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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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個月之後的清明, 是吳明定下的死期。

    清明時分,本就要悼念亡人, 祭祀祖先和去世的親人。定在那一天進行比鬥, 不管死的是誰, 都能有一個恰如其分的理由將其好好安葬。

    往後每年的清明時分,死去的人或多或少都能多得一份惦念,這樣一來,也算是給那個充滿了香燭紙錢味的節日增添了一份暖意。

    這也是一種殘酷的溫柔了。

    樂遠岑對此沒有疑意,三個月的休整時間剛剛好, 她能夠養好身上的傷,也能夠初步入門戰國文字。

    吳明所言非虛, 他確實是天縱之才,飽讀詩書幾乎是無不通曉,就如今甚少有人去鑽研的戰國文字之六國文字,他亦是有所涉獵。因為典籍遺失等曆史原因, 流傳下來以供研究的六國文字相關史料並不多,而吳明早就把那些已知的都匯編成書, 將它們盡數交給了樂遠岑, 能夠領悟多少就看她的本事了。

    葉孤城抱著一柄劍站在庭院裏, 自從那一日觸摸到了天人合一的劍道裏不隻有必殺的死, 更有深奧的生,他隱約覺得將會推開一扇非同尋常的門。門的背後是未知神秘的世界, 它可能與那一輪血月、那一艘鬼船有所相關。

    葉孤城這樣想著看了一眼窗內, 樂遠岑正在辨析著那些遺失不全的六國文字。

    他們沒能把一箱竹簡從船上帶出來, 可是樂遠岑居然把那些歪歪扭扭的,比起文字更像圖案的所刻內容全都默默記了下來。在無名島上的這些日子,她一點都不像是將來迎來決戰的武者,反倒像是一心向學的書生,將鑽研那些六國文字當做了一大樂趣。

    吳明的腦子是有些毛病,但他有一句話是對的,樂遠岑是一個有趣的人,若是有她在,原本平淡無奇的生活也能多一份趣味。

    隻不過,那種趣味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葉孤城想著此次的死裏逃生,如果是一般人估計已經死在鬼船上了,那還有命生出感歎之意。

    樂遠岑側身看向窗外,拿著整理好的一疊手稿走到窗邊,“城主,你可有興趣一觀?”

    鬼船一事是兩人的秘密,這個秘密將來可能會透露給其他人知曉,但不會告訴無名島上的人,起碼不會告訴吳明。

    好在吳明把兩人往院子裏一扔,也不管兩人到底在做什麽,讓手下送來該送的東西,他就依舊好吃好喝地閑在屋裏了。至多是提出了一個要求,牛肉湯死後沒有人能做出那般美味的湯了,如果兩人能彌補了這一遺憾,那就讓他們也能吃住地更加舒適。

    對此,樂遠岑沒有推托地答應了,能有做菜的機會也就可以開小灶,至於給吳明的那一份當是還了他的贈書之情。很多事算不清對錯,也不可能一筆筆都分清楚,那就能算多少是多少了。

    即便如此,樂遠岑都一直沒有留下任何筆墨痕跡,她寫下來的內容不過多時就又燒了。不管吳明是否有所好奇,他既然不問她為何要學戰國文字,她也樂得免了花精力去編故事。

    兩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對吳明提起鬼船一事,因為他們都不放心吳明。樂遠岑也覺得吳明腦子有些毛病,誰知道他會突然抽什麽瘋,那倒黴的還是他們,多一事不如就此少一事。

    葉孤城點了點頭接過了手稿,就站在窗邊看了起來。

    其中提到了出生在戰國時期齊國的徐福,就是那個野史中有過記載,後來為秦始皇去找長生不老之術出海而去的徐福。竹簡的文字多為齊國文字,但還有些弄不清的部分,這一部分大多與鬼穀子相關。

    竹簡上能夠解讀出來的內容都圍繞著一點,出海去找長生的秘密,這一秘密能讓人前往仙界。具體內容卻有些乏味,像是一篇航海日誌,大多說得是出海的過程,其中提到了月相的變化,還有什麽氣運之物,但始終未提及結果。

    由於船上隻有一箱竹簡,也無從判斷是宋朝年間出海之人沒有得到完整的記載,還是因為某些原因讓鬼船上沒能留下其他竹簡。

    葉孤城在看了這些內容後,他也有了一些猜想,血月圓時讓人進入鬼船,血月缺時讓人得到了離開的機會,隻是那種生並不一定就是回歸原來的世界,也有可能是去往別處。

    “你有沒有想過一點。滿月使人困頓不前,而當月相變化之後,新月會將人帶往哪裏?”

    樂遠岑隻是點起蠟燭將書稿都燒了幹淨。未能解讀的文字與殘缺不全的竹簡,讓她無從回答這些疑問,“除非能夠回到那個年代,否則有的秘密是無從解答。或者能夠前往所謂仙界,有些疑惑也就迎刃而解了。”

    在研習了忘情天書之後,樂遠岑對於這個世界的天地之意有了一定的認知。

    此方本是一個很廣博的世界,但是天道是會改變的,或者用衰弱去形容更為貼切。正如天書中的天意一招,即便到了功成圓滿之際,蕭秋水用出來定是比她厲害,因為天意本身發生了變化。

    天道為何會發生變化,還真不是樂遠岑能夠解答的疑問。

    世上總有一些疑問沒有答案,而總也有一些不畏未知的人,心甘情願走上一條前途未卜之路,他們的所求各不相同,或許能夠有所得,或許帶著遺憾死去,那都是未知之數。

    當下,已知的是還有三天就是清明了。

    樂遠岑將神秘竹簡一事擱置到一旁,她已經盡力去理清能弄明白的一部分,沒有弄懂的另一部分就隻能等待機緣了。

    “我們還是說些實在的事情,清明一戰,你準備好了嗎?這三個月裏,你也看到過吳明是如何教導島上的隱形人。我說句實話,隻有一成把握。”

    吳明所學博而精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不管是從內力深厚、招式運功、意誌堅定等方麵,他都是一個當之無愧的絕世高手。

    特別是吳明已經以死為樂,幾乎已經找不到任何弱點,那要怎麽才能殺了他?

