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起生平第一次對人類產生了不滿。人類實在不該隻長了一雙眼睛了，讓他完全沒機會看清這滿廳的鶯鶯燕燕。

    休息過一夜之後，拉彌斯帶伍起和賽萬緹來到這裏，蛇島上最大的議事廳，也是唯一一個完全位於水麵之上的建築。

    海風穿過潔白的大理石柱，似乎在每個人耳邊呢喃著這片天地的秘密。蛇妖們三五成團地聚在一起，歡聲笑語回蕩在這空無一人的海麵之上。

    她們容貌各異，氣質不同，平時在別人麵前的那份妖嬈誘惑皆已收斂，但身上所帶的那種奇異的魅力反而更加強烈了。

    如果說每個雄性都是不完整的，那麽她們就正好是缺失那一部分，她們身體裏對另一半的呼喚，就像此時海風的低語，隱秘又難以抗拒。

    很久以後，那時他已經發現了蛇妖一族的秘密，但伍起仍舊記得這一幕。海天同色的碧藍，潔白如雲的殿堂，還有一群巧笑嫣然的蛇妖。

    未來，當伍起終於認清自己一生誌向的時候，這幅天地和生靈共同構成的和諧畫麵也將在他心裏變得神聖和深刻。

    “哎呀，這不是昨天的伍起小護衛嗎，你怎麽來了？我們這議事廳可還沒有外人來過呢，看來首領是真得看好你呢。”

    一個身著水紅色長裙的蛇妖最早看見三人，一邊嫋嫋娜娜地走過來，一邊高聲衝伍起打著招呼。

    伍起沒應聲。

    塞萬緹順著他呆滯的目光看去，結果迎麵撞上了一條極深並且顫顫巍巍的溝壑。

    賽萬緹又羞又惱，抬起左腳狠狠地跺在伍起的腳背上。

    “你幹什麽！”

    伍起抱著腳對賽萬緹怒目而視，賽萬緹卻恍若無事目視前方。

    其實按她以前的性子，什麽都不會說，但這次卻憋了半天卻還是沒忍住。

    “眼睛別老賊兮兮地到處瞄，小心被人挖出來。”

    沒想到這次伍起也反常地頂起嘴來：“看看怎麽了，露出來就是給人看的，不然看你啊，你也沒有啊。”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了。

    賽萬緹停下腳步，雙翅震動，黑霧繚繞，幾乎下一刻就要動手。

    “萬緹小姐，給我個麵子，請不要在這裏動手。”

    “你算哪根草，我憑什麽……”

    話說到一半，賽萬緹抬頭一看，頓時出神地忘了要說什麽。

    還是那個身著水紅色長裙的蛇妖，還是胸前溝壑深深，此時卻仿佛換了一個人。

    如果之前她的姿態和身材很誇張很外放的話，現在就多了一種恰如其分的感覺，似乎這個女人天生就應該是這個樣子，除了天地賦予她的東西，沒有再多一絲一毫。

    雖然看上去沒有任何尺度上的變化，但魅力卻增長的不是一點半點，甚至連賽萬緹這樣的女性都看得呆住了，剛剛對這個蛇妖的惡意完全消散，徹底變作了滿心向往和羨慕。

    這樣的感覺隻出現過一次，就在昨天她看到拉彌亞首領的時候。

    更奇怪的是，就在賽萬緹發呆的時候，所有蛇妖包括拉彌斯，忽然朝這個水紅色長裙微微躬身，齊聲道：“首領好。”

    這下連伍起也愣了，昨天他才剛剛見過拉彌亞首領，那是一個各方麵都美到極致的女人，而且貴氣逼人，他不可能認錯。

    現在怎麽又冒出來一個首領？

    伍起把詢問的目光投向拉彌斯，卻發現她一直都低者頭。

    現在人群中間的水紅色蛇妖淡淡地說道：“拉彌斯，你在任務中擅作主張，險些危害到蛇島一貫的立場，如果還有隱情，現在就是你最後的辯解機會。萬緹小姐、伍起護衛，這裏是第一次有外族人踏入，我希望你們珍惜這份信任，在接下來的證詞和審判中保證你們的誠實和公正。”

