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十一章

字數:6948   加入書籤

A+A-


    海外有孤島, 不是白雲城, 而是一座無名島。

    島上全是隱形人,他們各個都是一流的武功高手, 但是在江湖上籍籍無名。

    總有些行當不需要人出名才好,越是無名就越是安全。

    如何無名卻是一個難題,因為殺了人要全身而退, 而且要不留下絲毫蹤跡,這需要極大的技巧,更要有周密的計劃、卓群的智慧與最為重要的耐心。

    小老頭吳明在海島上轉了一圈, 看到了幾十間空蕩蕩的房間。這裏麵本來住著幾十位隱形人, 這年頭想要培養一批品質上佳的隱形人很困難,而他們出島之後就再也沒能回來。

    從吳明組建起了隱形人這一組織, 如此死亡數量還是第一次。

    他並沒有為那些人的一去不回而傷心,隻是覺得有些心煩, 因為這需要再費力氣去培養更好的隱形人。他畢竟已經上了年紀, 沒有從前那般好心情時不時去江湖上走一遭, 而今隻想過著喝茶觀海的日子。

    也許,不該因為好奇逍遙侯的詭異武功,而接下了哥舒冰的這個單子。

    吳明並沒有什麽悔意地如此想著,他不為了隱形人的死亡而難過半分,怎麽可能生出後悔的情緒。而今,宮九出島親自去完成這次刺殺, 宮九是一個太過守信用的人, 他接下了單子就一定會完成。宮九應該不會失敗, 如果失敗了呢?

    吳明覺得這樣的可能性很低,低到了有第二個人像宮九一樣能在水裏呼吸,想宮九一樣被埋在棺材裏幾天幾夜不吃不喝也毫發無傷。那麽還有誰可以殺了宮九?

    如果論起江湖上誰是用劍的第一人,並非聲名鵲起的西門吹雪,也不是遠在雲邊的葉孤城,而是吳明親眼看到一下子就精通劍法的宮九。

    宮九太聰明了,是學什麽都一學就會,這讓吳明也要為之感歎。

    何況,宮九幾乎沒有那些會構成弱點的欲望,金錢、美色、美酒,男人喜歡的都入不了他的眼睛。

    也許,西門吹雪與葉孤城有朝一日能超越宮九,但眼下還不是他的對手。

    吳明想著又是搖了搖頭,他看到一艘船剛剛飄出了海,上麵的人是牛肉湯,她應該是去找宮九了。

    這世上沒有人沒有弱點,沒有弱點就近乎於神,那麽留在人間有何樂趣?宮九不是神,他更不似人,而像是從地獄來的鬼魂。

    “我曾經也學過周易之術,但那是我最不精通的學問。”

    吳明看著船消失不見,他幽幽歎了一句,“牛肉湯,你不出島去找人還好,你這一出去卻讓我覺得見不到活著的宮九了。可惜了……”

    可惜嗎?如果吳明真的感到可惜,為何他的臉上沒有半絲起伏的情緒。

    吳明朝著島內走去就想到一點,哥舒冰以塞外的詭異絕世武功買了蝕骨的命,宮九如果未能要了蝕骨的命,那麽她會否有可能反而尋到島上來。

    吳明忽而就笑了起來,如果真有一個人能找到島上來,如果真的有一個人能要了他的命,難道不是千載難逢的趣事嗎?

    **

    二月二十二日。

    樂遠岑離開了杭州城,朝著遠處的山林而去。

    之前,她就得到了消息瀚海國的一隊人馬來到了江南,其中還有一位孔雀王妃。以正常的邏輯去推論,老國王病重之後,即便不是鬧出了皇位繼承的腥風血雨,但王室親眷也不可能在此刻離開西域遠赴江南,隻為了給花如令祝壽。

    孔雀王妃奔赴千裏必有所求,花如令又希望借著他的壽宴假做鐵鞋大盜之戲,兩出好戲撞在一起,怎麽可能不鬧出變故。

    樂遠岑在瀚海國的人馬來到江南時,就已經派人手盯上了他們,隻是那些人全無異動。除去他們真是好心來祝壽之外,還有可能就是在江南一帶,他們早就有了幫手。這個幫手會是誰尚且不得而知,可有一點卻是已知的,朱停莫名其妙地托人給了陸小鳳一個酒葫蘆,隻怕其中出了什麽事情。

