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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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樂遠岑上島已經五個月了。

    她在夏初而至, 轉眼就到了臘月。

    在此期間, 她可以確定史天王真是一位很有潛力的梟雄,如果在給他六七年的時間去成長發展,很難說要如何才能鏟除他。而今, 在他的領導下,海賊已經有了自己的船隻與武器裝備, 以及固定的財源收入,就是通過與東瀛人的商貿往來賺取大筆錢財。

    樂遠岑也有幸參與了幾次如此的交易會談, 誰讓她被請上島的根本原因就是來為史天王賺錢的。東瀛方麵對於引入山大師的春宮有著高昂的熱情, 他們還指定了某些場景, 希望能夠以此成文構圖, 其中不乏很多大膽的創意。

    作為在島上的做客的人, 樂遠岑沒有拒絕的理由, 史天王還大方地說了這裏麵必然會給她一筆紅利分成。

    然而, 極有可能因為樂遠岑是一座移動的金山,她提出的想去隨著史天王蝙蝠島一觀的請求並沒有被應允。

    原來接到了蝙蝠公子的請帖後,並不能從史天王所盤踞的海島上直接前往蝙蝠島, 而是要先回陸地,在其指定的地點等待船隻接送。這也就是史天王遲遲沒有去蝙蝠島的原因, 他並不願意將自己的命交托在旁人手上。

    直到兩個月以前,史天王終於是要去蝙蝠島走一遭了。

    “先生, 山田君剛剛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一個月前, 您的書在東瀛大賣了, 聽聞有好幾位東瀛的畫師還想慕名來拜訪您, 不過依照您的意思,不願與那些人打交道,山田君就都婉拒了。”

    秋珩走到了樂遠岑的身邊,他說著就熟練地拿起了畫架與筆墨紙硯,“今日,先生打算去哪裏走一走呢?”

    樂遠岑對著秋珩笑了笑。她其實應該感到榮幸,史天王派來照顧她的人之中竟是有著他的一位替身。

    在上島之後,她大概每七八天就會見一次史天王或是他的替身,有時是一起吃飯,有時是一起聊天,有時帶著她在島上逛一逛。史天王的這番禮賢下士之意,正是希望能夠永遠留住會很會賺錢的樂山。

    樂遠岑在來之前就與杜先生商談過,史天王請了樂山上島,如果人心的貪欲不止,那麽就不會輕易地放她離開。

    史天王可能認為對於一位不會武功的畫師,能夠與其成為朋友是比較溫和的留人方法,如果這一招不管用那麽就再另行他法。至於會否是請神容易送神難,這大概還從未在史天王的考慮範圍內。

    其實,如果一不小心把真神或惡鬼請回了家,凡人又怎麽能在事前看出半分來。

    有關這一點,杜先生的眼光就很毒辣。

    她說得精準,樂山的出現是剛剛好,換了誰都不行,江湖上任何一個成名的人都不行。史天王會有防備之心,而對於很能為他賺錢的山大師,一個怕水、不會武功的畫師,如今他還生不出防備之心。

    “我們去東岸看一看吧。不是說一會大王與白統領就要回來了,也不知他們有沒有買到好東西,我們就在岸邊接他們。”

    樂遠岑邊說就先跨出門檻,雖然她口中這樣說,心裏卻很清楚,此番前往蝙蝠島的‘史天王’隻是他的替身之一。

    在這四個月裏,她摸清了一件事,史天王已經有了三個替身。

    替身一事在島上也算不得秘密,島上的海賊部眾也都知道,隻是他們也分不清誰是真的天王。這些人有時以史天王的臉出現,有時又會換一張臉,而當他們一史天王的臉出現時,而不管出現的是哪一個,海賊們都必須服從其的命令。

    正是因為史天王有著對他絕對忠誠的替身,所以想要一舉殺了他並不容易,就怕一殺錯了人而滿盤皆輸。而且,史天王並不滿足於三個替身,他還在繼續尋找能夠信任的人,頗有達成七個替身這一心願的打算,那樣就能把他們七人安插在重要的位置上。

    不過,不論史天王有幾個替身,那都瞞不過樂遠岑的感覺。

    人的眼睛有時候會騙人,但不再以雙眼去看世界後,就會聽到、感覺到世界裏隱藏的秘密。秋珩是史天王的替身之一,前往蝙蝠島的也是史天王的替身之一,島上還有一位替身專門負責廚房夥食,而真正的史天王有時會扮作小兵出海去。

