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賽蘭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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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場雨將夏末的餘熱又帶走了幾分,天空密布的烏雲似乎伸手就能摸到般低垂,不時有閃電劃過。歐陽菲站在窗邊,無視被風吹來的雨水沾濕華貴的宮裝,心裏想著他離開時給自己的三句話,當時路白的的確確是一言未發,但這三句話卻透過路白的眼睛完整無誤地傳達給了她。

    照顧好他們。

    照顧好自己。

    相信我。

    “騙子。”歐陽菲對著綿綿雨勢輕咬嘴唇,帶著嗔怒的兩個字也不知道在給誰說,她所在的院長室已完全不複最初的幹淨整潔,名貴的地毯沾滿了灰塵被卷起仍在角落,沙發上、壁爐旁、書桌前堆滿了隨手放置的書籍,逐漸形成高高的書山,窗邊的櫃子落滿了灰塵,上麵的玻璃門都已模糊不清,櫃內存放的精美的成套茶具也成為蜘蛛結網的完美橋梁。

    敲門聲響起,身穿紫袍的杜克推門而入,歐陽菲隨手指了指桌邊的茶杯架道:“自己倒。”說完便直接坐在已顯得老舊的椅子上。杜克皺著眉頭看了看四周混亂的情況,抬起腳小心翼翼地選取落腳點走到桌前道:“還是關於一年級丙班戰鬥教員的人選,明青昨天又找到我說她沒辦法教下去了。”歐陽菲麵無表情地將目光投在杜克臉上,杜克明白她的疑問,繼續道。“丙班現在除了實戰力量以外一年級的內容已經幾乎沒有什麽可教的地方了,全班在李玲和楊環二人的帶領下訓練課一節都沒落下,根本不需要明青做什麽,全班學員都很自覺。”

    歐陽收回目光,百無聊賴地靠在椅背上全然不顧淑女形象道:“讓明青掛個名就好,總要有人對班級負責。”

    有些事情終究是需要老師出麵的,杜克明白這個道理,點頭示意後看著自己的院長,原本美麗動人的歐陽公主現在充滿頹廢的感覺,長發亂蓬蓬的毫不梳理,白色的院長服雖然依舊潔白,但也失去了最初的光彩,毫無神采可言的雙眸裏充斥著血絲和憔悴,甚至眼袋開始腫了起來,十分消瘦。

    杜克不忍再看下去,他甚至都沒向以前一樣對歐陽菲行禮直接轉身離開。無精打采的女人看著杜克關門而去,雙手抱頭緩緩地趴在桌子上,兩眼一酸卻流不出一滴淚水,她抓著頭發喃喃道:“阿白……別扔下我啊……你這是報複啊……”

    皇宮中,一身白色便服的歐陽廣晟看報告的同時用力揉了揉自己深深皺起的眉頭,似乎隻要用力就能消除憂愁,大帝前方,孫平海和古蘭並肩而立,二人奉命來向法斯特大帝當麵遞交城東騷亂的詳細情況報告並親口陳述,兩個人也並沒有隱瞞什麽,尤其孫平海,當大帝問到他為什麽幫助銀月擊殺路白時孫平海坦言三劍聖之間本就有交情,路白殺了莫艾,銀月要去報仇,那一劍自己無論如何也是要出的,若不然無法正心,心中有愧他就再也不是劍聖了。

    歐陽廣晟身為一國大帝卻很低調,平日裏深居簡出,很少直接出手幹預具體事務,但這不代表他是傻子,法斯特帝國和天術帝國素來不和,互相派遣間諜進行滲透他也不覺得奇怪,所以他才組建皇家騎士團,作為整個帝國最難以滲透的高強度作戰集團,皇家騎士團絕對稱得上帝國的最後一麵盾牌和一把利劍,然而此次的事件,在帝都阿爾貢內擁有軍事層麵最高優先權的皇家騎士團卻處處後知後覺,似乎有一支無形的大手將騎士團這支利劍引向錯誤的方向。另外在打鬥開始時鄭卞發了瘋似的攻擊同班同學,鄭魁拄著拐杖堵了歐陽菲的門,治安隊居然攔住了騎士團的副團長,據說路白的幾個身手不凡的夥伴都遭了毒手,現在還躺在病床上。現在歐陽廣晟可以肯定這次城東騷亂的最終目的很可能是路白和他身上的那把黑色長劍,而且策劃此次事件的幕後黑手手段極其高明,它不按常理出牌,絲毫沒有試探路白的實力就想要以遠超對手的強大力量剪除後患,的確打了路白一個措手不及,但他們沒有正確評估黑色長劍的威力,直接導致了整個計劃的破產。