    既然樂遠岑不去花家赴宴,不如就先一步幫忙找一下朱停。

    朱停精通機關術,難說別人想要利用他做什麽,就算一般的威脅之道不管用,但朱停愛老婆,如果對方綁了老板娘,那麽朱停隻怕會假意就範。

    一隻酒葫蘆正是朱停傳遞的提示,他們夫妻兩人極有可能是被綁到釀酒之地了。

    前段時日,樂遠岑把釀酒的方子給了陸小鳳,這一個月來,他沒少與杭州城附近的釀酒人打交道,茶餘飯後也將這些事都說了出來。

    樂遠岑依著陸小鳳說的幾個地方,終是在入夜之後,在一家酒坊裏解救出了被綁的朱停夫婦。隻是,朱停卻說了一件事,下藥綁他的人正是一直出入花家的宋神醫。

    “宋問草也算得上名醫了。聽說當年花七公子被害之後,花堡主廣延名醫為其醫治,宋問草也被邀請去了。這些年應該一直都與花家有來往,為花家人診斷頭疼腦熱的毛病。”

    朱停也正是因為對宋問草沒有防備,才會讓他鑽了空子挾製住了老板娘,“宋問草逼問了我花家的地下密室,看來他必是要去裏麵找什麽。那個地方有自毀機關,一旦開啟上方的河流之水會衝入地下,無人可以生還。”

    朱停此言一出,他就看到樂遠岑急速地朝外衝了出去。“哎——,樂捕頭,還有後半句,我把逃生的秘密刻在酒葫蘆裏了,陸小雞一定能猜到的!”

    樂遠岑聽到風裏傳來了朱停的言語,她是很想問一問陸小鳳的交友標準,他的朋友還真都各有特色,朱停就不能把最關鍵的話放在最前麵說嗎!

    即便朱停認為陸小鳳能夠猜到,樂遠岑也沒有放慢腳步,因為一直出入花家的神醫宋問草竟然與瀚海國一眾人馬有關。

    宋問草一藏就是十幾年的時間,時間剛巧還是花滿樓被刺瞎了之後,他會不會與鐵鞋大盜有關?花如令到底又是握有什麽能左右瀚海國皇位更替的要物,這東西會不會讓人鋌而走險?

    樂遠岑覺得聯想能力太好未必是好事,但是作為接下花家一案的捕快,她不能坐視不管。至於,這裏麵是否摻雜著一些私人感情的擔憂,都是先要應對在夜色中突然現身的劫道者才行。

    不同於昨夜的烏雲蔽月,今夜的月光足以照亮來人的麵容。

    樂遠岑見到來人就微微蹙眉,這人並未身著夜行人,他穿著一身華貴的衣服,如果不是他瞬間迸發的殺意,倒是不像來殺人,而像是特意來林間賞月。

    “太平王世子?”樂遠岑幾乎是確定地報出了來人的身份。

    在出京之前,樂遠岑早就見過了一眾皇親國戚的畫像,那些都是朱旬所留的畫像,意思是讓她心裏留個底。

    畢竟樂遠岑是總捕頭,不是西門吹雪那樣一劍快意的江湖人,所以萬一遇到了先要斟酌行事。太平王世子的畫像不在其中,但是來人與太平王長得有七分相似,所以可以大膽地猜一下。

    宮九眼眸一暗,宮九是行走在外的名字,而知道他世子身份的人很少,他真的沒有想到樂遠岑知道得不少。

    “看來,皇上比我想得更加周密一些。”

    宮九很快就聯想到了樂遠岑為什麽會知道他的身份。他一直所圖甚大,對皇上也就加倍留心,而這世間少有他不知道的事情。由己及人,皇上並非看上去那般無害,所以他對外麵的事情也很關心。

    宮九想到這裏竟是笑了,他果然來對了,不走這一遭怎麽能知道這些有趣的事情。“你應該知道,我是來要你的命。因為你給我帶來了些許驚喜,我好心告訴你一個消息,鐵鞋死了,其他人應該都沒事,我親眼看到他們講鐵鞋的屍體抬出了花家堡,至於孔雀王妃一眾人已經暫且教於知府看守。這樣一來,你也可以安心上路了。”

    “我尚且有一個問題,那些殺手都是你的人嗎?”