    “所以,你想要聯手。”葉孤城猜到了樂遠岑的想法,吳明也沒說過非要一對一的對戰,“我從來沒有與誰聯手過,而且我希望他能死在我的劍下。”

    劍客總會都一些堅持。

    樂遠岑理解葉孤城的堅持,他將與吳明之戰視作了一種突破自我的挑戰。

    其實,樂遠岑也不是奔著殺死吳明去的,她也把與吳明的對戰看做了一場挑戰,隻不過結局隻會是雙方僅有一方活下來。她不想死,那隻能請吳明死了,這是成全了他的心願。

    “合則兩利,分則兩傷。皇上在請我接下總捕頭一職時說過,世間的事情,從來沒有的偏偏就成了現實。城主難道沒有躍躍欲試的想法?”

    “沒有。”葉孤城說了兩個字就轉身離開回了他的房間。

    樂遠岑看著庭院裏枝頭冒出的嫩芽,她並不認為葉孤城能堅持到底。

    因為以葉孤城的性格總會先於她對吳明動手,不願意占了便宜,那麽她勢必也要在葉孤城敗勢之際出手救他一命,然後再繼續與吳明打下去,這難道還不是合作嗎?

    劍道也許終究要孤身一人去追尋,但是在追尋的途中學會合作,何嚐不是對劍道的另一番解讀。葉孤城在摸索一條新的劍道,如果他敢於嚐試一些從未有過的事情,其實是利大於弊。

    **

    清明時分,無名島遭遇了一場狂風暴雨,暴雨也未能洗去島上的血腥味。

    因為包括吳明在內,島上一共死了四十九個人。想要殺了吳明,不是三人站好開始比鬥,而是先要通過四十八位殺手的圍攻,最終才能殺了他。

    這一過程有多艱難,隻要看兩人全身上下受了多少傷就能明白了。

    不過,吳明終是還是死在了葉孤城的劍下。

    在他死前的那一刻什麽都看不見了,與宮九一樣雙目忽而仿佛被烈日刺目,是樂遠岑在重傷之時再次用出了日明。僅僅是一個刹那,葉孤城抓住了吳明透出的破綻,所謂合作正是如此。

    大雨磅礴,孤島上僅剩兩個還能喘氣的活人,四周皆是已經斷氣的屍體們。

    兩個重傷的人拖著病體,隨便找了地方避雨,誰也沒有說話的力氣。

    樂遠岑迷迷糊糊地想著,如果此時能出現一個幫忙燒熱水的人也是好的。可惜等到雨勢停歇,等到她運行著內力暫且穩定傷勢,並沒有第三個活人出現在無名島上,卻是在後廚看到葉孤城先一步去生火了。

    葉孤城剛一回頭就看到樂遠岑在笑,他分得清這是什麽笑容,伸手一摸臉更是引得樂遠岑笑出聲了。

    樂遠岑當然要笑。葉孤城會動手生火燒水實屬罕見,眼下因為兩人內傷在身不易動用內力加熱水,否則葉孤城是不會用柴火燒水。

    也正是由於葉孤城鮮少在此種小事上親力親為,所以他的臉上才會沾了柴灰,加之伸手一摸,則把手上的柴灰都抹到臉上。如此一臉柴灰、狼狽不堪的葉城主,怎麽會不引人發笑。

    “總捕頭,這真有那麽好笑嗎?”葉孤城隻是覺得有些無奈。他不是全才,對於日常瑣碎之事並不擅長,所以生火沾上柴灰實屬正常。

    “換了一個人是不如城主好笑,不過還是有人能與你比一比。聽聞西門吹雪也甚是愛潔,如果你也想感同身受地笑一笑,將來等你與西門吹雪比劍之後,讓輸的人抹一臉柴灰,說不定你就能體會到其中樂趣了。”

    樂遠岑的這個提議有些唯恐天下不亂,反正被抹一臉柴灰的人又不是她,該說換做是她,葉孤城也不一定會笑,誰讓她並沒有葉孤城總喜歡一身白的習慣。

    葉孤城也不知是否該回以一句謝謝,謝謝樂遠岑認為贏的人會是他。“那我又如何得知,在這一點上他是比過我了?”

    “你等一等。”樂遠岑聽到葉孤城主動給他自己挖了一個坑,她就先離開了廚房,等再進廚房時手裏多了一張畫,正是如實地把沾了一臉柴灰的葉孤城畫了下來。“看在城主逗我一樂的份上,就不收你作畫的錢了。這畫你要收好,將來也能有個對照。”

    樂遠岑不再去看葉孤城到底是什麽反應,她快速走向另一個廚房。眼下是不指望能夠用上葉孤城燒的水了,就怕葉孤城有把她當做柴火燒了的想法。

    葉孤城看著手裏的畫紙,是深吸了一口氣才克製住了微微發抖的手。當即他就想要將這一紙畫與柴火一起燒了,但最終還是將它收了起來,因為先去洗臉更重要。

    葉孤城卻沒想到因為一時忍住沒有把畫燒了,在他回到白雲城之後,會被老管家以十分古怪的眼神偷偷注視了很久。一直到多年後,他才知曉這幅畫與白雲城裏暢銷春宮名作,落款是一模一樣,它們都出自同一人之手,那時笑的人反倒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