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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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把美人扇不可能讓陸小鳳變成安靜的美男子。

    不過, 正如樂遠岑所預料的那樣, 她從未在摘月樓裏遇到過來探望朋友的陸小鳳,可能是他迷上了釀酒一道,終於能夠消停一些了。

    樂遠岑為了避免在百花樓裏查賬的一切不便,她將所有的賬冊都帶回了摘月樓, 已經大致確定極樂樓的部分賬款確實不知所蹤。

    洛馬建立了一個集合了吃、喝、嫖、賭的銷金窟,此處必是與三教九流都有往來,很難說這筆欠款是事先轉移,或是被哪個有心人乘亂撈了一筆。

    然而,人最禁不起念叨, 陸小鳳還真敲響了樂遠岑的房門。

    “我也真是有些好奇了,你為何還呆在江南, 難道真是此處美人更好?”

    樂遠岑有停留在江南的理由,但喜歡天南地北隨意飛的陸小鳳, 他為何又要在江南逗留下來。

    “確實是為了美人。”陸小鳳索性就認了樂遠岑的猜測,“我就是為了花兄才多呆了一段時間。很快就是花伯父六十大壽,花伯父請我幫個忙, 我推辭不得隻能留下。”

    陸小鳳開門見山地將花如令希望他假扮鐵鞋大盜一事說了出來。

    因為花滿樓七歲時被鐵鞋大盜刺瞎了雙眼,鐵鞋大盜雖然已經死了,但是花滿樓這些年來一直認為那人還活著。借著六十大壽的機會, 花如令想要徹底打消了花滿樓的心結。

    樂遠岑聽著陸小鳳的講述,她隻是穩穩地為兩人倒著茶。

    “花堡主曾對我說起過他會舉辦六十歲生辰一事, 我不喜歡這些應酬的場麵, 所以早早送上了禮物, 沒有要去參加的想法。現在,你們對於壽宴另有安排,那就祝願你們一切順利了。”

    “沒了?”陸小鳳沒想到隻換來了樂遠岑的這幾句話,“你對於鐵鞋大盜,還有我將帶來的精彩表演,就沒有其他想法嗎?”

    樂遠岑喝著茶緩緩搖頭,“我為什麽要有其他想法?我來江南是為了極樂樓一案,順帶提醒花堡主瀚海國的變動。免費提供你一個最新消息,瀚海國那裏有一隊人馬入關朝著江南而來,十有八.九就是往花家來的,可能也是為了給花堡主慶生,也難說會有一些什麽變故。而今,該查的賬,我已經在查了,該送的消息,我也都送到了,我還要有什麽想法?”

    陸小鳳沒有說話就是看著樂遠岑,他又不是真的很好糊弄。片刻之後,他才問到,“你就一點都不擔心花兄嗎?”

    樂遠岑幾乎是想也沒想就說,“我對花公子的遭遇深表遺憾,但是我與他不熟,我不是你,對於多管閑事毫無興趣。”

    “我真的是多管閑事了嗎?”陸小鳳說著也認真了起來,他指的當然不是假扮鐵鞋,而是之前想要讓樂遠岑與花滿樓多熟悉一些。“我以為……”

    “陸兄,你真的誤會了。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僅此而已。”

    樂遠岑沒有讓陸小鳳把話說話,她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也已經不想再去深究。生命是一場曆練,她走過了瀟灑的春天,經曆了迷人的夏天,當她來到了秋天,隻能稱道天涼好個秋。

    “該吃晚飯了,你是和我一起去街上找些美食,還是去百花樓找花公子?”

