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骨

    第二章：故國來人

    風卷雪落，紀梨端坐馬車內，看不清楚連胤的容顏，隻看得到那個笑容，幹淨純粹如初生的梨花，不知為何，一股不屬於她的陌生情緒湧上心頭。

    紀梨輕輕垂眸，強壓下那股莫名情緒，笑道：“大雪封山，大家同是天涯淪落人，自然該互相幫忙，但我等都是一些無血脈的小女子，恐怕會拖累了公子。”“無妨。”連胤淺笑，“我也沒有血脈。”

    紀梨聞言一愕，那些被他容色所惑的護衛們也是一愕。

    這塊大陸是被神遺棄的大陸，崇武輕文，人們崇尚武力，然而，武力的傳承是依靠血脈的，所以，當每個人出生的時候，都會去命格石前測試自己的血脈，血脈越強大，所遺傳的武力也就越強大，所以，那些世家大族特別注重血脈的傳承，所以沒有血脈的人，都會被眾人所遺棄。

    如此，沒有血脈麽？

    紀梨望去，連胤不避不閃，紅袖在烈烈寒風中舒卷，但卻又片雪不沾，墨發婉轉，風華如仙，容顏清冶。

    那一雙鳳眸浩蕩平坦，卻又清澈見底，仿佛是抓了一把最澄澈的星子，浸泡在月色銀河中，可以清楚的看到，她在其中的倒影。

    那是她，是昭國，是皇室永遠都不會有的清澈眼睛。

    紀梨低頭收回目光，不再望去。

    風雪寥寥，那一身紅衣被寒風冷意遮掩，卻越發顯得如梅冷豔清素，灼傲芳骨。

    “既然如此，那便委屈公子了。”聽到紀梨的應允，連胤臉上的笑容更甚，“那就多謝姑娘了。”

    馬車內香煙寥寥，長寧看著紀梨，精雕玉琢的小臉上有幾分不解。

    雖然跟這個“姐姐”不是自小一起長大，但是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長寧對於她的脾性還是有幾分了解，就像那綻放在雪山枝頭的清梨，看著好親近，實際上卻是隨了梨花的淡漠疏離，說好聽一些是天生淡泊，說難聽就是冷血無情。

    “姐姐……”猶豫了一下，長寧還是沒能戰勝自己的好奇心，開口問道。“怎麽？”紀梨回眸便見她皺著小臉的糾結苦樣，心思一轉，就明白了這丫頭的糾結。

    “你是疑惑，我為何會答應帶上他。”紀梨淺笑，一口道破她的小心思，“姐姐……”長寧訕訕一笑，卻是並未否認。“因為我是季家大小姐。”紀梨彈落紅衣上不經意間飄落的雪花，眉目如畫婉約含笑，“燕國人皆知我是毫無血脈的廢物，如今宋嬤嬤走了，倘若在這大山之中出了什麽事，沒法解釋。”“要什麽解釋？”長寧眨眨眼，有幾分呆萌。

    紀梨無奈扶額，隻想敲開她的腦子看看裏麵裝了些什麽。

    “寧兒，身為一個毫無血脈，又自幼在鄉村長大的廢材小姐，如何才能在危機四伏的雪山中逃脫？”紀梨輕歎，“他是最好的借口。”“姐姐是說，有人會對季大小姐動手？”長寧一雙眸子瞪得渾圓，極是驚愕。“可她不是沒有血脈嗎？不會擋道季相的其他女兒啊。”

    “不會擋道，並不代表沒有威脅。”紀梨含笑望著小姑娘驚愕的容顏，鳳眸深深，“寧兒，你是君國的帝姬，一生下來便立於眾生之上，所以你並不知道，這世間很多事，很多人，都是有**，有目地的。”

    “因為這個目地，人就會滋生出許多野心。”紀梨伸手拂過女孩烏黑的發，滿是歎息。“野心可大可小，有的人是希望能夠名揚天下造福一方，有的人卻是為了一己之私的貪欲，從而不惜一切代價來達成自己的願望。”

    “哪怕，那代價是他人的性命。”

