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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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修養了近兩個月之後, 樂遠岑與無花調整到了最佳狀態。
兩個人都沒有怎麽學過問卜之術,也不知道何時才是黃道吉日, 就在五月初五的夕陽將落時分, 帶著憐星的屍體走向了山穀的入口處。
這次的計劃很簡單粗暴,直接在邀月的麵前揭開蒙著屍體的布。
然而,卻是無法準確估計瘋了的邀月見了憐星的屍體會如何。往最好的方想,邀月會記起是她自己殺了妹妹,然後就有了片刻的充楞,讓他們有了逃的機會。往最壞的地方想, 也許是邀月認為是他們殺死了憐星, 所以發狂追殺他們。
計劃總會存在變數。這次的變數在瘋子身上, 那就別猜猜猜, 直接做了再說。
樂遠岑沒敢讓無花抱著憐星的屍體,邀月似乎認定她是燕南天, 難說是否認定無花是江楓。上回邀月自爆出了憐星也愛上了江楓,萬一無花抱著憐星的屍體讓邀月醋意大發怎麽辦?這種想法聽上去很荒唐,卻是不得不防。
“邀月,你看這是誰來了?”樂遠岑抱著屍體來到了山穀口,她與邀月保持了一段安全距離,就將蒙在屍體上的麵紗挑了開來。
如果邀月有片刻的充楞, 就把這屍體往她身上一拋, 那麽說不定就能爭取到逃跑的時間。
邀月原本隻是低頭看著地上的螞蟻群, 她聞聲就抬頭看向了穀內, 見到樂遠岑抱著的憐星是驟然臉色一變。她根本沒有充楞, 而是直接閃身入穀去展開了攻擊。“憐星明明就在我身邊,你們兩個妖人竟然敢找人冒充她,真是太膽大包天了!”
無花暗歎一聲,果然是瘋子的想法你別猜。他一把就將樂遠岑抱著的屍體以內力卷了起來,將其扔向了邀月。
“你仔細看看,究竟是誰弄錯了?你身邊的那一位才是假的,她騙了你很久,你該殺了的人是她。”
邀月身邊哪有什麽人,她幻想的憐星就在腦海裏。如果殺了那個假憐星,也就是自殺了。
邀月看著向她拋來的屍體,她的表情忽而從憤怒變成了溫和,但卻是右手一掌狠狠擊中了那屍體的頭,將屍體的腦袋直接粉碎了。
“姐姐,你不用親自動手,我將這個冒名的人除了。不過,這兩人也太放肆了,竟然找人來冒充我,是必須要教訓一番。”
樂遠岑感到飛濺到腳邊的半塊殘肉,她也是有些詞窮了。
動手的是憐星的人格,也就說是憐星殺了憐星,邀月也就不必再有愧疚了。如此一想,邀月下意識的這番選擇一點都沒毛病。
於是,有毛病的人就成了樂遠岑與無花。
時隔兩個月,三人再度混戰到了一起。
比起上一次的邀月因愛而恨的妒意,這一次邀月是滿滿的憤怒,憤怒於有人敢挑戰她的威信,更憤怒於有人敢挑撥她們姐妹的關係。
其實,這次混戰準確的說二對二。邀月與憐星的人格不時交替著,讓樂遠岑與無花傷的比上次更重。兩人隻能往穀內的方向撤,他們還正在想邀月會不會徹底狂暴了,不再守著不進入移花宮的想法。
這時,‘憐星’卻是說到,“姐姐,殺了他們反倒是便宜他們了。不如就將他們關在宮裏,我知道外麵的人最討厭的莫過於沒有自由。”
“好,聽你的。我們繼續去看螞蟻搬家。”邀月沒有反駁‘憐星’的意思,她收了手轉身就飄回了山穀口。
受傷也是一種經驗。
好比說挑戰一位高手,第一次往往心裏最沒底,不知對方的武功路數,但是有一有二之後,也就能有一些對敵的想法了。
樂遠岑再次受了邀月好幾掌,此番更加清晰地認識到了明玉功的運行。
明玉功與嫁衣神功似是剛好相反,嫁衣神功大成之時會有天雷地火之威,而明玉功則讓人猶如變成了寒霧籠罩的冰塊。邀月將這種極寒的內力擊向對手,絕大多數的情況下,就能將人凝結成為冰塊。
