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史朦朧8貓狗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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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貓狗無常

    狗是人類最好的朋友。但,或許,狗不這樣看,它的朋友,說不定是另外一條狗。

    貓,也有九命,但唯一心。

    原來,動物的壽命,特別是熟悉動物的壽命,因宰殺基本死於非命,其結果就是迷惑了我們對它的自然壽命的了解。建川博物館裏有頭“豬堅強”,大地震不死,“堅強”出了名,活到了現在,陽壽快十年。雖然體重超標三多多斤,而且眉毛也已老得花白,但仍然健康壯碩行動有力。

    豬堅強”,早就走出了被宰殺的命運,已經邁過一年一殺的命運輪回。豬,到底能活多久?查閱得知,原來豬的自然壽命是三十六到三十八歲。豬,吃了睡,睡了長,哈兒有哈福,懶豬命還長。“豬堅強”之外,大多數豬,真隻是個“豬”,還沒活明白春夏秋冬怎麽回事,就已經走到了“豬生”斷頭台,畢竟一年出肥被宰,和三十多年的自然壽命比較起來,實在是太短太短。

    那個時候,龔家院子雖然早已不是地主家的院子,解放後,大宅院用摸簽的方式,也已經分給了貧下中農。原來的地主家,隻留下了角落上幾間偏房居住。雖然主人發生了變化,居住的人更多了,成分更雜了,但大宅院依舊是大宅院,雕梁畫棟沒有變,一磚一瓦沒有變,朝門上的機槍口都沒有變。留著歲月彈痕的機槍口,依舊敞開,過去盯的是偷懶的長工和過往的嫌犯,現在隻是小孩子嬉戲玩耍的地方,偶爾還有他們口頭噠噠噠的聲響傳出。

    大宅院裏依然養狗,各家各戶都養狗。放學回家,驚動一條狗,往往就是一陣密密麻麻的狗叫。最為恐怖的是,有一條狗追尾隨,也往往跟上了一大群。那個時候,上學和放學,總是拿跟長長的木棍,而且好幾個人一起路過,好互相壯壯小膽兒。要是在民國,路過的人,敢拿木棍?地主家的惡狗,早就撲出來,跑得飛快。這個時候,你還不能有半點反抗,地主家的狗命,可比人命貴重多了。

    放學回家,一起耍的幾個屁吧蟲般的小孩各自回家。剛剛分手,家裏的中華田園犬“黃二”就會搖起尾巴,老遠趕來,不時嘴裏還汪汪汪。自家的狗,和別人家的狗,特別是地主家的狗,是截然不一樣的……

    知道,這是在打招呼,是狗予人的歡迎詞。

    抱著狗的脖子,狗的頭趴在肩膀,搖一搖,擺一擺,算是親熱。

    照例,還是端出土灶灶孔裏的飯。

    讀書在鎮上,回家八裏地,盤山崎嶇的山路,對於腿短身矮的小學生來說,確實也算夠嗆。

    所以,每每放學回家,母親照例就在中午的飯裏,騰挪出一碗半碗來,放在土灶的灶孔裏,用午飯灶灰的餘溫,保持飯碗不至於太涼。

    要是放在早飯與午飯之間,間餐這頓就叫“過午”。但半下午放學回家的這頓加餐,我卻不知道叫什麽。

    但有個事情是一定的,那就是跟狗分而食之,我一瓢它一瓢,共同享受這難得的間餐。

    老爸一般是不會在這個時候從地裏回來的,但他這天卻早早地回來了,手裏拿著一根大棍子,還有一紮麻繩……

    兒子,回來了?”,老爸照例用他的口吻,與我這個兒子打著招呼。

    他突然轉身過來,看著我和“黃二”,若有所思,我看了一眼他,他就走開了去。

    老爸突然出來給我說:“兒子,今天給'黃二'多吃點吧……”

    啊?”這是為什麽呢?我不吃,全部給“黃二”。

    我沒有理會,還是你一口我一口,和“黃二”按規矩按頻率按順序分食著半碗美食。

    黃二”,是條狗,是土狗。

    它是我從一個親戚家抱回來的,那個時候還是一條小狗,短短的,毛茸茸的,差不多隻有一筷子長。

    經過幾年,現在長長長壯了,半跳,它的頭就和我差不多高。

    個頭在變,但毛色沒變,一直就是黃黃的,所以家裏人都叫他“黃二”。

    黃二”,吃了我給它的美食,它圍著我轉圈圈,還不停地搖尾巴,好像對我表示感謝。

    吃完了?”

    吃完了就去耍!”

    把'黃二'吆到屋裏來。”

    你自己出去……”

    老爸有一句沒一句,沒頭沒腦的,神神叨叨地說著。

    我一個屁吧蟲娃兒,吃完飯就找其他屁吧蟲娃二耍去。

    沒走多遠,汪汪地叫。

    以往也有這樣的情況,沒有太多理會。

    步子向前,汪汪汪地越緊湊。

    而且聲音越來越大。“黃二”怎麽了?