    “雖然島上的氣候不似陸地上,但畢竟已經到了臘月,先生還是多披一件鬥篷才好。”

    秋珩說著就又拿起了衣架上的鬥篷,跟上了已經出門的樂遠岑,將手上的畫架等先放在了一側,替她先披上了鬥篷。“先生,您還是要注意保暖,萬一生病了,那滋味可不好受。”

    “謝謝。”樂遠岑順手將帽子也戴好了。

    而今,她頗能理解臥底這一行的掙紮矛盾之處。五個月的相處,因為並不存在任何的利益衝突,她與海島上的人關係也算融洽,更不提負責照顧她的秋珩,秋珩從接到任務的那一天起就很盡心盡責。

    人與人相處了,總會產生感情,差別就在多寡。

    樂遠岑感受著拂麵而來的風,不論多寡,這一日還是要來的。

    她已經摸清了史天王與其替身的行動規律,而就要親手將連他們四人全都抹殺。

    今夜,就是是時候了。

    等到前往蝙蝠島的替身一回來,連帶真的史天王在內,四人必是又再要定期開會。白雲生也許會在場,也許不會在場,那都不重要了。這一頓飯將是他們一起吃得最後一頓飯。

    “天氣的確有些涼了。阿珩,你說今晚大王會準備什麽好吃的?”

    秋珩想了想說,“應該是涮鍋子,後廚已經準備好了先生喜歡的牛肉片。”

    樂遠岑點了點頭,兩人已經走到了海岸邊,找了一處岸邊大石頭坐了下來。

    她就開始專心畫畫了,這是一個新的故事,有關官與賊的故事,它發生在了海島上,開篇的時候是藍天白雲,而結局隻能是是怒海生濤,不過這個海島上的人看不到結尾了。

    一個時辰之後,大船靠岸了。

    假的史天王夏茗與白雲生下了船,兩人當然與樂遠岑寒暄了一番。

    “先生,天氣已經寒了,你還是少在海邊吹風免得生病。本王知道你定是好奇那島上的事情,這次給你帶了一塊極品硯台回來,你定然會喜歡。”

    夏茗大笑著說到,“蝙蝠島名不虛傳,裏麵真是什麽都有賣。來,我們先回屋裏,等會邊吃邊說。”

    “多謝大王關照。”樂遠岑最想知道的其實蝙蝠島在哪裏。她依照夏茗一行人的行程計算,這一行人先要離開海島回到岸上,再由蝙蝠公子派人接送,然後再從岸上返回海島,這才會一走兩個月。杜先生雖然給出了東海的海圖,但是東海的小島不能說數不勝數,但也著實難以定位。

    “大王,您說是蝙蝠島比較大,還是我們的島比較大?蝙蝠公子的勢力遍布江湖,那會不會對您造成什麽影響?畢竟,大家都是在東海之上?”

    夏茗看著樂遠岑,他已經習慣了山大師有時候會傻得直言一些禁忌的問題,但這確實是一個好問題,需要與史天王說清的問題。

    “先生不必擔心。蝙蝠公子的勢力雖然大,但我看他隻是一個生意人,蝙蝠島是個銷金窟而已,沒有一統東海的野心。”

    幾人說話間,天色已經慢慢暗了下來,是到了可以吃晚飯的時候。

    這一頓飯連帶樂遠岑在內,一共有十三人赴宴,他們都是海島上的重要人物。

    夏茗與白雲生說起了蝙蝠島的情況,那裏有三個顯著的特點:黑得不見光、什麽都能賣、有著一眾不穿衣服的女人。

    “隻有拍賣的地方才是有些光亮的,人、秘籍、消息、各種寶物,反正隻有想不到的沒有買不到的。”

    白雲生如此說著,他也覺得蝙蝠公子太神通廣大了一些,“我看蝙蝠公子是抓住了江湖中大小勢力的把柄,他那個地方什麽都能買賣,時間一久就形成一張大網。我們希望能買到朝廷對付海島的消息,這筆生意也被蝙蝠島接下了。隻是朝廷的眼線比較少,要有確切的情報要在等上幾個月。不過,我們也不著急,等一等也行。”

