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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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板上空蕩蕩的, 不見一鬼。
樂遠岑見狀也不知是該鬆一口氣, 或是感到有些失望。
世人說敬鬼神而遠之,可她已經見過了多智近妖的神雕, 已然漸漸明白鬼與神都是天地之間的另一種存在。他們不在此方卻在彼方,雖然被稱呼為鬼神, 其實不過是因為他們擁有了不同與凡人的本領, 而那是一個她有朝一日會去的世界。
不過,眼下還是劍上串著的一串魚比較重要。
葉孤城在甲板上轉了一圈,他也確定了這應該是一艘宋代年間的船,有些奇怪的是船體並未因為時間流失而變得破爛不堪, 這艘船的時間仿佛凝固住了。
他雖是暫時沒有深入去觀察船艙, 以他的耳力沒有聽到這條船上有其餘活物的存在。然後, 他轉身就看到了樂遠岑提著一劍的魚在對他微笑,這一笑容有夠溫柔謙和。
無視,是應對很多人與很多事的最佳方式。
葉孤城盡力去忽視了一柄寶劍竟然被用來當做魚叉了, 還一劍串了十條大魚,有一兩條死得不夠透徹, 還在扭動著魚頭掙紮。這難道是要讓他生吃嗎?他會非常堅定地拒絕!
“原本我是想去了魚鱗與內髒,讓城主享受一番魚膾的味道。現在看來我們可以去找一找後廚, 裏麵的醬料等物年代久遠,就別輕易嚐試了, 但是說不定還有柴火可供取用, 能夠燒一鍋熱湯。”
樂遠岑看著葉孤城一臉冷淡的堅定拒絕之色, 他似乎沒搞清楚情況, 她費心去抓魚請人來吃,就由不得對方說一個不字。“你放心,我也一起吃,不會讓你的一世英名毀在幾條魚上。”
葉孤城果斷轉身就走,他是很不想往廚房的位置走,但確實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是必須要找點吃的東西。有沒有什麽食物能夠保存幾百年,讓他免遭那一劍魚的迫害?
都到這個份上了,直接從了不好嗎?
樂遠岑看著葉孤城的背影,一指戳向了還在掙紮擺尾的魚,讓這魚耗盡了最後的一絲生機。某人就與魚一樣,在不必掙紮的小問題上掙紮,完全就是浪費時間。
葉孤城背脊一僵,他聽清了魚徹底斷氣的聲音。而今,他是真的有了一絲後悔,為什麽要因為一點的好奇去京城一探,為什麽在見到六扇門總捕頭帶著一柄利劍就一起上了船。
朱旬這個皇帝用的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人,如果像是金九齡那麽好虛名的也就不必擔憂了,偏偏來了一個看似溫文爾雅實則肆無忌憚的樂遠岑。
兩人一前一後前往了廚房。一路上還是沒有見到什麽特別的蹤跡,但一踏進廚房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四具屍骨。
四具屍體的模樣著實有些可怕,因為他們的衣服全都被扒光了扔在一旁,而這些人的四肢全都被砍斷了,身體的肉也被割裂了開來,隻是下手的人刀工不夠好,所以割得坑坑窪窪的。
不必多問他們的肉去哪裏了,那些都能在灶台上找到答案。
而灶台邊還躺著一具屍體,一手握住了菜刀,脖子拉了一道大口子,讓那腦袋半是晃悠地掛著。
葉孤城皺著眉去翻查了這些人的衣物,以穿著來看他們都是普通漁民,身上沒有什麽有價值的線索,隻是翻出了幾枚銅錢,那是在五十多年前鑄造的。
也就是說死去的五人都是明朝人,卻是難以推定他們到底死了多久,因為血跡雖然幹涸,但是屍體都沒能腐爛變化。鬼知道這船上的情況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樂遠岑順了一口氣,別管這些人是否因為食人而死,目前是讓葉孤城不要餓死。依照這些人的情況來看,船上不會留有任何能吃的東西,隻怕附近海域內也沒有活物,否則既是漁民,他們為何不下船去抓魚,該慶幸的是她串了一串的魚,好歹能讓葉孤城再撐上一個月。
灶台已經弄得血跡斑駁,廚房裏也沒有了備用的淡水,但是如此大的一艘船,上麵配置著不少廚具,那些看上去都還算幹淨,竟也還有幾摞幹燥的柴火沒有用完。
樂遠岑取出了一口大鍋子,將麻繩係在兩側鍋柄上,將它懸放下了船,先撈了一大鍋海水上來。
海水不能直接飲用,但是可以想辦法讓其淡化,內功就是一種家居旅行的必備之物了,將海水凍冰使得海水中的鹽分結晶而離水,就能得到基本上是淡化的冰塊。
葉孤城依舊是神色淡淡地看著樂遠岑做著這一切,他的心情卻完全無法做到波瀾不驚。
生火、殺魚、片魚、煮湯,在以五具屍體為背景的廚房裏,有人能硬是將氣氛變成了禦廚當場展示廚藝的場景,此情此景不知是該說荒誕更好,還是該說奇妙更好。
如果是他一個人流落到了這艘詭異的船上,會不會最終是餓死的。
不對,如果是他一個人的話,會點背地遇到如此奇怪的事情嗎!