    至於鄭魁和治安隊的所作所為,說他們叛變歐陽廣晟那是第一個不信,作為法斯特帝國首都阿爾貢的元老級政客和一線治安組織,帝國的命運和他們的利益是息息相關的,如果他們將帝國出賣給天術或其他國家,等到法斯特帝國徹底滅亡後他們將是第一批遭到清算的人。不過出了事也不能沒有懲罰,歐陽廣晟想了想後對古蘭道:“古蘭,給你三天時間將治安隊徹底打亂重組,該開的開該殺的殺,另外再派人去鄭家一趟,讓他們交兩千萬金幣的罰款,鄭卞十年內不再為帝國任何組織錄用。”

    “謹遵禦意。”古蘭單膝跪地行撫胸禮後退出房間。歐陽廣晟起身看著孫平海道:“隨朕出去走走吧。”孫平海行禮,跟上大帝的腳步,與大帝向後錯開半個身位。

    二人在城堡廣場的回廊上緩緩走動,四周的仆人們都在適當的時機和位置向兩人鞠躬行禮,淅淅瀝瀝的雨聲讓四周反而更顯寂靜。歐陽廣晟組織了一下語言,緩緩道:“路白是菲兒的玩伴,也是菲兒的心頭肉,以你的眼光,這個路白怎麽樣?”

    孫平海反問道:“陛下說的是哪方麵?”

    “先回答我的問題,你愛怎麽回答就怎麽回答。”歐陽廣晟看似有些不悅道。孫平海行禮告了個罪,開口道:“臣下和路白對過劍,臣下以為他之所以選擇離開是因為不想連累公主殿下。”

    二人沉默片刻後,歐陽廣晟伸手撫著下頜上不多的胡須道:“在胡林那些年,是朕對不起她們母女。在位置上這麽多年,朕也有些累了,平海,朕想讓菲兒繼承帝位,你覺得如何?”孫平海心裏咯噔一聲,他是法斯特帝國的劍聖,現在更是整個大陸最後一位劍聖,代表人類肉身極限的同時也有“鎮國”這一層政治意義存在,因為擁有強大的力量,所以更要低調行事,他之所以深居簡出就是因為不願卷入政治鬥爭,他效忠的是這個國家不是皇室,守護的是國家的民眾不是貴族,可他沒想到這位在帝國曆史上並不出彩的皇帝居然以如此突然的把自己強行扯了進來,簡直避無可避。

    安靜的空氣愈發的凝重,歐陽廣晟似乎很有耐心。孫平海這個擁有強大力量的劍聖就算失去了寶劍塗山也能輕易至普通人於死地,而現在他卻被眼前這個普通皇帝的氣勢所攝,別說動手了,保持行禮的姿勢連腰都不敢直起來。

    現在回想起來,帝國在這位皇帝手上雖然沒有開疆拓土,也不似他的祖輩般功勳卓著,但這麽多年帝國的發展是確確實實的。歐陽廣晟在位近三十年,帝國的稅賦收入翻了三倍,國庫充盈糧草充足,甚至有餘力給帝**隊整體換裝。孫平海很奇怪,歐陽廣晟父親在位時帝國和天術帝國還很友好,因此他裁撤了部分軍隊縮減了軍備費用,又減輕賦稅想要恢複國力,可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不說,偶爾發生天災帝國甚至需要削減本就少的可憐的皇室用度,軍備廢弛國力衰弱,而且隻要一提到提高稅收比例不論官民異口同聲的怨聲載道,稱得上是艱難度日;而歐陽廣晟即位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對當時因為修築近衛要塞而關係緊張的天術帝國進行挑釁並成功點燃了邊境的戰火,雙方一邊在近衛要塞內進行雙邊正常貿易一邊在邊境不停製造摩擦,雙方互有傷亡,少則幾百多則數千,但這麽一打阻力重重的加稅政策居然順利推行,擴充軍隊製造軍備的同時帝國財政居然還能扭虧為盈!稅收不停地提高,全國上下居然沒有絲毫反彈,尤其是各地百姓反而極其擁戴皇帝和帝國皇室,現在的稅收更是高達七成,這讓孫平海百思不得其解。

    也許這位帝王的所作所為,才是真正的立萬世不拔之基業,比起開疆拓土的轟轟烈烈,這種潤物細無聲的手法更令人叫絕!

