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說來, 葉雪城的那顆痣不在眼角，而長在左邊眼尾靠眉毛的位置。乍一看並不顯眼, 聽人說, 那是聰慧和決斷力的象征。

    至於手背的胎記，是他出生的時候便有的。以前顏色更深，是標準的心形，隨著今年累月的摩挲, 印記越來越淺，需要湊很近才能發現。

    記得當年占薇第一次察覺到他手上胎記的時候，也不知道戳中了她什麽點, 一個人傻乎乎地笑了很久。

    葉雪城用手衝了把臉, 又拿幹手帕擦了擦。他望向洗手台的鏡子，裏麵的人看似冷靜從容、波瀾不驚, 眼睛裏卻透出了曆經炎涼的冷漠和疲憊。他皺了皺眉，忍不住想, 什麽時候自己變成了這副讓人生厭的樣子。

    出了洗手間, 鍾澤等在一旁，對他道，“葉先生，車已經到了, 我們去機場吧。”

    “嗯。”

    上了車, 葉雪城靠在後座, 閉著眼睛。鍾澤知道他大概是夜裏沒睡好, 隻是默默地把車窗關上、空調打開。

    車裏陷入了一片安靜。

    就在鍾澤以為葉雪城已經睡著的時候, 突然聽他道，“對了，昨天我拜托你找的那首歌，錄下來了嗎？”

    鍾澤一愣，立馬回過神來，“錄下來了。”

    說來也是讓人費解。

    在鍾澤的認知裏，自己這位老板屬於全能型選手，硬要挑出什麽毛病，大概是實在沒有音樂細胞。慶幸的是，老板對自己的短板有自知之明，從未想過做那些突破自我、折磨他人耳朵的事。隻是偶爾辦公室裏放點音樂，是鍾澤從未聽過的鋼琴曲。

    所以，昨天葉雪城讓找來電台裏的那首流行樂時，鍾澤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可以現在放來聽嗎？”

    “好。”

    溫羽，《時間線》。

    鍾澤想，歌手名字耳熟，大概是某個快餐式流行歌手。歌名雖然陌生，旋律卻還算動聽，來來回回地唱著，帶著輕快的甜蜜，聽了好幾遍也不覺得膩。

    去機場的一路都在單曲循環。

    “你成全了我的每一句歌詞，

    遇見你是我最幸運的事。

    ……”

    鍾澤回頭看了眼自家老板，發現他正側著頭，思慮深重地往窗外望去，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

    過了很久，他突然問了句讓人十分費解的話。

    “鍾澤——”

    “先生，什麽事？”

    “你有沒有覺得……”語氣頓了頓，“歌裏麵唱的那個人，有點像我？”

    鍾澤的動作一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前幾天一直在糾結和學長的戀愛節奏問題的程樂之，情緒難得表現出不穩定的起伏。早晨上課前，她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性，於是拿著毛巾走到洗手池旁，對正在刷牙的占薇道，“你說……我不會遇到渣男了吧。”

    占薇沒睡醒，手裏的牙刷機械地動著，惺忪的眼睛望了望身邊的人。

    “不然，我們都發展到那一步了，他怎麽還什麽都不表示。”

    占薇漱好口，待將牙刷放進杯子裏，才道，“如果這麽不確定，幹脆由你挑明好了。”

    “這不就讓對方掌握主動權了？”

    “總比錯過強吧。”占薇道。

    另一邊正在拍爽膚水的阿真探出頭來，“樂之老大，如果你要表白，我百分之百支持你，加油。”

    程樂之有點鬱悶。

    “其實女生表白……也沒那麽糟糕的。”占薇繼續道。

    在程樂之的認知裏，占薇一直被劃分在內斂保守的範疇。所以聽到這句話，她眼睛亮了亮，像是發現了希望之光，“難道你表白過？”

    占薇一邊擰著毛巾，一邊道，“嗯。”

    程樂之的語氣變得興奮起來，“快說說，成功要訣是什麽？”

    “沒成功。”

    “……”程樂之沉默一兩秒後，再次陷入抓狂的情緒裏，“啊啊啊，我該怎麽辦怎麽辦。”

    暗自糾結的程樂之沒想到，中午學長那邊突然發來了個，“我喜歡你。”

    這讓整個寢室炸開了鍋。

    葉雪城打電話來的時候，阿真正和程樂之聊得熱火朝天，聶熙也回來了，加入到八卦的陣營裏。寢室很長一段時間沒這麽熱鬧過了。

    大概是聽到了話筒裏的吵鬧聲，葉雪城問，“你那邊怎麽了？”

    占薇看了眼身後興奮的小夥伴們，走到了陽台，把門輕輕帶上，“樂之被人表白了，我們在說讓她男朋友請吃飯的事。”

    嚴格意義上來說，程樂之還沒回複學長，那位學長也沒有表達出讓程樂之做女朋友的意思，但在所有人看來，這一切都水到渠成。阿真連請客的餐廳都已經想好，不過，她的要求被程樂之以“還不知道劇情如何發展”為由，嚴肅認真地駁回了。

