更加讓他驚訝的是樂遠岑竟然也練習了嫁衣神功。
十幾年前,燕南天被十大惡人偷襲,落得經脈寸斷、昏迷不醒的地步,就隻差一口氣就死了。
萬春流做了很多以求保住燕南天的命,施針、藥浴、各種湯藥等等,他能感到燕南天的情況是年複一年的轉好,這裏麵有他的功勞,更有燕南天所練的嫁衣神功自發運行破而後立的功勞。
萬春流對燕南天所練的嫁衣神功也有了一番認識,這是一門置之死地而後生而武功。
今日他又遇到了另一個實例。他能夠看出樂遠岑的脈象古怪,曾經受過經脈寸斷之苦,卻是奇異地又以內力相接。不過,比起在昏迷中得以他從旁幫助的燕南天,清醒著去練武的樂遠岑隻怕受了更多的苦。
“你的眼睛是被利器傷了根本,而且當年的湯藥對眼睛也有很大傷害,眼睛也有經脈。傷上加傷,今生隻怕是毫無可能了。”
萬春流在十幾年裏鑽研著醫術,為了治療瀕死的燕南天,他研究了不少續脈之事。其中眼睛的構造非常複雜,以他的本領無法實行換眼之術。
“所謂枯木逢春,其實不是人力可為。枯死的根莖已經死了,它想要活過來就是逆天而行。我個人覺得那已經是一種仙術了。”
樂遠岑並沒有對這個診斷結果而感到失望,可能是因為她從一開始就不曾抱有希望。知足常樂,她不能太貪心。“萬大夫不用抱歉。大夫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我們都努力過了,也就沒有什麽需要抱歉的地方。”
萬春流見過很多病人,能如同樂遠岑這般心誌堅毅的樂觀之人實屬罕見,這真是一個很難讓人不心生好感的人。他想到了燕南天與樂遠岑的內功相同,前日燕南天終是從昏迷中醒來,這兩人說不定能就嫁衣神功有一番交流。
“樂姑娘,你如果不急著離開,就留下來吃一頓晚飯。我介紹一個朋友給你認識,他也練了嫁衣神功。”
樂遠岑接受了萬春流的好意,她正想要打聽一下惡人穀為什麽會人去穀空。
晚飯之時,燕南天逛了一圈回到藥廬。
他聽聞了樂遠岑的情況就直爽地提出了想要比鬥一番的意向,因為如果不出意外,這世間再沒有第三人練習嫁衣神功了。
從死到生,燕南天徹悟了很多,他的一身武功沒有傳人,也不想江楓的孩子去練習如此煎熬痛苦的武功,難得遇到了已經練了嫁衣神功的樂遠岑,那麽何不將她當做半個傳人。
“我在二十多歲練到了神功的第七層,那時就想憑什麽要自廢武功從頭開始,定是能找到另一條成功的路。如果我沒有那麽固執己見,說不定早就廢功從頭開始了,也難說後來會發生一些什麽。
這幾年,我漸漸有了意識卻連眼睛都睜不開,過著半死不活又度日如年的日子。所以說,我的前半生,成也嫁衣神功,敗也嫁衣神功。我受了這些苦,而你的情況與我不同,希望我所悟所得能夠幫助到你一二。”
“那就勞煩前輩指教,晚輩真的是萬分感謝。”
樂遠岑沒有不答應的道理,能夠遇到了已經神功大成的燕南天,來自他的指點能助她更透徹地掌握嫁衣神功,這也是極為難得的機遇。“不知我能幫前輩做些什麽呢?”
“你完全不用為我做什麽,反而是要記住務必小心行事。我失蹤了十幾年,江湖人都以為我死了。我的朋友當會難過傷心,但現在想來也沒有什麽朋友會為我難過十幾年。我的仇人必是歡欣雀躍,我曾經管了不少閑事,殺了的倒還好,那些沒死絕的,說不定就是隱患。”
燕南天說著歎了一口氣,十多年的噩夢過去了,他雖然神功已成,卻再也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天下第一俠了。
“我尚有大仇要報,移花宮的邀月殺死了我的義弟江楓,此仇是一定要報的。如果報仇之後我還活著,也不會再過問江湖之事了。
我去對戰邀月,勢必會讓江湖人知道我還活著。因為我們的武功同源,很難說我過去的仇人會不會猜測你我是師徒關係,進而去找了你的麻煩,我會盡力回想一下給你一份名單。那些人十有八.九都不會是你的對手,說不定很多都死了,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就是你的前車之鑒。”
樂遠岑已經聽燕南天說過,他是被十大惡人偷襲,才會落到不死不活十多年的慘境。她對將來可能會遇到的麻煩也有了大致的了解,視燕南天為仇敵的人絕大多數都是險惡狠毒之輩。
如果她遇到那些人,那些人裏麵有高手認出了嫁衣神功必然會有些猜測,而與他們講道理是毫無意義的事情。“多謝前輩關照,我會謹慎行事的。”
燕南天沒有再就此多言。
飯間,樂遠岑從萬春流口中得知了惡人穀空的原因。
一年半之前,小魚兒離開之後,軒轅三光與鐵戰緊隨其後也離開了。
穀中的其餘惡人在幾個月前聽說了一則消息,西域大漠裏出現了似是出現了一座宮殿,前往那裏的人沒有一個活著離開。
這引起他們的好奇心想要出穀一探究竟,卻是在出去之前不知怎麽地就打了起來,最後你牽製我,我又牽製你,就全滅了。
萬春流覺得這一天是早晚的事情,那些惡人並不是朋友,而是各有各的算盤。他們留在穀裏還能維持微妙的平衡,而思及出穀就打破了這個平衡。
“我也聽了幾句那個西域宮殿的事情,傳聞裏其中住著天下第一美人,猶如觀音下凡。這世間真有觀音的話,那許是能少了許多病痛。我覺得那裏住的恐怕是一隻披著觀音皮的惡鬼,我們都要小心一些。”
樂遠岑猜測所謂觀音就是她遇到的白衣人,姬冰雁說那個女人有著天人之姿,那人又自稱有一座宮殿,這情況也就對上了。
不過,那人是鬼是仙都與她無關了,隻希望姬冰雁那裏能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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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冰雁與樂遠岑作別後的大半年,他從和田回到了蘭州。返程時,他已經拉起了一支運送玉石的商隊。這一路他並沒有再遇到那個狠辣的白衣人,卻是沒想到在蘭州雁回商號的門口,見到了一位等候多日的老朋友。“楚兄,你怎麽來?”