然而,這股極寒真氣衝入了樂遠岑的體內,卻是與她體內已經達到第七層的內力剛好相衝。兩相衝擊之下,仿佛你追我逐變得遇強更強,使得她體內的真氣越來越蠢蠢欲動。
她粗略估計了一下,養好傷勢要三個月,移花宮裏的存糧也最多還能維持三個月之久。隻是傷好之日,就是再也不能壓製內力之時。
樂遠岑修習嫁衣神功的入門與方式是前無古人,她無從得知自廢功法之後會要多久才能突破到第八層。
如果自廢武功後一直被困移花宮,先不談已經沒有了存糧,萬一哪天邀月發了瘋,那就是沒有了自保的本事。到了那個時候,無花一人也不可能贏過邀月。因此,在沒有什麽退路情況下,她做出一個瘋狂的決定。
“三個月以後就是中秋了,中秋月圓人亦圓。邀月宮主待我們不薄,我們怎麽能不送她去與憐星團圓。”
樂遠岑知道經過昨日的憐星屍體被毀,他們對邀月是已經沒有了智取之法,想要離開就隻剩下了拚死一搏。“哪怕是要往鬼門關走一遭,我也必須成全了她們的姐妹之情。”
無花撚動佛珠的手指頓了一頓,他何嚐不知道如今的處境。
三個月之後,除非是有外來的幫手,否則他們就是在穀內慢慢耗著,耗到邀月爆發,或是挖完了所有能吃野菜,有一天可能會餓死。這樣的生活絕非他所願。
隻是,無花與邀月也交手了兩次。明玉功絕非虛傳,邀月已經毫無破綻,想要力敵又去哪裏找機會?“明玉功會讓一切靠近邀月施主的人都受困於其內力之下,很難順利地使用出招式。你覺得她還有破綻嗎?”
“從來不存在毫無破綻。如果她沒有,我就為她製造一個,你總不會抓住吧?”
樂遠岑的心意已決。既然嫁衣神功到了第七層的頂峰就必須破而後立,那麽何不借力打力讓邀月盡全力攻擊她。如此兩股內力相鬥,必然會成山火山發之勢衝毀經脈。
自毀武功像是一座火山爆發。相較而言,兩股力量相衝則是兩座火山對衝爆發,就是說會有成倍的內功被打散入斷脈之中。
嫁衣神功的破而後立,是將這些打散的內力重合再起,而樂遠岑本就有續脈重生的豐富經驗。如此看來,隻要能挺過一道鬼門關,她其實是賺大發了,有可能會在頃刻間突破。
無花不知道樂遠岑的具體考量。他沉默了片刻,不知是在斟酌此舉的可行性,還是會有一星半點對於樂遠岑以身為餌的擔憂。
“如果你能夠讓她有一個破綻,貧僧必然會全力抓住那個破綻。畢竟,姐妹分離之苦應該終結於月圓之日。”
兩人沒有說萬一做不到,也許在這一件事上,他們都寧可玉碎,不為瓦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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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四,月亮已經很圓了。
兩人用最後的一些麵粉做了兩碗長壽麵,雖然這本該是生辰才吃的麵條,但此刻也是取了長壽的吉祥之意。麵條隻配了幾把野菜,撒了所剩不多的鹽,口味著實有些寡淡了。
“往年每逢端午中秋的此類佳節,貧僧都會下廚做一二應景的糕點。今年,既是沒有吃到粽子,也沒有吃到月餅,這還是有些遺憾。”
無花看著吃完的麵碗,他對明日之戰隻有五分把握。盡管他根本就不相信誓言,但他也想許下什麽來年之約取一個好彩頭。
“貧僧有件事尚未對你說起。那年在地宮分別之後,貧僧行至江南認識了一位朋友,覺得你們若是認識一番,一定也頗為有趣,不失為一段善緣。
此前貧僧答應了過他,如能在端午相約,那就破例包一些肉粽與他,還能是蛋黃肉粽。你不妨也來江南走一遭,一起嚐一嚐粽子。對了,貧僧的這位朋友就是楚留香。”
樂遠岑聽了無花所言,側頭望向了窗外的夜空。
到了明年的五月,他們就是分別了整整十年。十年之前,是巫山桃源,十年之後,又是什麽光景?