    白雲生沒有顧忌樂遠岑在場就直言了,在他看來,山大師已經不可能離開了,這人知道得太多了,那就安心地在島上安度餘生。

    “我覺得蝙蝠島與我們島還是有一段距離,島嶼應該是在東海與黃海的交界處。”夏茗是根據海風與星辰分布等推測了出來。他畢竟做了多年的海賊,對於海洋已經有了一種敏銳的直覺。“隻不過,蝙蝠島上毒物遍地,機關重重,那裏易守難攻。蝙蝠公子又神出鬼沒,著實不好對付。我們與他們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此刻,史天王問到,“你們覺得蝙蝠公子是誰?既然是叫一聲公子,年紀總不會超過三十歲,能有如此作為,也著實讓人驚訝,他會是白手起家嗎?”

    飯桌上的人都沉默了。

    白雲生與夏茗都是搖頭,他們這一次並沒有見到蝙蝠公子。

    樂遠岑按照年紀推算,蝙蝠公子真是一位公子的話,那麽與她應該差不了幾歲。

    當年之事,是此人所為嗎?

    如果不是,白雲生說的那些被瞎眼被關的赤.身.裸.體的女人們,難道會是一個巧合?如果是他,當年那人也就是十幾歲,當時他已經如此狠毒了,這裏麵會否有他家人的支持,或者不說支持,而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會不會是一個瞎子?

    樂遠岑聽著眾人對蝙蝠島的討論,忽而就冒出了這個念頭。

    從前,她對黑暗中的主使者了解太少,今日卻是知道了蝙蝠島那樣的存在。蝙蝠公子能夠掌控如此黑暗的勢力,說不定本人已經完全操縱了黑暗。

    蝙蝠公子的勢力遍布江湖,這句話著實有些耳熟,青龍會不也曾遍布江湖。那麽蝙蝠公子有沒有想要謀求青龍會的勢力呢?會不會與萬福萬壽園的金太夫人有過接觸?

    這些問題需要回到陸地上才能一一查明。

    而樂遠岑更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今夜海島上的史天王一眾全滅了。蝙蝠公子知道了是樂山所為,他會不會先一步向她邀約?

    “老大,何必管蝙蝠公子是誰,反正隻要不算計到我們頭上就好了。”

    桌上的一位大漢說到,“大家都在東海上。在海上打起來的話,當然是我們更加厲害。大家都敬老大一杯,是老大領導有方,兄弟們才有肉吃!”

    樂遠岑隻是聽著桌上的人討論,她並沒有多言,這會也端起了酒杯笑著喝了這杯酒。

    這頓飯吃到了最後還每人上了一碗臘八粥。今日是臘月初八,就是海賊也要喝一碗臘八粥以求豐收與吉祥。一碗暖粥下肚,讓整個人也暖意洋洋。

    樂遠岑摸了摸肚子,她吃得有些多了,就慢悠悠地散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門口,剛才還在屋內與史天王等人吃飯的秋珩,已經換好一身衣物等在那裏。

    樂遠岑想如果她能看得見,定然會看眼前的秋珩已經變化了一張臉。

    這人改變得著實很快,但是頭發上還是留下了一絲隱隱的臘八粥與涮鍋的餘味。

    “先生回來了。我已經將房間都整理好了。火盆與熱水都準備好了,還端來了一些水果。剛才的涮鍋說不定有些膩,少許吃些水果也是好的。”

    秋珩看著樂遠岑,就先將房門推了開來將她迎進去。“先生,您如果有什麽需要可以再搖鈴叫我過來。”

    樂遠岑卻是知道等會搖鈴叫來的人,隻怕是秋珩的替身,因為這位要去開會了。“好。我盡量不多事,畢竟冬夜能早睡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情。我才不做討厭的人,把你送暖暖的被子裏叫起來。”

    秋珩笑著點了點頭,“那麽,晚安。”

    “晚安。”樂遠岑聽著房門被合上,再聽著秋珩的腳步越來越遠。

    她坐到了圓桌邊,盡管今晚吃得有些多了,但她還是將秋珩特意準備的那一盤水果慢慢吃完了,因為不會再有以後了。

    然後,樂遠岑將這五個月所留的筆墨都放到了火盆裏一一燒了幹淨,包括下午才畫了幾幅的碧海藍天。等她做完這一切,屋內的所有火光就都被熄滅了,窗戶忽而半開又合上,屋裏卻已經空無一人。