“一別兩年,我路過蘭州來看看你,你難道一點都不歡迎我?”
楚留香打量著姬冰雁,姬冰雁看起來過得還不錯,不似分別之日,他整個人都是冷硬的,而今是緩了過來了很多。
“我怎麽會不會歡迎你。我剛好從西域回來,暫且不會離開蘭州,你想住多久,我都能陪著你。”姬冰雁雖是這麽說,但他知道楚留香來到蘭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隻不過,也就僅有我一人能陪著你。”
楚留香聞言摸了摸鼻子,他也沒有打算隱瞞姬冰雁。
在一年多以前,他剛剛得知了樂山的存在,忍住沒有去探查樂遠岑的消息,但是等他離開了江南,不知為何兜兜轉轉還是來了蘭州。
楚留香還是問了,“姬兄,她還好嗎?”
姬冰雁不知如何回答,樂遠岑看著一切都好,但是真的如此嗎?如果她真的是一切都好,又怎麽會那般瘋狂地與白衣人對戰。
“我說了不算。好或不好,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判定。你想去找她?”
“我能找到她嗎?”楚留香更想問的是,他們還能找到中斷的緣分嗎?
姬冰雁怎麽可能知道答案,“大半年前,我與小樂在和田分別。據我所知,當時她是去了昆侖山,至於她現在會在哪裏,又是往什麽地方去,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樂山已經存稿了三本書,我不用特意去催稿。”
姬冰雁看到楚留香驟然黯淡的眼神,此時仿佛重新見到了六七前的楚留香,不是香帥的楚留香。
“楚兄,我覺得你其實應該考慮清楚。香帥來去如風,從來不在一處停留。你如果沒有想好,不如就到此為止,大家都還是朋友。”
“你不會以為我是求而不得,所以才一定要得到吧?”
楚留香猜測如果旁人聽聞了這段故事,他們多半也是這樣的想法。隻是世人看到了他的萬花叢中過,真的又有幾人能懂得他內心的孤寂無奈。
“姬兄,我不後悔成為了香帥,這些年我也過得很開心。我是沒有想好,不是因為舍不得百花好,而是我怕比求而不得更讓人痛苦的得而複失。
我在與她分離的那天就明白了,上天不曾虧待我,但也沒有厚愛我。如果真的得而複失,我也做不回香帥了。我恨自己的清醒,如果能糊塗一些也就好了。”
楚留香甚至恨過命運,如果不曾在年少時分與樂遠岑相遇,他就能是毫無羈絆的香帥,那樣該多好。所以他還沒有想好,他怕命運會給他更深的惡意。會怕的不是香帥,隻是香香,而他現在還能選擇隻做香帥。
姬冰雁拍了拍楚留香的肩,“緣分事情誰也說不清。你要是一年前來,說不定我們就一起去西域了。現在就順其自然,你也能想得更清楚一些。眼下先讓我請你吃一頓好的,我也很久沒吃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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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遠岑在藏地呆了半年多,已經學了一口藏語,雖然書寫還不熟練,但也大致能看懂藏文了。
這日,樂遠岑來到了一個小鎮,她又聽人說起了‘弱郎’的傳言。
所謂弱郎就是行屍,人死了之後又起來危害活人。
有別與關內僵屍的傳言,這不是複活也不是詐屍,而是說那人心有憾意,死後就要去完成餘孽。為了防止行屍闖入活人居住的地方,可以看到藏地的很多房屋都是矮門構造。
傳言隻是傳言,到底有了沒有弱郎的存在,隻能是親身經曆才能確定。
樂遠岑不能說世間沒有鬼,她的存在就是靈魂存在的佐證,但是再以神雕作為旁證,如此超出一般範疇的存在僅是鳳毛麟角。
“據說十年前大鬧過一次,那些弱郎太可怕了會吃人。半個月前,巴爾湖邊上聽說又有鬧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別管真假,最近盡量別去巴爾湖,希望寧瑪大師能早日來此淨化。”
巴爾湖。
樂遠岑摸著她依照行腳商之言所畫的草圖,她的路線正好就要經過巴爾湖,難道運氣差到真會遇到行屍那種不人不鬼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