    我折返回家,“黃二”還在汪汪汪地叫個不停。

    爸爸,爸爸……”

    老爸關著門,“黃二”還是叫個不停,而且好像和老爸在爭搶或者搏鬥。

    爸爸,開門。爸爸,開門……”

    ……

    老爸推開門。

    黃二”的四個腳捆住了,就是老爸拿回來的那根麻繩。

    怎麽了?怎麽了?”

    黃二”蜷縮一堆,看我回來,停住了汪汪的叫聲,眼睛閃著,噙著淚水,頓了一會兒又汪汪汪地叫起來。

    這不是申述,而是請求救命。我也懂起了老爸拿回的麻繩和大棒子。

    爸爸,不。爸爸,不……”

    我這個時候才看見了老爸的眼,他更沮喪,眼睛不是含著淚,而是熱淚流了兩行。

    ……

    老爸說,這也沒辦法。從鎮到村到隊,家家戶戶都在滅狗。滅狗是因為狂犬病,狗多了怕失去控製。老爸的大棍子和麻繩也是從別人家借的,別人家剛滅完狗。

    那天,老媽回家,和老爸一樣,兩眼都含著淚。她以前先回家的老爸滅了狗,但我和老爸最終沒有那麽幹,得知這樣老媽的顏色才有陰轉晴,有了笑容。

    黃二”很爭氣,在檢查的那段時間,它躲在家裏角落的柴垛裏,從來不叫聲,有了家裏人,也用更加密集的搖尾代筆了叫聲。“黃二”保住了命,我們一家也留住了一個親密的“夥伴”。

    我家的狗滅成功,但地主家的傻兒子的狗,卻沒有這樣“幸運”。

    頭發很久沒理了,頭頂的豆腐幹已經長得沒型了,周圍一圈也如這個季節的春草,遮蓋了荒蕪的土地。一覺醒來,我淚眼婆娑,仿佛老爸的眼淚掛在了我的臉上。

    地主家的傻兒子,和我是同學,在同學們麵前,他是傻,但在我看來,他頂多叫笨拙,或者行為不為人所理解。

    和一起同學的,還有個小女孩,圓圓的臉龐,在泥巴塵土滿天飛的那個年代,她的衣服總是整潔得出奇,以至於臉都兒、手板兒,都是白白淨淨的。

    那個時候,很多人都是喜歡她的,她的粉絲,包括我,也包括地主家的傻兒子。於是,在那個懵懂的年代,不能表達,更不能說“我愛你”,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愛意,就轉化成為默默無聞的行動。

    當然,有人的行動是直接體現為“她喜歡”,有人的行動卻表現為“她厭惡”。

    放學了,打掃教室的衛生,總是按小組排序的。輪次到她小組的時候,除開小組的成員,總是會湧現不少的“活雷鋒”,有人灑水,有人抹窗,有人掃地……而“活雷鋒”最開心的時候,就是聽到她慢吞吞的“謝謝”二字。

    冬天有一天,很少結冰的水麵,在出奇的寒冷下結起了厚厚的一層冰。她對這一自然現象“哇”一聲,於是有個人“獻殷情”,不畏懼寒冷,敲開冰麵,用手從水裏撈了冰塊,放到了她課桌上……她折身回來的時候,融化的水打濕了課本,送給了他一句“討厭”。還更有甚者,有人在草叢裏尋得一張蛇蛻下的皮,以為是個稀罕玩意兒,於是小心翼翼撿來,放進了她的書包,當然嚇得她魂飛魄散,“哇”的一聲還打斷了老師的上課。

    地主家的傻兒子,給我說:“狗日的,捉弄人!”

    他的“憤慨”之後,估計他冥思苦想,想幫幫她“解脫”那些煩人的“殷情”。

    這天放學,打掃完衛生,她的書包不見了。翻遍了課桌,翻遍了所有的課桌,教室的每一個地方,旮旮角角,都沒有。和她一道打掃衛生的人,都發動起來了,結果悻悻而散。她是最失落了,沒有了斜挎在肩的書包,回家還不能寫作業……可想而知,她這晚是被父母怎麽“收拾”的,打仗的兵居然把槍都耍丟了。、

    第二天一早,她在她媽媽的責罵中,來到了學校。老師中斷了早自習,氣洶洶地清算起了這起嚴重的“惡作劇”,要求“作案者”立刻馬上站出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地主家的傻兒子,最後終究沒有經受住老師的“強大攻勢”,他站起來主動“交代”了問題,他從教室窗戶的豎條被遮住的部位,拉出了書包帶子,然後提起書包,收了上來……他“交代”原由:“有人老師往她書包放冰塊、放蛇皮,把書包藏起來,是想保護它……”

    地主家的傻兒子!”她媽媽甕聲甕氣地扔下一句話,走了。

    後來,我和她同桌,聊天的時候,聊起這次“難忘”的故事,我說“他真的是想保護你的……”

    保護?我們一個院子,但從不不和他一起耍。”

    為什麽?”

    地主家的傻兒子!”

    多年以後,她成為了別人的新娘。那些年,一起獻過殷情一起使過小壞的“情人”,都沒有緣分把她娶回家的,隻把這些心動的瞬間留在心底,當成最美好的回憶。她說:”這,或許就叫有緣無份吧!”那什麽是緣?什麽是分?原來緣分,還可以分開解讀。地主家的傻兒子,估計也沒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