    少女的低聲輕語在馬車緩緩落下，長寧的眸子中漸漸染上了一層迷茫，“那姐姐……你會這樣嗎？用別人的性命，來達成自己的目地嗎？”“不會。”紀梨把女孩抱在懷中，眸光清亮柔和，“寧兒，你以後也絕對不要用他們來達成自己的目地。”“為什麽？”疑惑解了，長寧的小女孩心性就又浮現了出來。

    “因為那被利用的人，會很傷心。”紀梨放開懷中女孩，“以鮮血和累累白骨堆積的榮耀，即使擁有，也會有業障相隨報應。”“就是佛家那些禿驢常說的因果緣由？”長寧嘻嘻一笑，說不出的嬌俏靈動。

    “是啊。”紀梨望著她一雙杏眼，那裏麵盡是驕傲與笑意。

    這個女孩是君國唯一的帝姬，下一任女帝，生來便是在雲端之巔，金尊玉貴的養大，繼承了君國血脈中的驕傲和天賦，卻唯獨沒有學會，皇室中的那些狡詐心術。

    “就比如寧兒是君國帝姬，享受著君國子民的敬仰和愛戴，所以，你保護他們，讓他們堂堂正正的生活在這世上，免受他人的欺辱。”紀梨伸手撫摸女孩烏黑的發，眸光清婉柔和，“強者，生來便是保護弱者的。”

    強者，生來便是保護弱者的。

    許多年後，歲月老去，繁華漸逝，當那個小姑娘位於君國的祭天台上時，看著底下望著她的萬千子民，再次想起了紀梨所說過的話，強者，生來就是保護弱者的。

    然而此時此刻，長寧卻看著少女清亮的一雙鳳眸，鄭重的點了點頭。

    看著她點頭，紀梨一笑。

    她本是極好的美人，如今真心實意的展顏一笑，哪怕在這一方小小的昏暗天地裏，也顯現出無雙的瀲灩風華，仿佛昭華清梨染月霜，淡淡穠秀妍雅麗。

    “那寧兒就現在這裏呆著吧，我們到燕京再會。”長寧一呆，就聽到自己的姐姐說的話，“姐姐，你是要拋棄我麽？”“怎麽會。”紀梨撇過頭，不去看小姑娘的哭喪表情，“昭國來人了。”“什麽？”長寧知道一些她的情況，卻始終不知道她與昭國的關係。

    “不過一些舊日事罷了。”紀梨回眸，“但是遇上燕國的人就有些麻煩了，所以我要先去解決他們。”“姐姐一定要去嗎？”沉默了一會，長寧小聲道，“那是我種下的因。”紀梨站起身來，紅衣拂過清華瀲灩，“寧兒要乖乖的到燕京等姐姐喲。”

    ……

    此時此刻，雪山上已是明月高照，皎潔月光映在那人翩翩緋裳上，仿佛帶了紅塵三千丈的繁華和妖冶，一笑仿佛佛曇妖蓮的綻放，容色淡泊如清逸山水，卻似乎多了幾分說不出的魅惑。

    “良辰美景天地相邀，姑娘也是來賞月的麽？”男子聲音含笑，如同那最溫潤無雙的暖玉，醉浸人心。“殷公子好興致。”月光清透，紀梨自雪涯後轉了出來，一襲紅衣簡素應該如火一般烈焰豔麗，但她眉間神色淡漠，卻是極致的清麗素雅。

    淡極始知花顏麗，豔極始知傾城色。

    連胤看著他思念愛慕了千萬年的姑娘再一次出現在他的麵前，眉目如畫婉約，鳳眸中是熟悉的光澤，彷如從前。

    “姑娘過譽了。”連胤撫去衣上褶皺，向紀梨走去，“相逢即是緣，阿梨可有興趣陪我賞一賞這雪山美景？”“你知道我的名字。”紀梨皺眉，眸光流轉間冷意頗盛。

    “我知道。”連胤淺笑，這時他已走到了紀梨的麵前，兩人之間僅隔一肩之距。

    他垂眸，她抬眸，相似的鳳眸中各自映出彼此的身影，風卷起青絲墨發飛揚，相對的兩人紅衣繾綣，至親至離。

    “唔，明月向晚，雪色皓白，兩位介不介意多加我等人？”沉寂間，又一道聲音響起，紀梨挑了挑眉，轉眸看去。

    雪岩上寸草不生，那人白衣俊雅彷如謫仙，唇畔笑意深深，依稀故人樣。

    那是，故國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