    海島上是仿東瀛的建築。

    在靜寂的冬夜裏,就越發顯得有些幽深清冷。

    樂遠岑直奔向了史天王幾人所在之處。

    這一棟房屋與其他的房屋沒有太大的區別,隻不過是外圍一直有人巡邏,而走廊上也是十步一崗。她早就摸清了巡邏隊伍的交錯空檔,便是鬼魅一般詭異地避過了那些隊伍的巡邏,飛縱到了走廊的拐角處。

    不待那處站崗之人瞪大雙眼開口驚呼,他隻來得及感到有一隻手如風一般地撫過了額頭,而後他的腦袋就空了。

    他像是一尊雕像一般矗立著一動不動,可是如果進看,分明是後頸處的衣服被定在了牆上才讓他固定不動,而他眼眶、鼻子、耳朵嘴角處已經在緩緩流出了血液。

    所謂腦袋空了,是樂遠岑覺得人皮太過可怖,而讓搜魂手隻取大腦的結果。

    既是十步一崗,那麽樂遠岑也就是十步殺一人。

    她壓根沒有給這一條通往會議室大門上的守衛任何的反抗機會,正是如同一道寒風過境,快、準、狠沒有留下任何一個活口。

    “大王,剛才在宴席上我沒有說說,雖然蝙蝠島的管事說要再過幾個月才能有具體的朝廷消息,但是他透露了朝廷方麵已經將我們列入了必須殲滅的反賊。我看是要更加的小心行事,您要抓緊時間再準備幾位替身。”

    樂遠岑就靜默不語地站在門口,她聽得出來裏麵一共是五個人,說這句話的是白雲生。

    “白統領,你的想法很好。可惜,已經遲了。”

    下一刻,大門就毫無預兆地被推了開來。

    裏麵的五人都有些驚訝。

    剛才那句話是女子的聲音,他們都在想島上怎麽有女人能夠悄無聲息地來到此處,隻是誰也沒有想到出現的人是他們都認識的山大師。

    “樂山,你是什麽意思?”史天王驚怒地站了起來,他雖然有些不清楚具體情況,但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何況,走廊上竟然如此的安靜。

    “燒殺搶掠,勾結東瀛,你確實是梟雄,但也到此為止了。”

    樂遠岑隻說了這一句,她反手就關上了門。今日屋裏的五個人一個都別想活著離開,那就不必說什麽廢話。她要在那些侍衛隊反應過來之前,將他們全都解決了,也就是毫無保留地使出全力。

    史天王、白雲生、夏茗、秋珩、春斐,這五人無一不是一流高手。

    樂遠岑與他們纏鬥在了一起,五對一也確實說不上公平。何況她的時間緊迫,必須在這場大動靜被人發現前就結束這一切,那麽不如欲揚先抑。

    史天王並沒有馬上開口大喊,他到底是有些輕視了樂遠岑。不管這人是男是女,可是這般年紀怎麽可能力敵他們五人的聯手。

    隻是在最初的兩炷香過後,他們原本看著已經能夠擒拿到了樂遠岑,卻都忽然感到身體的經脈有了一種被烈焰焚燒的感覺。

    史天王隻見樂遠岑邪異地笑了笑,下一刻距離她最近的春斐心口處就多了一個被焚燒的大洞,根本什麽都來不及說就倒下了。

    這究竟是什麽詭異至極的武功?!

    嫁衣神功宛如烈焰,配以大悲賦的搜魂手與天山折梅手那般的武功,可以徑直地鑽入人的心脈將其焚燒殆盡。

    樂遠岑沒有好心地解釋,她剛才挨了這五人的很多掌,已經大致了解了他們的功力運行。她選擇在今夜動手,也是因為她感覺到了將要突破到第九層的境界,春斐有幸成了第一個嚐試嫁衣神功第九層的手下亡魂。

    史天王四人有了一霎的猶疑,但是樂遠岑並沒有,她再出手就伸向了企圖擋在史天王身前的秋珩。

    這時,白雲生已經高喊了起來,“快來人!抓反賊!”

