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趕在中午之前與穆信匯合，周懷義第二天一早便帶著三個師弟、師妹告別了穆雲和天澤下山去了，行至中午時分，便已經趕到了河間郡的郡治所在地——樂城縣。

    既然是郡治所在，自然應該是方圓百十裏內最繁華的地方，幾人雖不經常下山，但過往也曾偶爾來過一兩趟，且平日裏經常聽懷義說山下的奇聞異事，所以在幾個人印象中，樂城縣一直是商賈旅人、奇人異士聚集之地，應該是買賣鋪戶遍地，打把勢賣藝者隨處可見，熱鬧至極的景象。可是最近兩年中原地區連續的旱情，導致冀州、兗州、乃至豫州的很多百姓背井離鄉，本地人都到外地去討生活了，卻發現到哪裏皆是這般景象，其它地方的百姓也有不知內情，跑到這河間郡的。終究，日子過得下去的，都不曾離開家鄉，過不下去的，到哪裏都是淪為乞丐的命運。

    這樣一來，樂城縣豈有不蕭條的道理，街道上空蕩蕩的，零星幾個開門做著買賣的，光顧的人中也是看的多買的少。這一撮，那一堆兒的乞丐東倒西歪地坐在路邊。

    惜靈和天承在集市上走著，懷義和穆璃遠遠地走在前麵，不知道兩人在說些什麽。走著走著，兩人停在了一個賣風箏的攤位前。

    惜靈看著各種造型奇特的風箏驚奇地對天承說：“原來風箏可以做成這麽多種樣子啊，我小的時候哥哥也給我做過風箏，可惜就是個簡簡單單的方形，遠沒有這些漂亮。”

    天承嘿嘿地笑著，“那你比我幸運多了，我倒也有個哥哥，卻從來沒玩過這個東西呢。”

    賣風箏的小販一上午沒開張了，見好不容易來兩兩個客人，趕忙湊過來，滿臉堆笑地說：“二位客官！嗬嗬，我風箏王二做的風箏啊，又輕便又結實，樣子好看，飛的還老高！怎麽樣？看上哪個了？我拿個二位。”

    天澤指著一隻四尺多寬的老鷹風箏說：“那個老鷹的不錯啊，模樣生動，個頭又大。”

    惜靈看了看搖搖頭說：“灰糊糊的，不好看，要我說，這隻金魚的最好，造型別致、顏色鮮豔，眼睛還會反動呢。”

    王二說見惜靈有興趣，趕忙趁熱打鐵，“小妹妹真有眼光，這隻金魚是我找專門的畫師給上的色，好看不多，眼睛一轉還帶響，本來賣五文錢，看你這麽喜歡，三文錢賣給你得了。”

    兩人一聽，麵露尷尬之色，從來不下山的人身上自然是不會有錢的，又不好意思直說。這時候，一隊乞丐晃悠著從他們身後路過。

    王二一見，忙說到：“兩位買不買啊？不買我可要收攤了。”說完，馬上從攤子底下拿出頂破帽子戴在頭上，接著，迅速地把身上的幹淨衣服脫下，換上破爛的髒衣服。

    惜靈見王二奇怪的舉動，問到：“老板，你這是要幹什麽去啊？”

    王二一邊換褲子，一邊說：“韓都尉府上每天都給災民實施糧食，我也去混口飯吃啊。”換好了行頭，他又拿出一隻破碗，和一根竹竿，嘴裏不住地念叨著，“快點，快點，去晚了就沒了。”臨走前回頭大喊了一句“娘子！我走了，你把攤子收了吧！”

    “知道了！”不知從哪裏傳來的應承。

    王二鑽到乞丐的隊伍中，跟著走了。

    “咱們也跟著看看去！”惜靈說到，天承點點頭，兩人跟著來到了都尉的府門前。

    這裏早已經聚集了不少的乞丐和難民，大概有近百人。人雖多，但是並不亂，大家都有秩序地排著隊。在角門的邊上，放了幾張桌子，桌上是粥和幹糧，幾個婆子正在給難民盛粥，分幹糧。其中有兩個人穿著比其他人要略顯華貴，一個是四十歲上下的婦女，另一個是十**歲的美麗少女。

