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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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彥秋一行到達京師的時候, 距離會試還有些時間, 一般上京趕考的生員多是會提前些到達的, 一來早些到便可早些結交人脈打出名聲來,二來也是為了預防路上有事耽擱或者水土不服來不及緩解,影響自己的發揮。
十年寒窗, 一朝魚躍龍門,任誰都不敢稍有輕忽。
所以無論心裏對今科主考官龐太師究竟如何看待, 尊崇畏懼其權傾朝野也罷,輕視鄙夷其玩弄權術也好,都少不得要去龐太師府上拜會一番打點關節, 哪怕不得其門而入,也得留下些銀錢珍寶做以討好, 不求龐太師多麽提攜他們, 隻求不要因為未曾上門拜見而故意打壓。
眼下這朝堂國政, 自前些年真宗皇帝駕崩,仁宗皇帝登了大寶, 立龐家女為後,其父龐吉國丈加封太師, 又有一班趨炎附勢之人結成黨羽,上欺皇帝年幼,下仗國丈之勢排除異己,大有擅自專權之意。隻不過皇帝雖然年幼, 卻也懂得明辨是非, 又有先帝留下的元老輔弼, 嚴防死守之下龐吉也是奈何不得,朝堂仍是律法嚴明井然有序,不曾有過動蕩混亂。
時人說起龐太師,多是有所鄙夷的,玩弄權術,奸佞小人,囂張跋扈濫用職權,稍正直些的臣子皆與其不甚對付,若非龐太師的女兒乃是中宮之主,又向來端莊賢惠不曾有過半分錯處,頗得了皇帝幾分青眼,隻怕龐家早就招來殺身之禍了。
此時蘇夢枕也在說龐吉。
“龐太師此人,能力還是有的。”他語氣緩緩,仿佛說的不是權勢滔天的龐太師,而是什麽隨處可見的普通人,“不要隻看他橫行霸道作威作福,這些年委派給他的差使,無論江南水患,還是北疆雪災,一樁樁一件件他都處理的極為漂亮,若非如此隻怕幾百年前就被砍了腦袋了。”
不怕他囂張跋扈,就怕他是爛泥扶不上牆。
“皇帝需要他留在朝堂上。”朝廷最重要的就是要平衡,一旦一家獨大,即便那一方是先帝留下忠心耿耿的正直之臣,沒了龐吉這個奸佞在前頭吸引火力,在他們內鬥之前下一個會被開炮的絕對就是皇帝,因此皇帝輕易絕不會輕易處置龐吉,甚至還要時不時的封賞於他,挑動朝堂上清濁之間的競爭,來保持自己地位的絕對性。
如果手底下隻有一種聲音,那麽也就距離被放置著當擺設不遠了。
包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如果他是那什麽都不懂悶頭考試的考生,大抵也會連帶著對龐吉的觀感不怎麽樣,雖說眼下雖然依舊不怎麽樣,但他也知道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龐吉就是那條把水攪渾的魚。
剛正不阿的清官諫臣朝廷需要,懂得利益交換遊戲規則的佞臣朝廷也需要,他年少時幻想過的那般人人清廉正直的朝廷實在太過理想,理想到不切實際。
人人正直清廉便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不存在的。
他剛開始在蘇夢枕那裏看天下大勢學權謀手腕時,說要讓這天下國泰民安百姓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現在他卻隻求一顆本心不變,貧賤不移,威武不屈,無論做什麽都問心無愧。
誌氣短了嗎?
大抵隻是腳踩在了實處,學會了一個腳印一個腳印往前走。
包拯的父親包肅之在京城也是置辦了宅邸的,隻不過包肅之幾年前調任福建,這宅子也就一直空置著,早就不怎麽能住人了,修繕起來又得幾個月光景。
馬車一路駛進了金風細雨樓在京師的據點,旁人不知道,仲彥秋卻是一下馬車就看了出來,這裏幾乎是完全仿照著“金風細雨樓”原本該有的樣子建造的,有高高的木塔,四角起著四幢高樓,正中心湖水澄明,雲水天光一色。
高高的塔尖投下一抹有些寂寞的影子。
“我們去紅樓歇息。”蘇夢枕說道。
雕梁畫棟,絢麗輝煌,紅樓是設宴,待客,備筵的地方。
“公子。”一個男子已候在紅樓門口,約莫二十七八的年紀,錦衣玉冠,眉眼卻是錦衣玉冠也壓不住的華美風流。
“白錦堂,我金風細雨樓的大總管。”蘇夢枕介紹道。
仲彥秋道:“幾年前你撿回來的那個?”
