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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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誠心相邀, 聽琴當然是聽西門吹雪彈的琴。
而就算聽的人沒有要求, 彈的人必然要需要沐浴焚香,找一個風和日麗的良辰吉日,選擇風光旖旎之處, 才能坐下來彈一曲古琴。
很快就要到七月了,那正是荷花搖曳之際。萬梅山莊沒有種植荷花, 但西湖的荷花早已開了。
之前就提到過合芳齋在江南要開設分店, 於是西門吹雪作為東家也順便都走一次江南, 主要還是定下日子,在西湖邊上的別莊裏,荷花深處放舟行,賞月觀荷、聽蟬飲茶, 請樂遠岑赴聽琴之約。
樂遠岑不能說此番相邀沒有誠意,卻是未免過於有誠意了。她還是喜歡隨性一些,但聽聞西門吹雪殺人前都要沐浴齋戒一番, 這般相邀也就非常符合他一貫的做事風格了。
收到此番邀請, 也說不清誰給誰挖坑了。
當西門吹雪詢問陸小鳳建議之際, 陸小鳳真的隻是隨便說了幾句。他也猜不透什麽能打動樂遠岑,於是給出了琴棋書畫詩酒花,或是講些離奇古怪的故事兩種選擇。
陸小鳳在無俠鎮聽過古怪的故事, 覺得樂遠岑應該喜歡聽故事,奈何讓西門吹雪講故事, 那真是太過於為難他了, 於是就有了聽琴一說。
西門吹雪給出了他能想到的最大誠意, 樂遠岑哭笑不得地接了下來。她覺得如果不接下來,很難說還會弄出什麽啼笑皆非的事情。
不過,藕花深處聽琴,也要等到金鵬王朝一案先了結才行。
馬秀真想要確認上官飛燕是否身後有人,她故意放跑了上官飛燕,但身中附骨針這種詭異暗器的上官飛燕會想不到這是一招順藤摸瓜嗎?
不管上官飛燕是否想到了,她都毫不猶豫地前往了青衣樓,峨眉四秀也順利地緊隨其後地跟了過去。
當陸小鳳與花滿樓闖入青衣樓時,這座滿布機關之地已經困住了峨眉四秀。
上官飛燕非常清楚她所中的詭異暗器一般人無法解除,如果世間還有幾人治好她,以霍休的高超武功就是其中之一,她說什麽都要回到青衣樓一試。而在她身後的峨眉四秀想跟就更跟,到了青衣樓她們還能活下來嗎?
霍休在聽聞上官飛燕被抓之時,就已經做好了事情敗露的準備。盡管霍天青的自殺讓一切看上去都像是他做的,但該做的準備還是要做的,比如說殺了所有闖入青衣樓的人。
“飛燕太不懂事了,她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我已經教訓過她了。”
如果不是上官飛燕的屍體躺在一側,陸小鳳還能信一句所謂的教訓。“所以,現在你是準備教訓我們了?”
霍休一動不動地坐著,甚是和藹地搖頭,“我已經老了,不過是想在臨死前將當年一分為三的遺財再次聚到一起,那麽我也能有顏麵下去見先王。陸小鳳,若是沒有你的幫忙,我也不能讓嚴立本與平獨鶴死去,這是該好好感謝你的。”
“你恐怕還是該感謝上官飛燕。”陸小鳳看著地上地屍體微微搖頭,如果沒有上官飛燕的高超演技,將一眾人刷得團團轉,霍休也成不了事,而霍休將上官飛燕殺了,怎麽可能放過他們。
“這倒是不必,感謝你們是因為你們是被利用了,但飛燕卻是主動與我合作,與虎謀皮,就該知道死字怎麽寫。”
霍休說著竟是笑了,然後就按下了一個機關按鈕,隻能聽到四麵八方傳來了機關滾動的聲音。“作為謝禮,我就請你們玩一次機關樓了。你們可以想一下怎麽逃,還有怎麽找到先進來的峨眉四人。”
此話落下,霍休的座椅猛然朝下一沉,他已經消失在了密室之中。
既然上官飛燕被擒在前,他難道會毫無準備嗎?他知道樓裏還來了西門吹雪與朱停,青衣樓的所有進出之路都被封死了,現在是進無路出無門,這些人就給青衣樓陪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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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休一路沿著密道而出,這條密道隻能開啟一次就會自毀,他並不會如此逃走,而是必須將到手的遺財全都帶走,嚴立本與平獨鶴所留的錢財都應該是他的。
那些財物尚未運到青衣樓,但是前者珠光寶氣閣的秘密賬本與藏財之地的記錄,霍天青早就全都偷錄了出來,這些藏在青衣樓之側的鄉間小屋裏。上官飛燕與霍天青死了,世上除了他之外沒有第三個人知道這個秘密。
真的沒有人知道嗎?