    且說天承這些年每日跟穆璃和惜靈朝夕相見，早已對美女有了九成的免疫力，而眼前這位少女雖然沒有穆璃般俊美的麵容，卻舉止輕盈而不做作，穿著華貴而不豔麗，另有一番大家閨秀的氣質，加之天承最是仰慕行俠仗義之舉，此刻眼中活脫一個下凡濟世的美麗仙姑，不覺間就看呆了。

    惜靈見天承這幅德行，又氣又笑，使勁掐了下他的胳膊，口中說到：“幹嘛這樣盯著人家看。瞧你那副癡像。”

    天承這才回過身來，知道自己有些失態，於是尷尬地對惜靈一笑。

    兩人正看著熱鬧，湊巧聽到兩個難民互相講述這自己近日的遭遇來。

    一個老者說到：“這半個多月，我每天以乞討為生，有時一天也討不到一口飯，河間郡各縣也不賑濟災民，多虧韓都尉體恤百姓，不然我和我孫子早都餓死了。”說完，低頭看著一個四五歲大小，目光有些呆滯的小男孩，顯然是給餓壞了。

    一個中年男子，樣子比老者淒慘得多，已經瘦得皮包骨頭，聽了老者的話說道：“我從家一路要飯到樂城縣，別說是河間郡，這冀州各郡沒有一處開倉放量的，可憐我媳婦沒等到這兒就餓死了，嗚嗚——”

    “這些人太可憐了，為什麽官府不完全不管百姓的死活呢！”惜靈聽著有些氣憤。

    天承點點頭，“我們終日在山上，竟不知，山下的百姓生活的這麽艱難。你看看他們一個衣衫襤褸，有些人妻兒老小已成了餓死鬼，而我們竟然還能有飽飯吃。”說著，天承黯然神傷。

    “若不是師父和大師兄在山下奔走，我們恐怕也早已食不果腹了。”惜靈也有些難過。

    “我們快些走吧，大師兄和師姐走遠了，師父還在客棧等著我們呢。”天承抬頭看看已經走出很遠的懷義和穆璃，拉著惜靈便追了上去。

    眾人來到了店房，向穆信問候行禮。穆信看著眾弟子，唯獨不見天澤，便問道：“天澤沒有和你們一起來？”

    懷義說：“師娘身邊需要有人侍奉，我讓天澤留在山上。”

    穆信點點頭，“明天一早我去給王妃看病，傍晚會有人接我們入府，到時候，你們同我一起，先去吃午飯吧，我已經吃過了。”說完便打發眾人離開的房間，穆璃因多日沒有見過父親，留下來與穆信多說了些貼心話，穆信自是高興。

    午飯時，四人一同來到客棧一樓的大廳，隨便點了幾個菜，坐下來邊吃邊聊。

    惜靈最先到：“大師兄，你跟師父每天做些什麽？”

    懷義歎了口氣說：“每天到處給人看病，大多數是窮苦百姓，有時還要替沒錢抓藥的病人抓藥。偶爾給富人看病，就多得一些，你們在山上的日常支出都是從這裏來的。”

    眾人早就知道這些，並沒有感到意外，天承低著眼皮，悶聲吃著。

    懷義繼續說：“時下正逢亂世，諸王紛紛借機壯大自己，到處都在招兵買馬，前些日子，刺史設下比武擂台，贏一場便有賞賜，得了狀元還能做總教頭。”

    “那師父有沒有大顯身手！”天承追問到。

    惜靈瞥了天承一眼，輕描淡寫地說：“師父向來不跟官府打交道，更不可能去打擂的。”

    “額——對呀。”天承有些失望，低著頭繼續吃飯。

    “師父他心係百姓，淡泊名利，不願與官府為伍，實在令人佩服啊。”懷義的話中帶著些許無奈。

    穆璃聽出他言語中透著些怨氣。“爹不去，你可以去啊。得了總教頭之位，爹自然是高興的。”穆璃挖苦到。

    懷義聽了一臉的苦笑，“師妹就別挖苦我了，你想讓師父責罰我啊。”