他說撿,卻是當真沒有半分誇張,白錦堂那時候遭仇敵陷害圍攻去了大半條命,被蘇夢枕撿回去的時候幾乎已經斷了氣,要不是逍遙派的醫術實際上已經超出了這個世界的範疇,仲彥秋的內力也足夠護住他的心脈,不然隻怕也是救不回來的。
包拯不曾在江湖上行走過,對於白錦堂幾乎沒有任何印象,展昭對這個名字卻是如雷貫耳。
遊走四方,交遊廣闊,行俠仗義,白錦堂十六歲一人一刀在江湖上拚出名聲時展昭還是垂髫幼童的年紀,甚至可以說是聽著白錦堂的那些傳奇故事長大的。
“久仰大名。”他拱手道,落落大方絲毫不曾露怯。
“過獎。”白錦堂笑著拱手回道,他生得極好,笑起來更是可稱得上一句煥彩生輝,眉眼灼灼如桃李三月,無怪乎同他談判的人總是忍不住不由自主地多加退讓幾分。
明明仔細算算年紀,也是而立之年的男人了。
紅樓裏已經備好了酒筵,考慮到一路舟車勞頓下大家也沒什麽胃口,多是清淡開胃的菜色,簡單吃了些後,包拯和展昭自去了為他們備好的院子休息,白錦堂則跟著蘇夢枕去了書房,仲彥秋本是想回房休息的,奈何剛邁開步子就被蘇夢枕抓了壯丁,一道去書房核對那堆積如山的賬本與文件。
“尊師重道。”仲彥秋盯著蘇夢枕看,雖說在別人眼裏他是二十餘歲的青年模樣,但是從蘇夢枕的視角來看仲彥秋還是那個不到他高的小豆丁模樣,即便是板著臉也沒有半分威嚴可言,反倒多了幾分不可言說的可愛。
他忍不住就伸手捏了捏那看起來格外圓潤柔軟的臉頰,而後若無其事地放下手道:“你已經休息了好些年了。”
在他一個鬼忙著發展勢力忙得快要活過來的時候,仲彥秋就負責在小包村看看書寫寫字教教徒弟,悠閑得讓人眼紅。
仲彥秋默默與他對視幾秒,毫無意外地敗下陣來,歎了口氣:“我可不保證能做好。”
比他謀劃的水準強就行。蘇夢枕如是想著,分攤了桌案上一大半的賬冊給了仲彥秋。
仲彥秋會看賬冊,卻不代表他喜歡看賬冊,和滿篇數字鬥爭了半個時辰後,他果斷地從不知哪裏拖出來一個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鬼靈,那鬼靈生前便是做賬房先生的,對起賬來又快又好,比仲彥秋自己做不知有效率了多少倍。
天快黑的時候,蘇夢枕放下筆,叫人送了飯進來,卻沒再叫白錦堂陪著,原因很是簡單——天徹底黑下來的刹那,蘇夢枕的身體瞬間從凝實化為虛幻,燈火下陰影消弭,被風一吹顯出水波一樣的晃動。
他的修為隻能支持他白日裏現出形體,一入夜就會變回鬼靈的模樣,除了仲彥秋誰也看不到他。
就算是仲彥秋表示跟“那邊”有著極深緣分的包拯,也隻是能隱約感受到有什麽東西的存在,卻是半點看不見其行跡的。
仲彥秋撂了筆,揉揉手腕——以他的修為寫了這麽點字還不至於手腕酸痛,不過是做個樣子而已,而後從衣襟裏掏出一柄刀。
刀身漾著一片水紅,如舞姬飛舞時柔軟的衣袖。
紅袖刀。
蘇夢枕俯身,虛幻的身體如煙似霧,輕飄飄收攏進了刀中。
紅袖刀是他靈魂的載體,就像是一間隻有他能進去的屋子,讓他能夠放心休息安眠,養精蓄銳。
仲彥秋手腕一偏,刀鋒映出他的臉,孩子圓圓的包子小臉上是淺淡到近乎於的表情,他試著扯了扯嘴角,臉頰便露出了兩個酒窩。
嘖,真難看。
仔細把紅袖刀放好,他捂著嘴打了個嗬欠,熟門熟路地走進了自己的房間裏——和以前一樣的方位,裏頭的擺設也像得很,空氣裏飄蕩著帶了幾分涼意的熏香氣味,窗外月色正好。
到底還是小孩子的身體,經不得困。
蘇夢枕用了兩天時間處理完了金風細雨樓積壓下來的事務,白錦堂對展昭的印象很好,興致勃勃地試圖為金風細雨樓招攬他,不過展昭相對而言還是更喜歡現在浪跡天涯的瀟灑生活,也就婉言謝絕了。
包拯最初安頓下來休息了幾天,又捧著書仔細溫習了幾天,在這個當口京師文會極多,處處皆是學子,湊熱鬧去參加了幾場文會之後,包拯便對此失去了興致,隻閉門專心溫書。
不光是四書五經聖人之言,他還把仲彥秋教給他的機械雜工農田水利等相關的翻出來仔細研究,閑來無事又跑去了京郊的村莊晃了幾圈,坐進考場時他已然做下了決斷。
包拯自恃學問是不差的,背後又有師兄撐腰,想來也不會被故意壓下名次,隻要認認真真考,進翰林院決計是沒什麽問題的,但是比起對著書本做學問寫文章,他更想做些實際的東西。
他想要外放。
為一方父母官,真真切切地為百姓做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