樂遠岑沒有把十條魚全都燒了,她製造了不少冰塊,找了一個缸將冰塊與冰凍的七條魚都放了進去,再把這口缸也凍上了。不知冰塊何時會融化,反正可以隨時再幫它凍一凍。
當然,不是由她來動手凍魚缸。下一刻,這一塊被凍上的缸就被扔到了葉孤城的腳邊。“葉城主,你的魚,你應該看好了。”
葉孤城看著地上的一口冰缸,他現在一定是因為饑餓思緒有些亂,不太適合思考過於深奧的問題,挨著這一大塊冰冷靜一下也好。
趁著等魚湯好的間隙,兩人找了一些麻布將地上的五具屍體都蓋住了,然後在安靜的廚房裏,將一鍋魚分食了。
樂遠岑意思地吃了一點,大部分魚湯與魚肉都是進了葉孤城的肚子。即便沒有放什麽調料,這會葉孤城的身體很誠實感到了魚肉的美味,嘴上也就沒有再說不要不要。
對此,樂遠岑已經很滿意了。
她從不指望葉孤城能像無花那樣,與她一起下廚分工做出美味佳肴來。隻要吃的人能別再板著一張臉,擺出一副寧死不吃的表情就行了,就是死也要做飽死鬼。
在吃飽喝足之後,還是要去麵對棘手的困境。
廚房裏的五具屍體起碼證明了一點,沒有辦法輕鬆地離開這艘船,或者說他們是可以跳船而逃,卻是無法躲過血月籠罩的古怪海域。
不必多言,兩人將一艘船都搜查一遍。
他們又遇上了一共二十七具屍體,依然像是剛死沒多久的模樣,但從衣物與隨身之物去判斷,起碼可以推定那二十七個人是分屬四批上船,其中有前朝之人,也有本朝之人。
其中,最奇怪是船上原本的船員與船客都是完全不見蹤影,沒有發現任何一具相關的屍首。結合這艘船沒有過於受損的跡象,很難去推斷當時船上究竟發生了什麽。船上的人是不是已經安全抵達岸邊,但如果船上的人都上了岸,那麽這艘船怎麽又會飄在海中。
血月之下,海中鬼船處處都透著古怪。
船上雖然沒有了食物,但卻有一些其他的物資,比如說備用衣物、筆墨紙硯、琴棋書畫等等,兩人還在一間發現屍體的房間裏發現了一箱竹簡。
那人死之前應該也是在研究竹簡,桌上散落了著潦草的記錄,隻是竹簡所刻的文字卻難以辨識。
樂遠岑勉強可以認一認,這該是戰國文字。在秦一統天下之前,戰國時期的文字分為兩大派,一為秦國文字,一為六國文字。秦國文字接近正統的西周、春秋金文,後世稱為大篆,而六國文字早就散落在了曆史長河中,能讀懂它的人寥寥無幾,她也從來不曾涉及有關這方麵的研究。
葉孤城翻起了桌上的潦草手稿,這人寫得相當淩亂亂,隻得分辨出血月、尋仙有關的幾行字,到底也沒有給出什麽結論。何況,此人也是死在了船上,看樣子是餓死的,也就是說他到死也沒來得及參透什麽。
此番徹底的探查起碼用了兩三個時辰,而兩人來到船上已然過了子時,但是此刻天際仍舊懸著一輪不變的血月,根本沒有清晨將至的跡象。
“這艘船,該說是血月之下,一切就像是死了一樣。”
葉孤城並非是逃避現實的人,他正視著當下發生的一切,眼前的種種情況都表明他們被困在了一個極度詭異的地方。這裏起碼已經困死了三十二人,也許有更多的人死了,不是死在了船上,而是死在了大海裏。
葉孤城望向了窗外天際高懸的血月,心中生出了從未有過的荒謬之感。
從前,他也聽過那些無稽之談的謠言。血月是大凶之兆,血月出,妖孽現,世間猶如墜入地獄。
過去,他從來沒有信過半分,但在這猶如死寂的大海上,他是第一次切實體會到了天地浩大的無奇不有。而人與天相比較太過渺小了,即便是孤高如他,也沒有把握此番能夠死裏逃生。
“你想聽琴嗎?”樂遠岑忽而如此問到,雖是詢問的語氣,她已經將琴擱到了香案上,並不需要葉孤城回答說好。
樂遠岑也不知道為何世間會有血月與鬼船,但她經曆過一次被困神秘海島,隻能想到離開此地的唯一一個笨辦法,以力破力,破除血障而去。
如何破,說難很難,說簡單很簡單。當年她與神雕以一部《白首太玄經》破除桎梏,而今船上有個兩人,是兩個武功卓絕的人,難道還會找不到一種破空之法嗎?
一曲古琴,飄向了血光粼粼的海麵,仿佛讓那種血色更加濃鬱了。
葉孤城握著不曾離身的劍,他看著天上的血月,聽著浩蕩的琴聲,終是閉起了眼睛。
有的感悟隻需一瞬,就在這一瞬,他的劍道有了一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