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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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
葉孤城麵對如此坑了他的局麵, 竟是先說到, “都還沒吃午飯,那就邊吃邊說。”
什麽?現在還有心情吃飯?
葉孤鴻聞言也不繼續對西門吹雪發呆了, 而是以驚異的眼神看向葉孤城。
有的話葉孤鴻不敢開口直說,但腹誹之語全然表露在臉上。‘堂哥,你見到西門吹雪了,難道不該立即說我們拔劍吧。堂哥, 你什麽時候居然也遵從民以食為天了?’
“吃飯好啊!今天中午該是海鮮大餐。”
朱旬一直在北方生活, 而這年頭因為交通不便與捕撈不宜等各種原因, 隻有沿海與海島上才有最新鮮的海味。做皇帝有什麽好的, 看似擁有天下, 卻連吃一頓飯的自由都被束縛著,難道有此機會, 他可以放飛自我。“我想要吃海鮮麵, 就先去後廚擀麵了。師妹, 我們一起去玩。”
葉孤城壓根沒去在意將樂遠岑拐到後廚的朱旬,或者說他是想管也管不了, 之後就冷冷地瞪了一眼葉孤鴻。顯然是讓葉孤鴻關了亂七八糟的想法, 不然從現在起就不給吃喝。
葉孤鴻打了一個冷顫,現在真的用上食物製裁了, 以前堂兄隻會懲罰他蹲馬步, 這懲罰的手段越來越狠了。葉孤鴻向西門吹雪投去了隱秘的求助目光, 卻被對方完全無視了, 眼看著房裏剩下三人,而他勢單力薄,隻能暫且向惡勢力投降了。
葉孤城見葉孤鴻識相地離開了,果然奇怪的人都不在了,氣氛就變得正常了。“西門莊主請用茶。白雲城的風景不錯,你遠道而來,也不必來去匆匆,飽覽大海風光也不錯。”
西門吹雪看著葉孤城。白雲孤城本該是高懸於天際的冷傲,卻沒有想到葉孤城身上多了些許靈動的生氣,這真是出乎意料之外。“葉城主客氣了,不知你是否願意與我問劍一場?”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不過還請莊主等一等,白雲城尚有雜事未了。等到來年的金秋時分,我會北上萬梅山莊,到那時在行問劍之約,你看如何?”
葉孤城想著尚未處理的瑣事,有關南王世子的那一攤麻煩,隨著朱旬來到白雲城,不管怎麽樣都將要塵埃落定了。那就還有一樁麻煩,他離開白雲城去江湖遊曆之前,總得物色一位下任城主,誰讓葉孤鴻沒什麽出息,否則他就能直接撂挑子離開了。
西門吹雪點了點頭,這番問劍會在一年之後,但還有一場問劍卻近在眼前。他想著喝了一口茶,茶果然是苦的。
在後廚裏,朱旬有模有樣地擀著麵,雖然擀得還不算精細,但也馬馬虎虎能夠入眼了。
“我是大半個月前到的白雲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從京城一路趕到了廣州城,然後在城裏遇到了葉孤鴻。他傻得有些可愛,將我認作了南王世子,就將我帶上船一起來到了白雲城,讓我順利見到了葉城主。”
樂遠岑看著臉上沾著麵粉的朱旬,隻怕不是葉孤鴻傻,而是朱旬太會演戲了。“師兄看來一點都不著急。”
朱旬沒有與平南王世子正麵相對,他是在關鍵時刻逃出了皇宮,頗有一種天大地大的暢快感。何必為了流落民間而悲苦,如此非凡的經曆將在史書上記一筆,說起來還有些小驕傲。
“前幾天通緝令的消息也傳到了白雲城,師妹現在也不著急,我又怎麽會著急。何況,這一天我等了好久,總算可以名正言順逃離紫禁城,真想不明白為何有蠢貨擠破腦袋要往裏麵鑽。”
“平南王世子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他身為葉城主的徒弟,既是可以一身武藝行走江湖,又能每天品嚐各式美味,還能娶自己想娶的人。”
朱旬後麵的這些話說得很輕,連擀麵的動作都有些停住了。“我是求之不得那種逍遙自在,唯願來生不再生在帝王家。”