    伍起這才明白，原來昨天的事情還沒結束。

    說起來還真是這樣，如果拉彌斯沒有把賽萬緹帶回來，就沒有後麵這麽多事，而隻要賽萬緹和塞裏昂在蛇島見了麵，不管最後是什麽結局，蛇島都會變得很尷尬。

    所以整件事裏唯一的錯誤就在於拉彌斯，她不該自作主張把把人帶回蛇島。而且她這麽做也的確是因為私心。

    不過在伍起看來，這件事實在算不上什麽問題，拉彌斯有無數種謊言可以把自己洗脫得幹幹淨淨。加上他和賽萬緹的配合，真相是什麽根本沒人知道。

    難道這個首領以為，就憑她輕飄飄幾句話，拉彌斯就會老老實實交代？都是蛇妖，她也太不了解自己同類了。

    不過拉彌斯接下來的表現卻讓伍起和賽萬緹瞎了眼。

    “我承認，我的確是出於私心才伍起他們帶來蛇島的，而且我跟塞裏昂之間也有協議，他保證以後不強迫我妹妹。但我還是不放心，所以我才帶伍起來蛇島，希望他能成為蛇島的合作夥伴之一，然後讓拉彌狄跟著他。”

    拉彌斯依舊低著頭，但這番話說得很快很流暢，應該已經在心裏重複了很多次。

    首領歎了口氣，但聲音裏一點都聽不出可惜或者低落的情緒。

    “我很失望，拉彌斯，你本來是新一代裏最成功的蛇妖，所以你應該明白，美麗就是我們的武器，我們絕不應該因為感情而吝嗇自己的身體，也不會因為身體而吝嗇自己的感情，我們每一次都全身心的投入，隻有這樣，我們才能體會到愛情的脆弱和**的深淵。拉彌斯，你對拉彌狄的保護，反而會害了她。隻有不斷經曆全身心的投入和無情的拋棄與背叛，她才永遠不會被童話裏的迷霧遮蔽雙眼。”

    不得不承認，這番話雖然有些偏執，但從蛇島首領嘴裏說出來，有資格反駁的還真沒有幾個。

    麵對這番從小聽到大的說辭，拉彌斯卻陡然抬起了她倔強的臉。

    “也許你說的沒錯，但不管什麽是真相什麽是迷霧，我們都應該有選擇的權力。真相永遠都在那裏，至少我們還可以選擇忽視它，為什麽要強迫我們一直生活在痛苦的真相裏！”

    一番怒吼似乎耗盡了拉彌斯的力氣，她無力地抽噎道：“我隻是想讓她享受一次順其自然的自由。”

    聽完這番對話，伍起漸漸皺起了眉頭，他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

    拉彌斯不應該是這麽輕易承認錯誤的人，而且這番教育和控訴出現得很突兀，就算拉彌斯的動機合情合理，她始終還是因為私事犯了錯，難道這樣首領就會放過她？一個部落不可能這樣進行管理吧。

    拉彌斯一定有其它目的！

    “既然你對自己所犯的錯誤供人不諱，那麽我宣布，你可以如願以償地讓你妹妹跟著萬緹小姐，但三天以後，你必須繼承拉彌亞之名，回歸母親的懷抱。”

    伍起和賽萬緹互相看了一眼，這算怎麽回事，犯了錯卻不僅要求得到滿足，甚至還成了首領？難道是太情深意切，觀點太有道理，所以首領要退位讓賢？看在場眾人的表情顯然不是這麽回事，而且回歸母親的懷抱又是什麽鬼？

    這場公正的審判忽然變得詭異起來。

    回到住處，伍起立刻陷入了暴走狀態。

    “到底怎麽回事？繼承拉彌亞之名是什麽意思？你再不把實情說出來，我們沒法幫你！”

    蛇島的神秘和拉彌斯的隱瞞都讓他嗅到一股危險的氣息，更讓他崩潰的是，整個蛇島似乎就隻有他和賽萬緹被蒙在鼓裏。偏偏這種時候拉彌斯仍舊一點內情都不透露。

    “好了，別擔心，我不會害你們的。我說的都是實話，你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現在就可以帶著拉彌狄離開這裏。也就這兩天，繼承儀式期間，外人是不允許留在蛇島上的。”

    “那你呢？”

    “按照規矩，繼承拉彌亞之名的蛇妖將永遠不能離開蛇島。不過如果運氣夠好的話，我想我們以後還會再見的。照顧好我妹妹。”

    說完，拉彌斯就轉身離開了，隻留一頭在肩膀上跳動的火紅色頭發，和一道永遠藏在迷霧之後的背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