夕陽之下,當霍休飛過一片片的田埂,他距離木屋隻有幾裏路時,本該沒有人煙出沒的鄉間多了一個人踏著雜草而來,來人讓他蹙起了眉。
霍休在殺了上官飛燕之前,查探過她身體裏的暗傷,那種詭異的猶如跗骨之蛆般的暗器是從未得見。現在,他見到了下手的人。
在眾人前往青衣樓之前,樂遠岑從馬秀真處得知了一個較為詭異的消息。
峨眉四秀她們分成了兩撥,前後跟著上官飛燕往青衣樓方向走,不知是葉秀珠神智恍惚地錯認還是其他,竟然見到了第二個上官飛燕出現在郊外,但是同行的石秀雲卻並沒有看到。
後來得到證實,同一時間馬秀真與孫秀青親眼看到上官飛燕進入了一棟非同尋常的小樓,也就是青衣樓所在。
那個郊外出現的身影難道真是葉秀珠的錯覺?
樂遠岑秉持著懷疑就去驗證來到鄉野間探一探,如果其中沒有鬼最好,如果有鬼就抓住它。她走了半天終是看到了一間木屋,還沒有能進去一查究竟,看到了一身綾羅綢緞的老頭,正以極快的輕功飛縱而來。“你是霍休。”
樂遠岑說得肯定,雖然她沒有見過霍休,卻能陸小鳳詳細的描述過其長相,而當霍休來到此處,則是證明了木屋裏確實有很重要的東西。
“你猜到了我是誰,那麽就該速速離去才對。我活著出現了,那麽青衣樓的人必然活不了。”
霍休冷笑著說,“你難道一點都不擔憂你的朋友們嗎?我親手建造了青衣樓,那裏唯一的生路被毀,他們被堵死在樓裏,你猜他們可以破樓而出嗎?你現在去的話,說不定還能收到他們的全屍。過不了太久,一把火就會把所有的人都燒成灰燼了。”
樂遠岑並沒有動,不僅是腳步沒有動,就連表情都未曾一動。
“我奉命是來此不是為了救人,隻是為了見一見青衣樓樓主,在他的陰謀敗露後,確保能把青衣樓的所有錢財盡數充公。眼下,已經做到了第一點,我見到了你這位青衣樓主。很快就能做到第二點了,因為夠讓你逃跑也不忘帶走的隻會與巨財有關,它就在後麵的屋子裏,對不對?”
霍休沒有回答,他冷冷地看著樂遠岑,“百聞不如一見,總捕頭果然是心狠之人,也難怪你能夠以太平王世子謀反一案名震天下。今日,你將青衣樓之中眾人之命視若無睹,想要抓住霍某再立奇功,倒也與你能用出那般狠毒的暗器相合了。這也足見陸小鳳交朋友的眼光確實不怎麽樣。”
“既然樓主已經知道我是狠毒之人,那麽你也該清楚,我不是要抓到你,而是要殺了你,殺了你以絕後患。”
樂遠岑沒有因為霍休的話而表露半絲怒意,她反而是笑了,“在動手之前,我要多謝樓主誇獎,心狠手辣算得上樂某諸多的優點之一。隻不過,真的明白這一點的人都已經死了,今日要再添新鬼了。”
“嗬嗬!你倒也真是輕狂!”霍休有自傲的本事,江湖上能與他匹敵的人屈指可數,而更夠一舉殺了他的人寥寥無幾。“那你可抓緊時間了,可別耽誤太久,等會青衣樓就燒成灰了,你連骨灰都撈不出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兩人同時都動了。
樂遠岑僅用一招就知道霍休的武功到了何種境界。
霍休已經快要七十歲了,自是有了一身深不可測的內功。比之小老頭吳明還差上了兩分,但確實足以傲世江湖了。
在無名島之上,樂遠岑與葉孤城聯手才殺了吳明,現在她卻是要一人應戰霍休。
當時擊殺吳明,兩人用了幾個時辰。可是誠如霍休所言,現在樂遠岑必須速戰速決,因為她不可能不擔心青衣樓會被燒成灰燼。
不去親眼一見,樂遠岑無法確定這是霍休故意擾亂人心的謊言,還是真的有此一招。畢竟霍休逃了出來,他會放任其他人活著嗎?
這場不期而遇的生死之戰並不公平。
霍休以青衣樓之中陸小鳳那些人的命牽製住了樂遠岑,而他已經是毫無忌憚了。
然而,公平的約戰在江湖上才是奇聞,也隻有西門吹雪那般執著於劍道的人才會遵從。江湖的本質是殘忍,不公平才是它的常態。
兩道身影在荒野田間交鬥著,霍休叨叨叨的聲音陸續的在風中響起。
“總捕頭,你沒有聞到焦味嗎?這裏與青衣樓總部也算不得太遠。我聞到了一股大火的味道,還有你朋友們屍體的味道。”
霍休嗤笑了起來,“我說錯了,在你看來那些人根本算不得朋友。在你心裏屋裏的賬本與藏寶圖更重要,否則你怎麽能見死不救呢!”