    穆璃嗬嗬地笑了兩聲，天承和惜靈也偷偷地笑起來，隻是不敢出聲而已。

    幾個人正在吃著，聽到隔桌的兩位食客正在聊天。

    食客甲：“哎我說，馬員外家前天被盜了，據說又丟不少錢。”

    食客乙一聽，兩眼發亮地說到：“這次是馬員外家？！”

    食客甲一臉的幸災樂禍，“他家可是第二次了，管你怎麽防備，該丟的照樣得丟。”

    食客乙趕忙追問：“難不成又是那個大盜？”

    食客甲撇撇嘴說：“那個是哪個？這還用問麽，除了他誰還有那麽大能耐。多少家丁護院，還能神不知會不覺地進進出出。”

    食客乙嗓門忽然提高了：“活該！誰讓老馬家仗著有幾個錢，勾結官府，橫行無忌，這縣裏的老百姓哪個不恨他。”

    食客甲趕忙勸阻：“嗨嗨！你小點聲。”

    兩人朝四周看看，見並沒人在意他們倆的談話，食客乙方才繼續說到：“別人家被盜都老老實實報官，就他老馬不知天高地厚，還懸賞緝拿，真當這衙門是他們家開的，這會老實了。”

    食客甲煞有介事地說：“哎？我聽說這個大盜是北邊來的鮮卑人，青麵獠牙，臉上一圈的紅毛，樣貌十分凶惡，晚上撞見了能把活人給嚇死。”

    食客乙有些懷疑，“不是蒙麵大盜麽？那長什麽樣誰看見了。不過要說是外地來的倒是真有可能，到底以前是沒有這位，嘿嘿，這幾趟他是發了大財了。”

    食客甲嘿嘿幹笑了兩聲，“發沒發財我不清楚，但我聽說他把偷來的錢都分給窮人了！”

    食客乙說：“呀哈？那還是個俠盜呢，怎麽就沒分給我點呢。”

    食客甲鄙視地說：“你小子窮瘋了吧。”

    說完兩人哈哈笑了起來。

    天承聽完兩個人的對話，抬頭問周懷義：“大師兄，真有這麽個大盜麽？”

    “恩，官府正在緝拿。”懷義隨便應了一聲。

    天承一臉佩服的神色，自言自語到：“師父是治病救人，他是劫富濟貧，照這麽說，這個大盜豈不是跟師父一樣——”

    “胡說！”懷義打斷了天承的話，“俠盜也好，強盜也罷，隻要是盜就沒有好東西，怎麽能跟師父相提並論呢。”懷義嚴厲地訓斥了他承。

    穆璃覺得懷義說的有道理，於是點點頭，表示讚同。惜靈偷眼看來看天承，知道他心裏不服，但是也不敢與懷義辯駁。

    午飯後，穆璃便留在了店房裏，懷義便也留下來陪她聊天，天承和惜靈是呆不住的，便又跑到外頭來轉悠。

    天承始終對剛才懷義的耿耿於懷，憋了半天終於還是對惜靈說到：“我覺得那個大盜是個了不起的人，眼下從南邊來了這麽多難民，他們沒錢沒糧，遲早要餓死，官府不肯管，他不惜被追捕，不惜背負盜賊的惡名，也要幫助這些人，這難道不是義舉麽？”天承轉過頭來看著惜靈，想要得到肯定的答案。

    惜靈想了想，點點頭說：“我也不覺得他是壞人，可是偷了錢財，官府自然是要緝拿他的。”

    “可見，官府緝拿的未必都是壞人，隻可惜這樣的俠義之士，不但得不到人們的認同，還要東躲西藏，多麽堅強的人才能獨自麵對這些事情。”天承神色黯然。

    惜靈微笑著看著天承說：“其實他並非獨自一人。”

    天承不明其意，趕忙問道：“這話什麽意思？！”

    惜靈說：“不是還有師父這樣的人也在用自己的方法做著同樣的事情麽？不是還有你這樣的人理解他麽？而且那些被他救活的乞丐和難民不但會理解他，還會從心裏感激他的。”

    天承聽了轉憂為喜，“恩，你說的是！師父還有他都是了不起的人！哈哈哈！”天承舒展胸懷，大聲說到：“啊——好想見見這位義士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