樂遠岑不知能說什麽。認真而言,她與朱旬算不得太熟,一年也見不了幾次麵,每次除了案子之外,也就是談些不涉朝政的閑話,並不會過於交心。因為君臣之間,親則生狎,近則不遜。
好在樂遠岑常年在京城之外,不必特意費心去把握這種尺度,而她覺得朱旬看似溫和,其實有些難以捉摸。
正如此次朱旬是如何一路急速奔至了廣州?他長於深宮沒有離開過京城,竟是能全然無事地抵達廣州,而他平日裏又是怎麽能偷溜出宮?不過,朱旬不說這些細節,她就不會主動去問。
“師妹,這時候你可以大膽地建議,讓我早日選一個接班人,就可以徹底卸下一身重擔了。”
朱旬已然又笑了起來,“大哥的孩子也十幾歲了,我再熬個七八年也就能輕鬆快活了。”
此言涉及到皇儲之事,樂遠岑更是隻會笑而不答了。
朱旬尚未到三十,他與先太子之間相差十來歲。先太子留有一子,朱旬卻是至今無子。照理來說朱旬不必著急,他還算年輕總會有自己的孩子,但是其中說不定有什麽皇室辛秘,不足為外人道。
“這種事師兄該是自有主張,我就不胡亂插嘴了。”
樂遠岑說著就將兩人擀好的麵條放進了大鍋裏,“有關繡花大盜一事,他是否與平南王世子聯手了?師兄已經知道其中的內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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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花滿樓接到樂遠岑所寄來的書信時,陸小鳳早就已經對繡花大盜一事開始了調查。這裏麵最關鍵的證人就是已死的江重威,而他的血書證詞也是關鍵證據,證明樂遠岑是繡花大盜。
從時間與地點上來看,樂遠岑向著南邊而去,她是有作案的時機。可是少有人知道她身受內傷不能動武,再說都當西門吹雪是擺設會對此毫無察覺嗎?
負責調查繡花大盜一案的人是金九齡。
陸小鳳帶著太多的疑惑跟進了這個案子,查到最後線索指向了紅鞋子這個組織,查到其領頭人公孫大娘時,她反倒是拿出了一件證物——六扇門總捕頭的腰牌。竟是被證實此物不是造假,那更是將真凶的罪名定死在了樂遠岑身上。
為什麽會這樣?樂遠岑後來寄來的信,讓陸小鳳撇除了所有的不可能,指出了剩餘的真相。
上官飛燕也曾是紅鞋子裏的人,所以公孫大娘或是繡花大盜,或與繡花大盜聯手布下了這些罪證。為的是給上官飛燕報仇,還有就是報複樂遠岑一舉破壞了紅鞋子接管青衣樓遺財之事。憑著這些罪證,金九齡讓皇上迅速簽發了通緝令。
陸小鳳理順了這一條線,卻陷入了又一個謎團裏。
倒退回最初,平南王府總管江重威的死與血書是誰的手筆?是他以死陷害樂遠岑,還是有人授意?那會不會是平南王世子,如果是的話,他們又為何要那麽做?
人做事總有目的,是什麽讓平南王府與繡花大盜達成了目標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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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各取所需。金九齡與平南王世子各有目的,一個嫉恨你,另一個窺覬皇位。我猜金九齡夜闖平南王府去刺瞎江重威的眼睛,他在那個過程裏發現了平南王世子謀反的證據。
由於葉城主不再插手謀反一事,平南王世子就另擇幫手,金九齡能夠有出入皇宮的正當理由,加之有我身邊的太監做內應,他們能順利地開展狸貓換皇帝。”
在午飯過後,朱旬與樂遠岑去了海灘上遛食,他把此事的前因後果說了出來,“兩人選的時間都不錯,隻是我的運氣好,逃過了一劫。這要多謝師妹,那日恰逢你第三本畫冊問世,我偷偷出宮去買書了,順便把最寶貴的那個盒子一起帶走了,待到發現事情不妥,就直接離開京城直奔廣州了。”
“最寶貴的盒子?”樂遠岑見朱旬的神色似是認真似是玩笑,她忽然想到了那個裝春宮圖的木盒。“師兄,你該是把玉璽與虎符都帶出來了吧?”