霍休老臉上的皺紋因為笑容凝出了一個古怪的弧度。
樂遠岑見狀一言不發地閉起了眼睛,她應該相信陸小鳳幾人的本領,她在見到霍休時就知道趕去其實已經於事無補,但是理智的判斷卻無法抵過心裏的擔憂。
霍休!這一切都是因為罪魁禍首的霍休,天地之中就不該有他的存在。
一念起,天地變色。
下一刻,一切的聲音仿佛都驟然靜止了下來。
樂遠岑隻覺自己融入到了天地之間,隻需伸出一隻手,僅僅是勾動手指就可以引得天地意念攻向霍休。在她的食指輕扣之間,停止的風忽然就從四麵八方團團圍住了霍休,不過呼吸之間,宛如從天地中伸出了某種力量,讓霍休瞪大了眼睛,他的身軀就化作了一縷風塵,被吹散在了風裏。
然而,此時樂遠岑卻是猛地吐出了一口鮮血跪倒在地上,頓覺五髒六腑都燒成了一團。
忘情天書的最強一式為天意,天意之下,凡人不存。
可是,運用天意者不得再有情,情之一字從不僅指愛情,七情六欲皆為情,親人、朋友皆是劫。如果有一絲情動,則會反噬自身。
樂遠岑用手抹去了嘴邊的血,撿起了霍休軀體去後散落在地的鑰匙,撐著身體取出木屋裏藏著的一個木盒。在開鎖之後就見到了其中藏著的賬冊與手劄,她將這些收好之後,就朝著青衣樓的方向急速而去。
風裏確實傳來的焦味,讓樂遠岑內傷更重了一層。
今日的一念之悟,讓她摸到了忘情天書的最強一式。
隻是,忘情天書比她料想得還要狠絕。必須忘了的不隻是深愛之情,而是人擁有的一切感情。如此斷盡一切感情,她還算是人嗎?
樂遠岑笑著搖了搖頭。此刻,她終是確定了,她做不到斷盡一切的感情,也不願意做到。若是逍遙地活著,為何要違心而為。
因此,她走在放與不放之間,領悟高於情的那一條路,那才是不拘泥、不受困的忘情之道。
一本忘情天書,開篇是前人的領悟,而今她為何不能走出自己的道?
“小樂,我們在這裏——”
陸小鳳朝著急速而來的樂遠岑招了招手,他的臉上還都是煙灰。一眾人站在空地上,他們身後已經是烈火熊熊的青衣樓。
樂遠岑看到活著的八個人與地上官飛燕的屍體,她真是鬆了一口氣。“你們從哪出來的?”
“我們的運氣還算好,在樓裏遇到公孫大娘了,她破壞了機關弄開了一扇窗,我們跳出來的。”陸小鳳看向了西方,“公孫大娘還有事,一出來就走了。”
樂遠岑順勢看向了西方,看到了一個女人遠去的背影,隱約可見是穿著一雙紅鞋子。不管如何,這次倒是要謝謝公孫大娘了。“你們出來了就好。對了,霍休死了。”
“死得好!”石秀雲咳湊一邊摸著臉上的煙灰,“師父能有個伴了。”
樂遠岑笑著將絲帕遞給了石秀雲,“隻怕,你師父一點都不想與霍休作伴,他們早就分道揚鑣了,也不必在地下就糾纏下去了。”
樂遠岑剛送出絲帕,她的手裏就多了一瓶藥。
“理氣安神,皆可服用。”花滿樓沒有多言,他卻是聽得出樂遠岑的氣息不穩,更是聞得出她身上的未能散盡血腥味。霍休的死一定不容易,讓她受了內傷。
“謝了。”樂遠岑沒有常備藥物的習慣,她打開藥瓶一聞,藥是上好的藥,正適合現在吃。
一顆入口,樂遠岑隨意地瞥向了上官飛燕的屍體,她的屍體被帶出來也不奇怪,隻是她並沒有穿鞋。
“不管過去如何,人死之後,還是入土為安。”花滿樓說著抱起了上官飛燕的屍體,哪怕隻是一口薄棺,也算是了結一段前緣。
“這事終於結束了。我多嘴問一句,你不介意多幾個人去聽琴吧?”
陸小鳳歎了一口氣,隨即笑著看向臉上也沾著煙灰的西門吹雪,有了如此一問。也不待西門吹雪回答,他就衝著花滿樓的背影喊了一句,“花兄,反正都在杭州,你也來嘛,一起彈才更有意思。”
陸小鳳仿佛意猶未盡,他再看向了樂遠岑,“小樂,你覺得三重奏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