“我記得你說過出家人是沒有朋友的。”樂遠岑沒有正麵應答無花的邀約,“香帥算是你尋到的朋友嗎?”
無花笑了起來,香帥是一個很難讓人討厭的人,但這並不是他們成為朋友的原因。“貧僧與香帥並不是朋友,與楚留香才是朋友,他們是有所不同的。楚留香也讀過你的名作,你不想認識一下他嗎?”
樂遠岑也笑了,楚留香在翻開扉頁時的臉色必然非常精彩。“江南好,我似乎沒有不去的理由,如果我有空的話會去赴約。”
約定之後,就是等待黎明的來臨。
黎明前的黑暗,似乎是最黑暗的。
正在這個時候,兩人再度前往了邀月所在的山穀出口處。
邀月本是在樹上打盹,一聽到有人靠近就皺著眉飄下了樹。
“你們該是在宮裏好好反省,竟然還有膽子擅自離宮!憐星,你不用勸我了,今日我必要將這兩個不聽話給殺了。”
樂遠岑沒有多言就先行一步攻向了邀月。
她放任了體內已經翻騰的內力,它們不斷衝擊著經脈,叫囂著要找到決堤口,在與邀月兩掌相對之事,冰火不同屬性的兩股內力絞殺在了一起。
這就是唯一製造破綻的可能。
明玉功可以吸納靠近邀月的一切,也就會將這股沸騰燃火的內力吸入邀月體內,兩.性相克積澱到了一定的程度,必然會在邀月體內出現一刻的破綻。
邀月如果沒有瘋,應該會有所察覺與顧忌,就像她與燕南天的對戰不得不中斷。可是邀月已經瘋了,瘋子是沒有顧忌的。
樂遠岑隻覺一股極度嚴寒的內力源源不斷衝入了體內,她也將一股灼熱的內力傾注入邀月的身體中。
兩者循環往複之間,她體內相衝的力量越聚越深,讓她已經無法再完全保持意識的清醒。終是仿佛聽到了體內轟鳴的一聲,那些集聚翻湧的內力決堤了,宛如山洪傾覆衝入了奇經八脈,讓她向後飛去直接倒在了地上。
轟隆——,天上驟然響起了雷電之聲,暴雨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
這一刻,樂遠岑已經不覺得疼痛了,甚至都聽不太清楚暴雨擊打樹林的聲音。她墜入了黑暗之中,四周是一片死寂,什麽都不存在。
為什麽還要再堅持下去?從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她就身在黑暗裏,即便心有光明,卻不能自欺欺人地說不在黑暗之中。
樂遠岑脖子上掛的銅錢垂到一旁。
一切的聲音仿佛都遠去了,隻是雨滴敲擊銅錢的聲響卻突兀地鑽入了耳裏,隨之似乎是有隱約五個字響起,‘小樂,我來了。’
那是在她尚且無法在疾風驟雨裏穿行時,曾經有人穿過重重人海為她撐起一把傘,引著她穿過了暴雨傾盆,等到了雲散日出。
暴雨無情地落在樂遠岑的身上,她終是微微勾起了嘴角,分不清是哭是笑。
霎時間,樂遠岑心如明鏡,她非常清楚沒有人會來,因為是她自己選擇了一條黑暗險途。而今,尚有再見未見,尚有大仇未報,她必須走完這一條路。
下一刻,樂遠岑聚精會神地咬牙運行了內力。體內的經脈仿佛已經四分五裂,而從中被再度調動的內力,又是反複碾壓著斷脈。
不知是過了過久,時間仿佛緩慢地推移著,一波波的劇痛中,內力宛如從小溪變作河流,從河流匯成了江水,江水又是滾滾而逝,終是聽到了大海凝聚而成的浪濤洶湧之聲。
“咚!”一聲倒地聲響起。
樂遠岑睜開了眼睛,她聞到了一股濃鬱的血腥味,是暴雨也沒有壓製的血腥味。
無花手裏的刀深深插在土中,而他握緊了刀,單膝跪在了地上,這才讓剛剛能穩住了身形。“終於,邀月施主與憐星施主能夠團聚了。”