“玉璽平時也不能藏在盒子裏。是我的私印與虎符,有這兩樣起碼能保住我們的安全。”朱旬笑著彎腰撈了一把沙子,“你說會有人想到它們與春宮圖放在一起嗎?”
朱旬沒去等樂遠岑的回答,他脫掉了鞋襪又卷起了褲腿,先一步朝著海邊走去,“在海邊穿鞋絕對多餘,這樣光著腳感受細沙的撫摸,才能好好享受碧海藍天的溫柔。你也可以試一試,不必太過拘束。”
這般做派確實不合一般的規矩,但樂遠岑從不是一個恪守陳規的人。既是已經來到了海邊,就要好好享受這裏的怡人風光,當然是怎麽暢快怎麽來。
白雲城就像是世外桃源,很適合休閑度假。
樂遠岑也脫了鞋襪,走在空曠的沙灘上感受栩栩海風,不時撿一些沙灘上的貝殼,聽著遠方海麵上海鷗的叫聲,還有一陣陣海浪的起伏聲。如此美景,她在海灘上可以靜靜地呆上一整個下午。
朱旬並沒有再多說什麽,他走了一段路就在沙灘與海浪的交界處停了下來,讓海浪一波一波沒過了腳麵,腳趾感受著海浪來了又去。
鹹濕的海風迎麵而來,朱旬望向海與天的交接處,神色平和,嘴角帶笑,眼裏盡是柔情。
夕陽落下之際,西門吹雪來到海灘邊,先是看到了兩雙鞋子,再是看到了分散在兩邊自顧自玩的兩人,一個躺在沙灘上,一個在一旁堆沙子。
他走向了躺著的樂遠岑,目光在她不著鞋襪的腳上停留了一會,語氣淡淡地說,“你不冷嗎?”
“莊主,你在開玩笑嗎?且不說白雲城的氣溫怡人,我的傷已經好了,怎麽可能因此感到冷。”
樂遠岑看著西門吹雪,不穿鞋襪是不合規矩,但她從來沒有乖乖聽話過,“來海灘就要放鬆一些,莊主不試一試讓沙粒穿過腳指縫的感覺?其實真的很不錯。”
西門吹雪沒有答話,沉默就是他給出的答案了,他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反倒是朱旬作為皇帝是有夠不守陳規。
既然在此遇到了朱旬,那麽休假也該到頭了,畢竟不能讓南王世子那隻狸貓在龍椅上呆得太久,而她也要去找金九齡算這筆賬。
樂遠岑自問來沒排擠過同僚,金九齡真地腦子有病,不順心就演上這樣一出,也該讓他立即伏法。
“看來莊主不是來享受的,那就是來與我定下約戰的日子了。依照天上的雲層變化,最近的天氣應該都算晴朗。我也不能在白雲城多呆,不如明日好好休息。後天午後,我們就比劍,你看如何?”
西門吹雪卻是說到,“我隻會殺人的劍法,你確信你會贏?”
“我能肯定的是,我不會死。”樂遠岑說著又閉目躺在了沙灘上,“你說了劍貴於誠,我不需要你手下留情。”
西門吹雪看著仰躺著享受落日餘暉的樂遠岑,他仍未能明確答應定在後天比劍,而是轉身離開了。在沙灘上留下的一串腳印,可以看得出西門吹雪的每一步走得都很緩慢,似是不願就輕易走完這一段路。
等西門吹雪的身影消失不見,天色已經昏暗了。
朱旬拍散了堆起的沙堡,又等一個浪頭打來,模糊了他在沙地上寫的兩個字。他這才走向了準備離去的樂遠岑,“師妹要與西門莊主比劍?”