    夏茗一腳踹開了大門,其餘活著的三人就向外逃去。

    “為什麽!”秋珩最終隻來得及問出這三個字,他眼中的光就熄滅了。

    樂遠岑沒有回頭多看秋珩一眼,她就飛速地追了上去。

    沒有那麽多為什麽,如果要有那就是各為其主。這樣再簡單不過的道理,不必回答,即便回答也毫無意義。

    史天王一路逃出去才發現了走廊上守衛都已經死了,饒是他久經沙場,今夜的場麵著實也讓他有些膽寒。雖然他們三人跑得快,後麵緊隨而來的樂遠岑也很快,她像是鬼魅一樣地跟上了三人。

    四人衝出了走廊,剛一來到空曠的院子裏。

    那些護衛已經都集結在了一起,隻是誰也沒有敢放箭,因為一放箭很難說到底會射到在半空中纏鬥的哪一個。

    此時,史天王真的覺得他是遇到了鬼魅,否則怎麽可能有如此詭異的身法,怎麽可能有如同地獄烈焰一般的內功出現。

    “樂山,你可知道這裏四麵環海,你殺了我們,你也逃不了!你有如此武功,為我所用,那我一定既往不咎!”

    樂遠岑沒有說話,她不需要船也可以離開。

    遊過大海聽著像是不可思議,但是十餘年前,她已經拜人所賜,在那般經脈具斷下也遊過了山川江河。時至今日,區區海水早就困不住她了。

    她閉起了眼睛,下一刻就宛如火山噴發一般,將體內的內力傾斜於身側的三人身上。

    ‘砰!’‘砰!’‘砰!’的接連三聲,史天王、白雲生、夏茗的心口都多了一個大洞,他們瞪大了眼睛墜落到了地上。

    樂遠岑將翻湧的鮮血咽了回去,憋著最後一股氣,避過了從後而來的箭雨,掠向了海岸的方向,毫不猶豫地一頭砸進了海水裏。

    冬夜的海水是冰冷刺骨,她卻得以因此而清醒了很多,就半是以龜息功調養起身體,半是控製著身體宛如遊龍一般,向陸地的方向隨著海浪的波動而去。

    **

    臘月二十八日,樂遠岑兜兜轉轉終於來到了杭州的擷芳樓。

    杜先生已經等在了那裏,她早了幾天得知了這個好消息。史天王死了,他的一眾手下當然就亂了。

    “樂先生,你做到了。這真是大功一件!”

    “杜先生,我們說好的,說好的事情,我都會做到。”

    樂遠岑卻是不見絲毫的歡喜,她殺了史天王,也殺了照顧她近半年的秋珩,還有那些守衛們。她的手早就已經染滿鮮血,這一點沒有什麽值得高興的。“我想杜先生也會履行諾言,幫我替柳叔報仇。你既然是十一月,難道沒有聽過蝙蝠公子嗎?”

    杜先生微微一愣笑了,“蝙蝠島?我有過耳聞,但僅是耳聞,沒有收到過請帖。怎麽,你懷疑柳長街查的海島是蝙蝠島?”

    “懷疑與否都不重要。我想樂山其實是武林高手一事可以公之於眾了。樂山殺了史天王一眾人,你說蝙蝠公子會否有所異動?”

    樂遠岑之前還有一個懷疑,蝙蝠公子與金家有關嗎?會不會是一個與金家有關的瞎子?

    那就做兩手準備。蝙蝠公子也許會親自下帖,或者是她先一步猜到誰可能是蝙蝠。這一點卻不需要杜先生去查,因為朝廷裏也不幹淨。未免走路風聲,她願意請李紅袖幫忙,想來楚留香不會拒絕替她引薦一下。

    杜先生明白了樂遠岑的意思,這是要讓她造勢,這活她很拿手。“沒問題,我會把消息傳出去的。樂先生,你還有什麽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樂遠岑剛想說沒有,大家不如就回去過年。忽然,她就想起了無花,那個想法將她支到遙遠大海上的無花。

    “我沒有什麽事請杜先生幫忙了,隻想要打聽一下,這半年以來江湖上最近太平嗎?比如說丐幫?少林?”