    陸小鳳深深看了樂遠岑一眼,他終是笑著搖頭,“我去找花兄,你隨意。當然,你能帶一些糕點回來,請我吃宵夜就更好了。”

    樂遠岑站在窗邊看著陸小鳳離開了摘月樓,她取出了藏著的那枚銅錢,又是將其放回了錦囊裏,也就從二樓的窗戶飛縱而下,去街上找好吃的了。

    **

    杭州城很繁華,根本不必擔憂找不到好吃的。

    華燈初上,街上人來人往,小販的叫賣聲絡繹不絕。

    樂遠岑拿著一串糖葫蘆,這種酸酸甜甜的味道作為飯後甜點很不錯。

    隻不過,今夜除了主動想要吃的飯後甜點之外,她怕是不得不麵對一場不請自來的飯後運動。

    光與暗從來都是密不可分,再繁華的街道也會有陰暗的角落。

    在一條幾乎不見燈籠的小巷,前後有十道黑影朝著樂遠岑攻來。這些人本是如同在黑暗裏的鬼魅收斂了一身殺氣,但當他們動手時,身上隻剩下了殺意。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樂遠岑將手中剩餘的半截糖葫蘆甩了出去,三顆糖葫蘆,每顆又分成了三分,朝著九人的麵門而去。剩餘一人的眉心已經是多了一根木簽子,他瞪大雙眼倒在了地上。

    “上次,你們組織裏有一個人離開了,我想他已經將話帶回去了。我不喜歡這種無窮盡的暗殺,你們有誰能把話說清楚,到底要怎麽才能停下來。”

    剩餘的九人並沒有多看斷氣的同夥一眼,其中有一人以長劍擊碎了迎麵而來的山楂,他以陰冷沙啞的聲音說到,“除非出錢的人親口說停,否則我們就不可能停。而老大說了,你沒有那個機會了,我們死,或者你死,沒有第三種可能。”

    這人手上的動作也不曾停止,他的劍已經毫不停歇地朝著樂遠岑刺去。

    樂遠岑與這九人在暗巷中展開了一場搏殺。隨著一招風流出手,寒風凝結成為了九把利劍,與從四麵八方攻擊而來的就把利劍激鬥在了一起,竟是發出了金石相擊的聲音。

    在她修行了忘情天書後,首次使用其中的武功與人交手,正是在一個月前的刺殺之中。這些殺手絕非泛泛之輩,他們的武功路數各不相同,也不知道是誰把他們收攏到了一起。

    樂遠岑聽著剛才刺殺者的話猜出了一種可能,她得罪的人並不多,而到了請殺手務必將她殺死的地步,隻有哥舒冰了。

    哥舒冰說過一句話,凡是利用她的人都得去死,所以她殺了連城璧。

    樂遠岑的坐山觀虎鬥,正是利用了哥舒冰,而今哥舒冰已經死了,所以不可能有人撤回暗殺的訂單了。“是哥舒冰,對不對?”

    “沒錯。老大說了,如果你猜到的話就幫你確定猜測,但是沒有其他額外獎勵。我們是講信用的殺手,我們殺不了你,老大會親自動手。”

    這是黑衣人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他的背上多了一把飛刀。

    樂遠岑看向了巷口處的來人,“你怎麽會來杭州?現在,你該很忙才對。”

    “我隻是路過而已。”李尋歡看著樂遠岑,月光並不亮,所以看不清她的衣服上染了多少血,也不知多少是這些殺手的血,又會否有她自己的血。“你要幫忙嗎?”

    “那就謝謝了。”樂遠岑並未推辭。這些殺手無一不是一流高手,接連兩次的刺殺失敗,讓對方派來了武功更為高超的殺手。

    誠如黑衣人所言,這是一個將信用的殺手組織,所以隻有兩種結果,他們死或者她死,不存在第三種可能。也許是有的,就是她消滅了這個殺手組織。

    一條暗巷,黑影攢動。

    過了半個時辰之久,地上多了十具屍體,鮮血的味道並不重,但還是流了一地的血。

    樂遠岑點燃了火折子,這些人身上沒有留下任何表明身份的線索,殺手也不需要一個屬於他們自己的身份。

    黑衣人的屍體在一陣清風過後,被一團團火焰化作了灰燼,這就是火延之術,將星星之火得以燎原,毀屍滅跡的得力招式。

    樂遠岑看向李尋歡,從李二進關的那一天開始,他就已經避無可避地做回了李尋歡。李尋歡正被麻煩纏身,因為江湖上有不少人認為他就是傳說中窮凶極惡的梅花大盜。“要我請你喝一杯嗎?謝謝你忙裏偷閑,來幫我一個小忙。”