    那麽,自己就相信這位大帝一次吧。

    “陛下,臣想問最後一個問題。”下定決心的孫平海不再躬身,而是與歐陽廣晟平視,對著他的眼睛問道,見皇帝點頭,他開口道。“陛下為何甘願冒天下之大不韙推舉菲公主殿下擔任帝國第一位女皇帝?”

    本以為這是個嚴肅的問題,至少這位大帝需要一個極為正當的理由來說服自己的孫平海卻見到歐陽廣晟帶著些許戲謔的笑容道:“那你說朕該推舉哪位子嗣呢?”

    沒有人選!

    歐陽廣晟育有兩男兩女,大皇女已經和林裕民成婚,二皇子勇武過人但智商感人,四皇子明謀善斷但情商捉急,在孫平海看來他們或許在能在其他方麵有所發展,但絕對不是當皇帝的料,那麽唯一的選擇就隻剩下三皇女歐陽菲了。好在這三皇女在帝國學院派內很有威望,本身能力也是皇家子女中最出眾的,心懷大局。

    孫平海苦笑一聲道:“還是陛下看得透,臣願效犬馬之勞。”

    ……………………

    第一士官學院的一年級魔劍士迎來了第一個假期,雖然隻有兩周卻足夠給渴望自由的年輕的心帶來足夠慰藉。無人居住的宿舍內,正在養傷的柯東看著賽蘭迪雅活動著纏繞繃帶的四肢,搖頭道:“你這樣追上去會死的。”

    賽蘭迪雅慘笑一下,道:“這條命本就是大人給的,我一直想報答大人,但這身體已是殘花敗柳,所以至少在大人孤身一人之時我能夠陪在他身邊。”

    “所以你才更不能去送死。”門被推開,歐陽菲和明青推著坐在輪椅上的仇天天戚陽陽二女進來,二女如今已經擺脫了心理陰影,在賽蘭迪雅的熏陶下對路白已經是滿懷崇敬之心。歐陽菲輕柔地抱起仇天天將她放在柔軟的床鋪上,蓋好被子道:“阿白是不願連累我,可我又何嚐怨過他,倒不如說我甘願被他連累,可我是皇女,而賽蘭迪雅,你不同。”說著歐陽菲解開了腰間的長刀塞入賽蘭迪雅的懷裏。“這把‘縈霜’就送給你,既然阿白希望單獨行動,我就要給他搞好後勤工作,你如此想要報答阿白,就要想辦法讓阿白最大限度的利用你的生命,否則你就沒有價值可言。”

    沒有任何一個女人願意和其她女人一起分享所愛的男子,但對於歐陽菲而言路白才是最重要的,現在他又一次成為當年那個孤身一人在荒野摸爬滾打的小男孩,她真的不願他再孤單下去,但自己無法陪伴在身邊,所以至少有個人能夠帶著自己的思念去陪伴他,同時帶給他助力,哪怕隻是杯水車薪。

    賽蘭迪雅接過縈霜後,向歐陽菲點了點頭,拄著長長的寶刀慢慢走出大門,消失在拐角。

    一個月後,天術帝國東部小鎮粟洋。

    秋季的味道更加濃厚,除了溫度徹底涼快下來還有成片成片的火粟像海洋一般隨風翻浪,發出嘩嘩的聲音。路白坐在粟洋鎮唯一酒樓的二樓窗邊,他披著灰褐色的麻布長袍,看上去不是那麽幹淨,內裏也是隨意穿著棕色的上衣黑色褲子和短靴,他的麵頰上已泛起黑黑的胡須,長發也已剪到齊耳,不修邊幅,腰部左側隱約可見兩把長劍,上麵的帶有紅色劍穗,下麵的劍柄藍的晶瑩剔透。

    帶劍穗的是寶劍塗山,藍色劍柄的是細劍冰弦。塗山劍與其說是奪的不如說是孫平海送給他的,冰弦劍則是隨六芒勳章授予的佩劍,在用料上和寶刀縈霜一樣,勝在結實耐用。

    如果說魔劍是國之重器,那麽普通的兵器長劍就是人自我保護的工具。

    噔噔噔噔噔……

    雜亂中透著順序的腳步聲從樓梯處響起,隻見一個絡腮胡大漢在店小二的帶領下一馬當先衝上二樓,他就像一頭獅子,毛茸茸的腦袋被蓋在天術帝國的製式頭盔裏麵,看上去如同快要爆炸的包裹一樣。跟在絡腮胡大漢身後的是數十位同樣身著鎧甲的士兵,大漢看見路白後抽出腰間刻著天術帝國徽記的長劍徑直走去,邊走邊道:“巡查辦案,清場!”