樂遠岑點了點頭,“師兄請放心,我不會死的,能夠把你安全地送回紫禁城。”
“我不是來勸你不要比劍,隻要你覺得這樣的生活開心就好。我希望你能過得精彩。”朱旬說著淺淺笑了笑,他穿好了鞋外就朝城主府的方向而去了。
樂遠岑眨了眨眼,她過得一直都挺好的。
這也穿好了鞋襪朝著城主府的方向而去了,等會吃過晚飯,還要與葉孤城聊一聊,也不知南王世子謀反一事後,他會有什麽打算。
兩人都離開後,天色徹底黑了下來。
夜風吹著海浪,海浪打上了沙灘,徹底抹去了白天沙灘上的痕跡,再也無法看出朱旬曾在上麵寫下過哪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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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就像指中沙,越想握緊就流失得越快。
在白雲城的第二天匆匆而過,很快就到了子夜時分。
樂遠岑已經與葉孤城談妥了,更該說是朱旬與葉孤城談妥了。
謀反本是禍及滿門,葉孤城作為平南王世子的師父也難逃其責,白雲城也要受到牽連。不過,葉孤城此番救駕有功,也就功過相抵,不再追究他的過錯了。
至於,葉孤城打算選好接任的城主,他要去江湖上再遊曆一番,定下了與西門吹雪的來年之戰,這些事情就都與朝政無關了。
既然最關鍵的事情談好了,那麽也不耽誤時間,葉孤城會安排船隻,讓一眾人要盡快回京城。在那之前尚有一件大事未了,正是明日午後樂遠岑與西門吹雪的比劍。
西門吹雪尚未明確開口答應比劍時間。
子夜時分,他沒有能夠安然入睡,而是細想著這兩三個越來發生的一切,在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樂遠岑門口。屋裏的燭火已經滅了,但是樂遠岑並沒有睡。
月光溶溶,窗戶半開。
樂遠岑坐在窗邊,端著酒杯對西門吹雪遙遙一敬,“莊主還不睡?是因為明日之戰,緊張地睡不著嗎?”
西門吹雪聞著酒味尚且淡淡,樂遠岑看著非常清醒,應該沒有多喝。“你不一樣沒有睡,難道我就要說你是在借酒消愁。”
“哎呦,不容易,莊主也會開玩笑了。”樂遠岑舉杯對向明月,“我哪有什麽愁,是與明月聊得開心。”
西門吹雪望向了天際的殘月。邀月同飲之人,即便真的不感到孤寂,恐怕也算不得非常開心。他仰頭沉默了很久,終是開口說到,“我認為每一把劍都會歸劍於鞘,心甘情願地在劍鞘中收斂了所有的殺意。你覺得呢?”
朦朧月色下,西門吹雪的神色認真,此時他像是一把甘願收斂殺意的劍。
樂遠岑聞言卻是笑出了聲,“這話是沒錯。然而,那是劍與劍鞘的故事,不是劍與劍的故事。在我看來,一隻手可以握住劍,也能夠握住其它,但恐怕莊主並不這樣認為。所以,莊主真的確定你想要的是什麽?”
西門吹雪緊緊握著劍,他無法立即給出答案,也有可能是一直都給不出答案,因為他的矛盾之處就在於無法說出確定兩字。
“別多想了。有的事情從一開始,人就做出了選擇,那就堅定不移地走下去。”樂遠岑說著取過另一隻酒杯,滿上了酒遞給了西門吹雪。“來,我們幹了這杯。我謝謝你一路的照顧,祝你求仁得仁。”
西門吹雪站在窗外接過了酒杯,沒有立即與樂遠岑碰杯。他看著杯中倒影的殘月,低聲問到,“那麽,你是已經求仁得仁了嗎?”
“當然了。我不是感覺自己過得很好,而是真的過得很好。求仁得仁,複無怨懟。”樂遠岑笑著說,“以後,我也會一直很好地過下去。”
兩人對視了片刻,兩隻酒杯碰到一起,酒被一飲而盡。
“明日之戰,請你全力以赴。”
西門吹雪說完轉身離開了,這次他走得不再緩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