    “你真是猜得準,江湖不太平,一點都不太平。”

    杜先生不帶什麽感情地說到,“丐幫的幫主任慈死了,他的繼任者南宮靈在幾天前也死了。傳聞香帥偷了天一神水,而神水宮裏麵似乎死了人,神水宮要他給一個說法。你與香帥相識,如果想要助他一把也無可厚非,但是我並不清楚他在哪裏。”

    此刻,樂遠岑的心微微刺痛了一下,並不僅僅是因為擔心楚留香,而是有了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

    **

    正月初一,嵩山腳下。

    無花輕輕拭去了嘴角的鮮血,他扔掉了手裏的刀,坐在了一側的大石上。“很好,現在我確定了,我不是你的對手。我輸了,不會再贏了。”

    剛才,無花與楚留香之間進行了一場生死之鬥,結果是楚留香贏了。

    楚留香贏了,無花也就不會再活下去。他不會讓那些所謂的江湖正義之士來判決他,他隻能死在他自己的手裏。

    楚留香看著笑得依舊雲淡風輕的無花。

    他真的無法將此人與偷盜天一神水、害死神水宮司徒靜、殺死任慈、再度殺害親弟南宮靈、意圖殺死少林方丈等等,這一係列企圖掌控武林的事情聯係到一起。此時此刻,無花表現的仍舊是那個彷如在冷靜撫琴的神僧。

    “你雖然輸了,但還依舊如同昔日一般。這都讓我懷疑,這一切是否隻是夢境。”

    如果是夢境,那麽噩夢醒來,他們還是惺惺相惜的朋友。

    “楚兄,你這個人真的很難讓人討厭。”

    無花笑著拿起了大石一側托盤上的酒壺,他斟滿上了三杯酒。“我很高興能夠認識你,可惜今日就是終點了。我居然還有些舍不得,也許是因為一個未盡之約。請再給我一些時間,我們再等一等,等到日落之前,看看那個人會不會來。”

    無花的父親是天楓十一郎,所以他關注東瀛之事,更是知道史天王的一眾海盜犯邊。無花的母親是石觀音,西域有人購入了龐文的玄靈膏,那人則是傳聞裏的觀音娘娘。

    無花因此知道的多了一些。而這兩條都與樂遠岑有關,正是無花暗中將消息傳給了朝廷的杜先生,就是向杜先生引薦了一位高手,結果是樂遠岑遠赴了海島去與一眾海盜周旋。

    楚留香已經把前因與後果都想明白了,無花是故意要在做大事前支走樂遠岑。

    楚留香想著半年以來音訊全無的樂遠岑,他相信樂遠岑的武功,但是他不可能不擔憂。“這都是你做的!”

    無花微微挑了挑眉,因為楚留香的語氣變了。

    “看來你們之間確實很熟悉,並不隻是洛陽城的一麵之緣。沒錯,那些事是我牽引的線,因為我想幫她一把。樂山那樣的人怎麽會平白地瞎了,定然有一段故事。

    龐文也好,史天王也好,都是我送於她的機緣,與朝廷的人搭上了關係也是一份助力,說不定還能夠有意外地收獲。如果她沒有通過曆練,因此而死,也隻能說是技不如人,不必惋惜。”

    “楚兄,你是在吃醋嗎?我為樂山做的,其實並不及我為你做的。我把她支走,卻願意與你交手,難道你還不滿意?”

    無花說著就笑意更甚,“我已經得到消息,史天王死了,樂山她贏了,你還有什麽不滿意?我都從未責怪你們瞞著我早就相識一事。”

    如果是兩敗俱傷呢?

    楚留香沒有去猜這種可能,更不願意去猜這種可能。他坐在了無花的對麵,陽光正在一步步向西而行,無花開始說起了他所不知的那些過去,那些在地靈宮與移花宮裏的過去。

    此時,山道上響起了馬蹄聲。

    “楚兄,你明白了吧?為什麽我要支走樂山,因為她與我是同樣的人。她在,我真的不便動手。”

    無花看著殷紅的夕陽,這與移花宮的夕陽有些相似,卻早已不同。他對著夕陽又笑了,“樂山,你還是趕來了。”

    下一刻,一道身影就站在了無花與楚留香的身邊。

    樂遠岑尚且有些氣息不穩,她從杭州匆匆三日趕到了少林,因為她猜到了最壞的結局,楚留香敗的可能不大,那麽無花就會死。

    樂遠岑仿佛是誠懇地說到,“無花,我總要來對你說一聲謝謝,謝謝你助我良多。”

    無花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邀樂遠岑坐下,見她緩緩坐下也就舉起酒杯,“來,我們三人應該要喝一杯,你們總不會擔心這裏麵有天一神水吧?”