    “請吃飯？”

    占薇笑，“是很久以前就說好的，如果誰交了男朋友，要請全寢室的人一起吃飯。”

    氣氛突然沉默。過了幾秒，占薇才意識到哪裏不對。

    “怎麽沒聽你提過？”

    “嗯？”

    “請你室友吃飯。”

    “……”

    “難道我不是你的男朋友？”

    察覺到平靜的語氣裏帶著點不悅，占薇也跟著鬱悶了起來，“唉，不是……”

    “不是你男朋友？”

    竟然被揪著不放了。

    占薇想了想，道，“你平時那麽忙……”

    那邊沒說話。

    她決定破罐子破摔，“而且……你本來就不是我男朋友。”

    “那我是什麽？”

    “上次你自己說的，是‘準老公’。”

    那頭又安靜了幾秒，然後傳來一聲低低的笑。

    葉雪城想起之前去教室找她的場景，當時是這麽向她同學介紹自己的。

    他不再糾纏這個話題，隻是道，“既然你們已經說好，我也不能讓你食言。你問問你的室友這周有沒有空，我請她們吃飯。”

    掛上電話，占薇有點鬱悶地看著站在書桌前、一臉幸福的程樂之，心想自己突然說男朋友請吃飯，會不會有搶人風頭的嫌疑。

    而且……總感覺葉雪城請大家吃飯這事怪怪的。

    於是占薇私自將這個消息攔截下來。她想，隻要自己不提，葉雪城也許很快就會忘了。

    程樂之和學長的發展讓人有些出乎意料。在對方終於向前邁出一大步時，一向風風火火的班長竟然開始扭捏起來，回複道，“我也喜歡你，可我沒談過戀愛，可以讓我再考慮一下嗎？”

    學長說，“好。”

    放下手機，程樂之臉上的表情開心得要飛起來了。聶熙隻送了她一句話，“小心裝逼遭那什麽劈……。”

    “誰讓他害我猜那麽久。”程樂之一臉翻身做主的得意，轉過頭來，“占薇，你說是吧？”

    占薇聳聳肩，表示自己什麽都不懂。

    葉雪城從G市回來的這天，回家裏放了行李後，便開車到了占薇學校、等在她的寢室樓下。

    中午十二點，他遠遠地看見占薇和幾個女生走下台階，於是打開車門，走了過去。

    占薇起初有些不敢置信。記得上次通話，對方提到回程是三天後。

    直到對麵的人走近了，迎著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她才綻放出淺淺的笑。

    “你回來了？”

    “回來了。”葉雪城應聲，表情顯得不易親近，他抬眼看了看站在她身旁的人，“你的室友？”

    “嗯。”占薇點點頭。

    平時活潑熱鬧的阿真和程樂之，此時一言不發，表情嚴肅地看著葉雪城，大概是被他周身強大的氣場給唬住了。

    葉雪城道，“上次說請吃飯的事，你問了沒有？”

    占薇想了想，正準備敷衍，便聽到那邊阿真的聲音憑空插入，“請吃飯？什麽請吃飯？”

    一旦涉及到吃的，阿真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力量和勇氣堪比敢死隊。

    葉雪城聽出了端倪，目光落在占薇身上，“你沒問？”

    “打完電話後，就給忘了。”

    葉雪城研究著她的臉，大概又在說謊話，表情卻誠懇又真摯。他以前竟然不知道她睜眼說瞎話的時候，有如此過硬的心理素質。

    還沒等葉雪城來得及詰問，一旁的阿真全然忘了之前那通電話裏的恩怨，沒心沒肺道，“小薇薇，你竟敢私自阻攔你男朋友請我們吃大餐？！太過分了吧！”

    室友在一旁拆台，讓占薇有點窘迫，“那時候不是還在說讓樂之的學長請……”

    程樂之打斷道，“不不不，凡事有個先來後到，是你先交男朋友的，應該由你們先請。”

    阿真也在一旁點頭，“嗯，我同意。別太小氣啦，又不會把你們家吃窮。”

    “……”

    占薇被自己兩個倒戈相向的室友說得詞窮，一時沒有接話。葉雪城原本有些不快，看到她的室友紛紛站在自己這邊，心情終於變得愉悅了起來。他看了眼占薇手裏的飯盒，打斷道，“準備去食堂？”

    “嗯嗯。”阿真熱情地搶答。

    “如果方便，我現在請你們出去吃。”

    兩位室友愣了愣，才紛紛接話道，“好啊好啊。”

    “方便，簡直太方便了！”

    一行人剛準備往葉雪城的車方向走去時，聶熙從後麵趕了上來，手裏拿了支已經吸了半截的煙。她看見葉雪城，有點意外。

    阿真轉頭問她，“熙熙，占薇的男朋友請吃飯，你去不去？”

    聶熙煙放在口裏吸了一口後，隨手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陽光下，她耳朵上那一排醒目的耳釘絢爛地閃了閃。

    她道，“去啊，為什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