    法斯特帝國的治安隊在沒有正式調令時就是普通人,而天術帝國的暴力機關則更具權威性,這個國家與其說是尚武不如說國民本性殘暴,優勝劣汰的製度肆無忌憚地在這片土地上生根發芽,一個奴隸憑借一己之力幹掉了奴隸主那麽他就是所有奴隸的主人,一個奴隸主將女奴淩虐至死是合理合法的,這樣的事例在天術帝國不勝枚舉,出人頭地的機會很多,隻要你足夠的強大,與之相對的你需要時刻保護好你自己。所以本就沒幾個的顧客一時間跑個精光,隻剩下最靠近樓體的那一桌兩男一女還在淡定的用餐喝酒,兩個男子一左一右坐在少女身旁保護著她,而中間金發碧眼的清秀少女皺了皺鼻子,臉上可愛的雀斑也跟著動了動,絲毫沒有將絡腮胡大漢和他的部下放在眼裏。

    敢這麽做的,一般都不是一般人。

    “還要老子親自動手!”絡腮胡顯然沒有這個常識,示意手下看好路白後他轉身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桌前一劍揮下。坐在正位的少女沒有動作,她左側的黑袍男子用一道從袍中劃出的銀光點中了劍身,自上而下的長劍立刻停在了空中。

    絡腮胡看了眼自己的劍,心裏咯噔一聲知道自己踢到了鐵板,隻見一把細長的銀色圓錐形刺劍在長劍的劍身上開了個洞,挑住了下落的劍身。

    路白稍顯詫異,竟然在小小的粟洋鎮碰到了高手。絡腮胡抽了抽手中的長劍,那細細的刺劍居然紋絲不動,這讓他放棄了最後的希望,乖乖地將被捅穿的長劍橫移出來笑道:“各位武功高強,我苗水自愧不如,不過我是粟洋鎮的巡查,正在辦案,還望各位行個方便。”說著從腰間撤下一塊小小的腰牌恭敬地遞了過去。少女讓苗水舉了一會兒後隨手拿過腰牌看了看便扔在桌上的湯盆裏,笑道:“天術帝國不虧是大國,小小巡查辦案都要清場了,你可知我是什麽人?”

    “這個……小的有眼不識泰……”

    苗水的最後一個“山”字在喉嚨裏變成了“赫赫”的聲音,一截薄如蟬翼的劍尖從他的喉嚨透了出來,路白一把抓住苗水的鎧甲將他放倒在地。少女櫻口微張,看著苗水壯碩的身軀倒下後露出的畫麵:跟著苗水上來的十三個帝國士兵已全部倒下,苗水是最後一個,不要說聲音了,她連一絲一毫的氣息都沒有察覺。少女身旁的二位長袍男子在苗水死時便已起身警戒,左側的男子右手握著那把錐刺,左手縮進袍子裏,右側的男子則從袖子裏摸出一杆三節棍嘩啦一聲擺出準備姿勢。

    路白無視了兩位黑衣男子,隻是深深看了雀斑少女一眼,判斷出這三人似乎沒有敵意,於是轉身像一陣風躍窗而出從二樓直接落在地上,驚呆了下方正準備衝進酒樓查看情況的殘雨士兵——大概二十幾號人。

    雀斑少女推開保護她的兩位男子跑到窗邊看去,隻見路白右手塗山左手冰弦如同一個舞者行雲流水般穿梭在這群士兵當中,動作簡練輕柔,所過之處劍刃都會輕撫敵人的頸部,動作之快往往過了三四個人第一位被切開的喉嚨才開始迸濺出鮮血。不到片刻時間一共二十七人已盡數倒下,血液侵染著酒樓前的土地,而路白已然如同一葉扁舟闖入了蒼茫一片的紅色火粟海,融入粟洋鎮邊的林海暗影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