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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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下,鬼船上, 無從得知時間究竟過了過久。
樂遠岑隻能根據葉孤城餓了的程度去推算, 他們到底受困於此的時日。
在還剩下最後一條魚的時候, 天上的血月依舊是滿月的模樣,似乎沒有發生一絲一毫的變化, 可是樂遠岑卻能感到它有了一點不同。
既然是月亮,那麽總該有陰晴圓缺,血月的力量也會十分緩慢的減弱。也許從滿月變作新月時就是出去的最佳時機, 但是對於一般人而言, 這一過程極有可能要耗上幾年, 人早就已經被餓死了。
樂遠岑等葉孤城吃掉了最後一條魚,這個廚房他們將是不必多來了。“我想所剩的時間不多了。”
粗略估計, 他們兩人在鬼船上呆了一個半月, 一個半月的時間並不足以讓人練成龜息功, 這是一門很難迅速入門並且立即見效的武功。
盡管樂遠岑聊勝於無地將內功心法寫與了葉孤城,但是看起來效果甚微, 無法讓他做到不必進食。故而,時間不多指的自是葉孤城, 他們不可能在此等到新月如鉤。
葉孤城隻是點了點頭, “明天,再次一試。”
在受困於此的第一天,一曲古琴過後, 樂遠岑就提出了離開之法。
不管鬼船從何而來, 原本是否為了尋仙而去, 知道這些對他們兩人並無幫助,誰讓他們都看不懂竹簡上的文字。
為今之計,兩人對戰也許會引得這個桎梏之地出現一絲漏洞,抓住了破開了漏洞的機會就有可能脫身而去。隻是尋找漏洞全憑感覺,兩人已經對戰過六次,有了一些心得,但仍就未得其法。
隨著時間的流失,兩人在武功上感悟越來越多,但是受製於此的困苦環境,會讓他們的體力狀態變得越發不好。樂遠岑即便練了詭異的武功,能夠不必多進食,可那隻是緩兵之計,到底比不上吃飽喝足好好休息的狀態。
明日再試一次,說是試一試,實則是兩人能夠有的最後一個較為良好狀態了。
一個半月的時間,卻是仿佛度日如年。
葉孤城本是沉默寡言的性格,但這一次的遭遇讓他積了不少的話。
在上船之後的第一天,他已然明了樂遠岑在海裏的故意挑釁,是為了讓他能多一份堅持下去的決心。而為了讓他能夠堅持活下去,樂遠岑已經盡了她能盡到的全力,隻是更多事情不是人力可為,一如他無法迅速練成龜息功。
其實,葉孤城心裏有更多的不明白,樂遠岑看著並非助人為樂之人。
他們非親非故,甚至他在岸邊見到樂遠岑的那一刻,心中懷疑朱旬是否已經察覺到了什麽,所以才會讓六扇門總捕頭出海一探。他們本是心知肚明,彼此極有可能是敵對的,她為什麽要幫他,何況這種幫助早就過了萍水相逢的界限。
“為什麽?”葉孤城有一肚子的話,不過話到嘴邊,隻能沒頭沒尾地問出三個字。
甲板上,樂遠岑抬頭看著天上的一輪血月,故人何處月明時?
一輪血月,加之被同困於一地,這讓她想起了昔日的無花。
葉孤城與無花並不相像,但也有極為相似的地方。
當年,樂遠岑深知改變不了無花的選擇,最終隻能眼睜睜地無花死在麵前,而他們之間直到失去的那一刻,才能真正承認彼此是朋友。從來就無法早一刻,因為不到死亡,情義就必須為野心退一步,那一步則是隔了千山萬水。
而今,葉孤城恰如昔日的無花,可是正因兩者的不同,她希望葉孤城能夠多一種選擇,不必非要在孤高一道上走向死亡。
“我從前有一位和尚朋友,出家人本是不該有朋友的,但我與他確實是朋友。”
樂遠岑說著淡淡地笑了,血月恰如無花,冰冷又帶著妖異,這一切都深藏在那一張不染凡塵的皮相之下。這世上確實不存在無緣無故的好意,她幫助葉孤城多少是因為移情作用。
“如果空中是一輪黃白月亮,我並不會想起他,可一見血月反倒有些想念他了。可惜故人難以再見,好在如今有城主相伴,我也不至於太過孤獨,為此就值得謝謝城主。”
葉孤城從來沒有朋友,他也從來不需要朋友,當他揚起了手裏的劍揚起,對手就會血濺五步之內。隻是天意難測,他一直以來都高居雲端,誰想到有朝一日也必須歎服天地浩大。
正也是此刻,葉孤城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有了一位朋友,相交淡如水的朋友。他不知道尋常朋友之間應該如何相處,是談天說地或喝茶觀花,這些都不是他擅長的事情,可能靜默無言卻不覺絲毫尷尬,對他來說就足夠了。
“多謝。”葉孤城沒有詳說為何道謝,有的情義是難以用語言表述的,而他也並不是能言巧辯的人,兩個字已經包含了一切。
樂遠岑微微頷首,是已然明了葉孤城想說又未能說的話。“謝字就不必了,隻希望多年之後,待我遊曆至白雲城,城主還願意招待我喝一杯茶。你說好嗎?”