    樂遠岑並沒有去拿酒杯,她定定地望向無花。

    他們兩人是沒有一起喝過酒,但一喝過地靈宮的水、小鎮上的豆漿、移花宮的茶。

    這些終是讓樂遠岑忍不住問了一個秋珩問過的傻問題,“為什麽?”

    無花聞言就笑了,“為什麽?樂山你不該問這種傻問題。不過,這樣也很好。足見不是我自作多情,你我之間確實有過一段情義。不必深究到底是什麽情義,我們這樣的人有過情義就足夠了。”

    樂遠岑聽著無花的笑聲,片刻之後,她終是也溫和地笑了,“無花,你提起情義,恐怕是必有所求吧。”

    無花點了點頭,先是歉疚地看了一看楚留香,“楚兄,此事卻是不能拜托你。故而,我必須等樂山前來才能沒有遺憾的離開。”

    “樂山,我想要請你幫我一個忙。”無花從懷中取出了一個巴掌大的錦囊,“有關我的家世以後讓楚兄慢慢說與你聽。而我尚有一個未了的心願,希望你能幫助我全家一家四口團聚,現在就隻差一個人了,她名喚石觀音,住的有些遠,要麻煩你往西域走一遭了。”

    樂遠岑的手指微微一顫,無花是要她殺了他的母親。“你……”

    樂遠岑沒有說弑母是什麽罪,她更無從得知無花一家人的過往糾纏。隻是,此般心願竟是無花的遺願。

    “你應該記得,我說過事不過三。你我不會再有同生共死、逃出生天的緣分了。”

    無花說著深深地看向樂遠岑,而那些過去匆匆在眼前掠過。他們曾經並肩作戰過,曾經出生入死過。不論當時是因為什麽沒有放棄對方,沒有放棄就是事實。

    然而,真的不會有第三次了。如果有,就會是在大漠魔窟相逢。

    那麽他們還是會一生一死,不可能在一起活下來。有的緣分隻能到此為止。

    他不願意再這樣做下去,他更不願意詐死去做石觀音的棋子。雖然他的一生都其實沒有逃出母親的陰影,可是他已經找到了替他掀翻棋盤的人。

    無花將錦囊遞到了樂遠岑的手邊,“我恨她。然而,恨與愛都是一種太過濃烈的情緒,我早就不能擁有了,隻能想要將她一起帶走。樂山,看在你我昔日的情義上,替我完成這個心願,你願意嗎?”

    樂遠岑知道殺了石觀音並不違背她的道義,因為石觀音著實不是一個好人,而她們之間有過一麵之仇,更是聽姬冰雁說過了西域大漠裏的黑暗傳聞。

    隻是如果可以,她並不願意讓雙手沾上更多的血。“無花,你還真是看得起我。”

    無花笑著將錦囊塞到了樂遠岑的手裏,兩人的手指一觸即分,指間都仿佛都沒有什麽多餘的溫度。

    “我相信你的本事,正如相信我自己的本事,甚至是超過了我自己。你我如此相似,唯一的不同在於目標不同。因為這一不同,我將要先走一步,而你要好生珍重。從此以後,貧僧不能再與你同困某處,合力突圍了。對了,這裏麵有謝禮錢,不多也就是三十兩的銀票。”

    三十兩,其實隻是還清了前債。

    石觀音的命,在無花看來是應該一文不值。

    樂遠岑不知能說什麽,她隻是端起了酒杯,先一口飲盡了酒。

    無花大聲笑了起來,他與楚留香重重地碰了杯,兩人都是喝盡杯中的酒。

    “世人都說要過得幸福才好。不過對我而言,白頭到老與天長地久的幸福隻是虛妄。幸福就是執著於什麽,並且盡全力付諸行動,而結果已經不重要了。我有過一個彈琴喝茶的朋友,有過一個共同狼狽的朋友,貧僧的一生已經無憾了。”

    無花此言落下,他就揮動了匕首,脖子上噴出了鮮血、

    月白僧袍之上,猶如綻放出多多血色的梅花,紅得太過刺目。

    樂遠岑的手與楚留香的手緊緊握住在一起。

    這一刻,他們兩人的手都有一些顫抖,因為七絕妙僧已經去了。去的,也是他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