    樂遠岑在見到宮九之際就有了很多猜測,太平王世子居然與如此嚴密的殺手組織有關,他會否有更大的圖謀?朱旬所言的人心浮動,有人想要逾越江湖與朝堂的界限一事,是切實被言中了。

    “是,也不是。他們該算是小老頭的人。”宮九卻是沒有再解釋他與吳明的關係,他的好心情已經用完了。於是,下一刻宮九就拔出了劍,寒光淩冽直刺樂遠岑。

    樂遠岑沒有再多問一句。朱旬在給她看畫像時,關照過先要斟酌行事,但有一個前提是以她的安危為主,如果對方想要她的命,那麽她不必手軟,更是不必有多顧忌。在朱旬眼裏,像是宮九的身份處理起來確實有些麻煩,但再麻煩的事情,隻要樂遠岑活著,那麽就是能夠處理的。

    天黑莫入林。

    因為夜色裏的樹林,藏著難以預料的危險。

    這一刻,樹林的兩個人已經是打得不可開交。

    樂遠岑與很多人交過手,宮九的本事無意能排的上前三,毒辣、勇猛、聰明、瘋狂,這一切都包含在宮九的劍裏。

    也許,宮九是有弱點的,但是樂遠岑沒有能在此刻發現他的弱點。在宮九的弱點未有顯露之前,她甚至說不清此世是否有人能殺了他。

    以樂遠岑此時此身的本領與宮九相鬥,他們兩個人好一些的結局是兩敗俱傷,壞一些的結局是她死在了那猶如惡鬼出世的邪劍之下。

    一道冷光又一次砍斷了宛如金石的樹枝。越打越覺得棘手的人並非樂遠岑一人,宮九以劍劈斷了朝著他包圍而來的樹枝,他心裏也真的好奇起樂遠岑的武功出處,能以樹枝為金石,如此功夫也真的堪稱卓絕了。

    宮九雖然有了好奇之心,但也是堅定動了必殺的念頭。

    他沒有放過樂遠岑的理由,特別是在她得知了他的另一層身份之後,一旦讓她活下來將此消息告之皇上,那麽是要壞大事的。樂遠岑知道的太多了,知道得越多就難免裏死亡近了一些。

    樂遠岑隻覺得宮九的劍又是冷了很多,仿佛有一張黑暗的劍網籠罩住了她,讓她在這片黑暗裏無處可逃,因為不管她走到何處,仿佛都會從黑暗裏冒出一隻鬼手,狠狠地攥住她,想要將她拖下地獄。

    這是一種太過接近地獄的感覺,此地仿佛不再是密林,而讓兩人都是身處在冥河之上,他們站在一截獨木橋上,腳下則是萬鬼哭嚎的冥河,一旦跌下了獨木橋就會被河中的亡魂撕裂身軀。

    誰都不願意從獨木橋上跌落,想要跑過獨木橋逃離地獄,可是獨木橋隻能走一個人。

    樂遠岑隻覺一道劍光直直地刺向了胸口,那道劍光非常快,躲已經沒有了意義。在這一瞬,她抬頭忽而看見了明月,月光中她的意識不複存在,隻有籠罩在身上的溶溶月色而已。月色本是抓不到摸不著,但她卻在這時聽懂了月色的聲音。

    劍刺進了樂遠岑胸口,與心髒的位置隻差了分毫。

    宮九卻是沒有能笑出來,因為他隻感到眼前彷如爆裂出來炫目的日光,他什麽都看不到聽不見了,整個人仿佛在霎時被禁錮了一般,而等他回過神來,他的心口忽而就裂開了一道口子。

    然後,宮九就什麽都聽不到了。

    忘情天書之‘日明’,無論是受多重的傷,頃刻之間可以吸取天地之力爆發出最後的致命一擊,使得對方雙目失明,猶如隻見了炫目的太陽,以而出招速度快到讓來不及抵擋,就誅殺了對方。

    原來,忘了己身就是這種感覺,沒有了自己的意識,才有能去借用天地的意識。

    樂遠岑想著也倒在了地上,她能察覺到生機再流失,但隻來得及以移穴之法止住了流血。她也想要運行武功去療傷,但是宮九的這一劍太狠了,劍氣擊入了髒腑。一時半刻,她真的沒有辦法自行運功了。

    樂遠岑閉上了眼睛,她躺在了草叢之中,神智有些模糊。她知道身邊已經多了一具屍體,那麽她這樣躺久了,也會變成另一具屍體嗎?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腳步聲從遠及近而來。

    樂遠岑勉強睜微微睜開了眼睛,迷糊之中看到來人的樣子,她又很快閉上了眼睛徹底昏了過去。就讓她難得糊塗一下,以為可以身在夢中。

    “樂捕頭?”花滿樓有著一絲慌亂地跑向了血腥味散發的源頭,他的手有些顫抖地探向了樂遠岑的脈搏,才是鬆了一口氣,還好人還活著。

    花滿樓一把抱起了昏迷的樂遠岑,朝著山林的另一處而去。

    不知為何,此情此景讓他的心有了一絲莫名的刺痛,那種感覺很輕,輕到了轉瞬就消失在月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