    “是我該請你喝一杯,謝謝你把金九齡派去查梅花大盜的案子,他是一個聰明的捕頭。他是懷疑過我,但他很快更正他的想法,讓我自證清白。”

    李尋歡說著就指向了摘月樓的方向,“你是不是住在摘月樓?我們去那裏喝酒。”

    “對。看來你沒白做半年多的賬房先生,能摸準老板的脾氣有利於漲工錢。”

    樂遠岑說著就笑了,“雖然我沒給你漲工錢,但也沒在梅花大盜一案上給你製造障礙。金九齡是有些缺點,但他在查案的時候很冷靜,不會因為美色而動搖。”

    李尋歡知道這是在說誰破了案子就下嫁於誰的林仙兒。

    金九齡並未因為美色就動心,正是相反,他正希望的以確實的證據抓捕林仙兒而成就更大的名聲。

    李尋歡也已經有了懷疑,而來杭州也是印證了猜測,確定了梅花大盜的重出江湖,就是林仙兒在幕後的自導自演。

    林仙兒作案的動機是與過去的事情牽扯不清,這個過去裏包括了他。

    李尋歡想到這裏就先拿出了酒壺,忍不住想要喝了一口酒,但是酒壺的酒已經被喝完了。“無酒不歡。我們快些去摘月樓再說。”

    樂遠岑也就加快了腳步,沒過多久就到了摘月樓。

    兩人提著好幾個酒壇上了屋頂,坐在屋頂更能契合摘月一詞。

    李尋歡喝了整整一壇酒才開口說到,“比起我這個落拓之人,你當上了總捕頭,心情應該愉悅不少才對。沒想到你會願意陪我喝酒,我以為你從不貪杯。”

    歸舟客棧的三個人都在摘月樓。

    風四娘住在這裏養著身體,盡管她自認為已經痊愈了,但是樂遠岑不可能讓她多喝酒,風四娘仍舊心懷對於蕭十一郎的期待,那麽就別讓她酒入愁腸愁更愁。

    今夜,樂遠岑偶遇了李尋歡,李尋歡卻是能陪她喝一場,因為她知道李尋歡已經不再期待了。

    樂遠岑的身側也已經多了一個空酒壇,“這世上,該少一些自以為才好。難道你在未入關之前,還心存奢望以為可以破鏡重圓嗎?”

    李家一門三探花,曾在朝堂上被引為佳話。

    可是,那對於李家人來說不一定佳話。探花雖好,但誰不想做狀元?

    樂遠岑對李尋歡的私人感情並不感興趣,但她多少知道,他的父親與大哥在十多年就鬱鬱而終。李尋歡與青梅竹馬的表妹林詩音本有婚約,但林詩音最終卻嫁給了他的好友龍嘯雲。依照李尋歡的性格,在那場變故裏,隻怕是有一段剪不斷理還亂的過去。

    “我遇到了表妹的兒子龍小雲,廢了他的武功。”

    李尋歡沒有多說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麽,龍小雲的陰狠毒辣讓他心寒,否則他也不會下此重手。子肖其父,龍小雲怎麽會是龍嘯雲與林詩音的兒子。

    時隔多年,當三人再度相見,李尋歡隱隱察覺了什麽,他必須承認當年他做錯了,錯得一塌糊塗。

    當年,他前後失去了父親與大哥,他害怕龍嘯雲求而不得也會鬱鬱而終,所以他選擇了離開林詩音。可是,結果證明林詩音與龍嘯雲走到了一起,她過得並不幸福,而龍嘯雲也極有可能不是他自以為的摯友。

    “我從不相信破鏡重圓,否則又何必一遍又一遍地刻。”

    李尋歡從來沒有天真地認為他還能與林詩音再續前緣,當年他做出那個離開的決定就知道不能回頭了。而今,他已經感到更為殘酷的真相就在麵前,但是如果讓他重頭選擇,隻怕他還是做出同樣的決定。

    “即便沒有龍嘯雲,在我踏入江湖的那一天,我與詩音就沒有可能了。隻是,當時我還年輕,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也自以為能夠本事護住她。其實,那一場美夢早就氣數已盡,重來一遍也完全無用。”