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此刻,天際也微微泛起了白色,雖然還不見紅日的蹤影。
樂遠岑支起了身體,她一步步走向了邀月的屍體邊,確定了無花最終是一刀斷了邀月的脖子。“團聚了就好,才不辜負人月兩圓的美意。”
“可惜移花宮裏沒有酒,我們也無法對月飲一杯了。”無花說著吐了一口血,這種情況下,有酒他也必須克製不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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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之後,移花宮裏的存糧全部告罄。樂遠岑與無花離開了移花宮。
“雖說相逢是緣,但我不希望再有第三次了。”樂遠岑站在岔路口微笑著說到,“下次,我們還是在寺廟或者別院相聚比較好。”
無花也微微笑著點頭,“所謂事不過三,貧僧想不會有第三次了。”
兩人都沒有問對方要去哪裏,就在岔路口分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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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遠岑經過破而後立,隨後內功一直在飛速地增長,不出三個月就能突破到第八層。
她還是在繼續尋找麻衣教,而經曆了移花宮一劫,她反倒更有信心了。有信心找到麻衣教,再離開麻衣教。
這日,樂遠岑在半山腰的斷崖附近進食,就聽到有兩隻猴子在前方吱吱唧唧,似是在打情罵俏,或是在你追我逐的嬉戲。她聽猴戲聽得還挺開心,誰想到就忽而聽到了兩隻猴子迎風而落,那個方向就是斷崖。
猴子會那麽蠢,主動跳崖自盡?樂遠岑想著就拿起了背包往山崖處走去。
其實,猴子的叫聲沒有完全消失,而是出現在崖邊下的三丈處左右,那裏聽上去是一個伸展出來的石頭平台。猴子複而又借著藤蔓攀上了崖頂,不理會在一旁思考的人類就遠走了。
樂遠岑卻是往下扔了幾塊石子,再度確定了平台的大小,她就縱身跳了下去。
果然如此!在她來到平台後,確定了這是一個崖洞向外的出路延伸,才會形成了不同的風聲。不過,朝著崖洞的方位走了四丈之後,就無法再繼續向前了。
洞口的石門緊閉著。
樂遠岑摸到了上麵的字,‘麻衣無相,龍隱其尊’。
這八個字讓她靈光一閃。都說麻衣教是在山穀之中,隻有唯一的出入,但是外人要離開就要走天梯,也就是從穀底走上天,是死是活就看自己的本事。
照此推論,這路必然是修在了山腹之中,它總也有個出口。這扇門會不會就是天梯的出口?
如果不按常理出牌,不從穀底入口處進教,而是推開這石門,一路打下去呢?
反正離開的時候也要打,早打晚打都是打,為何不現在就打,也順便試一下嫁衣神功第八層的水平。
樂遠岑不著邊際地設想了一下,她一路衝下天梯,會否像是腳踏七彩祥雲而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