如果兩人得以離開此地,終究還是要各歸各位。之所以相約多年後,是希望兩人都活到那個時候,而不是讓一段緣分不得不戛然而止。
葉孤城對上了樂遠岑澄澈無波的眼神,一個好字卻是難以輕易說出口,一旦承諾就意味著他要徹底放棄之前的圖謀。他知道這並非是樂遠岑在挾恩圖報,而是希望他們能夠好好地活著。
葉孤城避而不答,卻是問到,“我很好奇一件事,你為何會願意接下總捕頭一職?”
明明是肆無忌憚的性格,為什麽願意甘居人下,為什麽願意為一個並不會武功的皇帝所用?
“你可以認為我是閑的。”樂遠岑沒有說假話,除了了卻原身的遺願外,總捕頭一職能給她找些樂子。“何況皇上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城主如果見到他就會明白,有那樣一個發薪水的老板也挺不錯的。”
“是嗎。”葉孤城沒有說信或不信,他的手中始終握著那柄劍,“那麽在你來看,他也是用劍高手了。”
這一句話,葉孤城以一種極為平淡的語氣說了出來。
隻是,此時的葉孤城像極了一柄出鞘的利劍,似是劍中的帝王,傲氣逼人。他問的不僅僅是樂遠岑,更是透過了她,再問千裏之遙的皇帝。
樂遠岑平靜地看著葉孤城,“天子之劍,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裏之外。為天下計,為百姓計。城主在見到我的那一刻,就應該明白皇上用的是什麽劍。”
葉孤城並未因為這個回答就退一步,“那你也應該知道有一個詞叫做成王敗寇。”
“所以呢?”樂遠岑不以為意地笑了,沒有人比她更清晰地認識到葉孤城劍道的改變。道之一字,心之所求。“時至今日,成敗對於城主而言,還是那麽重要嗎?”
葉孤城沒有回答,輸贏成敗怎麽可能不重要,他並非真的無欲無求。隻不過,成敗可能並不是最重要的。
樂遠岑也不需要一個答案,她不會強人所難,如果將來必有一戰,想來朱旬也從來不畏應戰。
以上的一切基於兩人能夠從鬼船上離開,所以在休息調整了一夜後,他們將昨夜之言暫且擱置一旁,如何突破血月的籠罩才是當務之急。
此處空間的桎梏是一種道,一種仿佛讓萬物死寂的道。不過,既然有來路,必然會有出路。兩人想要以道破道,就要能夠找到它的破綻。
樂遠岑企圖去感知血月之下的時空,但這片天地間仿佛什麽都已經死去,也就沒有什麽是可以借用的。而之前的六次嚐試,兩人每次都已經竭盡全力地相搏,卻依舊無法引得什麽波動。
第七次並不是切實的最終機會,卻是兩人最後一次狀態較為良好的機會。
這一次終究有了一絲不同,因為在兩柄劍冷冽相對之際,血月終究不再是完全滿月的狀態。
血色月光映照在兩把充斥著殺意的劍上,讓握著劍的人臉上也都籠罩上了一層交疊的劍光與血光。
兩把劍的劍鋒皆是衝著對方的咽喉而去,仿佛是快到了隻剩下死亡的味道,卻是就在劍鋒將至未至的某一刹那,原本死寂的世界驟然多了一絲生機。
劍,本是凶器,劍術難逃殺道。
然而,天地之間有死則必有生,死生相隔,卻又生死相依。
這一刻,兩人皆是心頭一震。
若是真的天人合一,敢悟天地之死,又如何能無視天地之生。
故而,劍道不僅是滅,更是生。霎時之間,血色與殺意從兩柄利劍上全數褪去,正是如此一悟,忽而就引得怒海生濤,衝天的幾重海浪猛然撲向鬼船的甲板,要將大海船全數吞沒。
船上的兩個人對視了一眼,不退反進,一頭紮近了海浪之中,那裏正透出了一絲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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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年過去了,吳明沒有再見到宮九,也沒有再見到牛肉湯,他知道那兩人都已經死了。這似乎在意料之中,從他教導宮九兄妹兩人的第一天,就料想到了這個結果。瘋狂使人成功,但是瘋狂也會使人滅亡,就看哪一個來得更早一些。
讓吳明有些失望的是,他沒有能等來蝕骨的消息,難道她真的已經死了嗎?
那麽世間則是少了一份樂趣,活到他這個歲數,想要找樂子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吳明的運氣可能還有差到底,等他的午覺醒來,有一位屬下來報了。
“島主,岸邊發現了昏迷的兩個人,一男一女,都是生麵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