    因為林詩音不是一個能麵對腥風血雨的女人,她能陪著探花郎一生一世,卻不可能與小李飛刀趟過殺戮陰謀不斷的江湖。

    人在年輕的時候,總以為自己什麽都能做到,後來才明白沒有誰能什麽都擁有,那隻是騙騙孩子的謊言。

    樂遠岑與李尋歡又幹了一壇酒,她太明白這個道理了。即便是曆經了腥風血雨,但還是會輸給死劫。“李二,你該放下了。”

    “十年了,我已經放下了。”李尋歡不能說他不愛了,但是愛得太累了,痛得太深了,他已經放下了糾纏於心的感情。“但是,我還是很難過,還是很心痛。”

    “人非草木,痛證明你還活著。”

    樂遠岑卻是自嘲地笑了,那麽想要忘了一切的她,就是再朝非人的路上行進。

    說什麽灑脫做人,揮揮手就斷了紮根在心裏的過去,像是扔掉報廢的稿紙一樣扔掉了從前,如此薄涼還好意思說自己是人嗎?

    因此,忘才是一種至高的境界,摸索之時就是在將心一片一片地割去。

    太上忘情,已然超脫於凡塵。

    忘不是無,但在忘了之後,要怎麽再去尋回一份有呢?

    “再痛,這條路是自己選的,那麽跪著也要走完。”

    樂遠岑說著看向了天空,今夜烏雲蔽月,一切都昏暗得很。她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一個月不到的時間來了三撥殺手,來人一次比一次的武功高強,隻怕那位老大很快就要顯出真身了。“李二,你該早點離開杭州,去把梅花大盜的事情解決了。至於其他的,時間都會解決的。”

    如果不是屋簷上的這些空酒壇,李尋歡也會信了樂遠岑的最後一句話。

    時間隻能為薄情之人解決問題,卻解決不了深情難圓,那還是要靠自己才行。

    李尋歡沒有在杭州逗留,他起了一個大早消無聲息地離開了。

    此時,有一輛馬車繞了三回,終於繞到了杭州城的東城門。

    駕著馬車的年輕男人與騎著馬的李尋歡擦肩而過,男人勾起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小李飛刀走了,這樣更好。我得算一算,還有十二個時辰就能動手了。”

    男人駕著馬車緩緩進入了杭州城,他並沒有直奔摘月樓,反而是在斜對百花樓的客棧,找了一間臨街的房間入住了。

    男人就坐在窗邊,一動不動,不吃不喝地看著街上發生的一切。

    正午過後,他看到了傳說裏四條眉毛走進了百花樓。整整過了兩個時辰,他保持著這個姿勢看著百花樓的門,看到了陸小鳳與花滿樓一起離開了百花樓,坐上了花家的馬車離開了。

    男人看著兩人離去,他滿意地點了點頭,低聲自言自語到,“蝕骨,三次派人來都殺不了你,這真的有意思,是真的非常有趣,太久沒有人能有如此本領了。接了的活就必須做完,所以我親自來了,那你應該去死了。”

    明天夜裏,花如令六十大壽,有一場好戲將在花家上演。

    不管是瀚海國的人算計了花如令,還是花如令有本事抓住了鐵鞋大盜,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在那一天晚上沒有誰能夠幫到樂遠岑半分。

    “對了,你與皇上有同門之誼,那麽就更加應該死了。”

    男人低語著就笑了,笑得有些古怪,“隻有一種可能讓你活下來,那就是你把我殺了。你如果能殺了我,我該謝謝你嗎?你真的做到的話,我會告訴你,我叫宮九。”

    宮九說完就離開了客棧,他知道明晚樂遠岑會去哪裏。

    在遠去的馬車裏,花滿樓下意識地感到背上一寒。

    “花兄,你怎麽了?”陸小鳳看著忽而伸手想要掀開車簾的花滿樓,他不知花滿樓是否察覺到了什麽。對於假扮鐵鞋大盜去消除花滿樓心結一事,陸小鳳還是心有惴惴,覺得其中說不定有什麽變故。

    “沒什麽。”花滿樓收回了手,他隻是有一種不知從何而起的不安,這是對陸小鳳解釋不清的直覺。“可能是我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