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裏斯島，從規模和布局上來看就是一座放大了的蛇島，隻不過整個島全都位於水麵之下，這也說明水妖的翅膀並不能用來飛翔。

    在倒數第二層的工作區，一個鮫綃加工廠裏，沅灣正埋頭對他麵前的一堆堆透明的鮫綃施加法術。

    水靈固化術，將水靈均勻地固定在鮫綃的縫隙之中，以阻擋海水中水靈的自然流動，從而防止水靈反饋出鮫綃內部的信息。

    首先需要鮫綃做工夠細，縫隙均勻，其次需要將工廠提供的特殊介質與水靈結合，然後一個一個填充到縫隙中去。

    這是一個漫長而且考驗耐心的工作，而這樣的鮫綃卻僅僅被用來製造水妖的普通衣物。

    沅灣來到克裏斯島已經整整四十天，在這裏工作也已經三十多天了。

    按照塞安格和濱清的約定，他應該一直把沅灣帶在身邊。但對塞安格來說，愛情這種東西一點都經不起距離的考驗。

    離開濱清以後，求愛的激情迅速從塞安格心中消退，他不得不冷靜下來思考自己接下來要麵對的事情。

    最終，他還是選擇了背棄自己的承諾。

    雖然愛屋及烏，而且他也很欣賞沅灣的天賦和聰慧，但是他在島上的處境並不太好，不可能真得把保護和培養沅灣當作他的全部工作。他還有很多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為了活下去，為了揚眉吐氣，也為了報複那些傷害過他的人。

    至少你離開我是安全的，塞安格這麽跟沅灣說。

    除去一開始的敵對，沅灣其實挺喜歡塞安格的，見識不凡卻又傻乎乎的，關鍵是對他很好。所以後來沅灣很快就選擇了忘掉不愉快，重新接受塞安格的好意。

    這次他也選擇相信塞安格的承諾。

    塞安格跟沅灣保證過，這份工作隻是暫時的，他會很快對他做出新的安排。

    但三十天過去了，塞安格始終沒有出現。

    一開始沅灣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工作時間，並且從事著需要法術的工作，這他覺得很輕鬆也很有趣。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工作時間被排的越來越滿，工作也變得越來越枯燥。整整三十天，除了水靈固化術他再沒嚐試過起其他法術，而這個本來充滿神奇的法術也很快被他弄懂了原理。

    真相很簡單也很殘酷，這讓沅灣很生氣，最近這股怒火越來越盛，終於漸漸燒到了塞安格身上。

    “喂！快點吧，別再走神了，不然一會兒又該挨罵了！”

    旁邊一個聲音好心地提醒到。

    伍起抬頭看了看廠房裏一排排埋頭苦幹的鮫人，又看了看最前方一個皮膚蠟黃的河童。

    那是這間廠房的監工。

    所有廠房裏的監工都是這種生物。他們生著像青蛙那樣長長的四肢，背上背著一塊烏龜殼，龜殼的顏色因人而異，但麵部和四肢的顏色大都是蠟黃或者黃綠色。

    據說正是因為河童生性刻薄，最喜歡看別人受苦，所以才被派來做監工。

    不過也許是塞安格打過招呼的緣故，沅灣剛來的那兩天，這間廠房的監工對他很不錯，手把手地教導他固化術，很耐心，態度很好，也從不要求工作時間或者交貨量。

    但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監工忽然換上了一張死人臉，發現沅灣有一點偷懶便動輒打罵。

    這間廠房裏大約有三百左右的工人，大部分是鮫人，夾雜著少數河童和鯪人族。

    鯪人族跟人類看起來差不多，不過雙股之間長了一條粗壯的尾巴，大部分是灰褐色，無鱗，狀如蛇尾卻較為扁平，在水中一般橫向左右擺動，力量驚人。

    蛇妖、河童以及鯪人，這就是克裏斯島附近的三大依附勢力。

    相較來說，其實鮫人的數量最多，繁殖能力也最強，但由於天賦差實力弱，一直被包括水妖在內的四大種族當作奴隸和生產資源圈養。

    其實能淪落為工人的河童和鯪人，肯定在某方麵具有缺陷，但即使是這些有缺陷的棄子，在待遇上也還是要比鮫人高一個檔次。

    鮫人不僅是勞動力，他們還是原料。

    在這間廠房的鮫人眼中，沅灣一直是個異類。跟通常的不合群不同，沅灣被孤立並不是因為自我封閉，不跟別人交流，反而是因為太過活躍，身上充斥著太多的熱情和活力。

    在這座像墳墓一樣的工廠裏，活力和熱情是跟周圍格格不入的東西。

    對沅灣來說，雖然沒有任何孤傲或者自命不凡，但在心裏他並沒覺得自己屬於這裏，更不覺得自己屬於這群人。

    他還記得阿媽和譙盛首領對他的期望，還記得自己的任務，還記得塞安格對他的許諾，他從沒想過自己將會在這裏，將會這塊工作台的方寸之間度過餘生。

    但是最近，殘酷的現實和塞安格的背叛，漸漸給他的心蒙上了一層陰影。

    憤怒、痛苦，假如有一天這些都熬過去了，也許沅灣真得便會像這裏的其他鮫人一樣，在身體的勞累和精神的麻木中消磨生命。但是從不甘變做麻木也不容易，一顆年輕的心，如果不變得傷痕累累，絕不會輕易死去。

    “喂！臭小子，看什麽看，趕緊幹活，又想挨揍了是不是！”

    沅灣發呆的目光很快被監工發現了。一聲怒斥，所有人趕緊低下頭加快了工作，根本沒人敢釋放自己的好奇心。

    但是沅灣卻好像一點都不怕，反而笑嘻嘻地湊了過來，討好地說道：“監工大人，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我有件東西要交給塞安格少爺，你能不能幫我帶個口信？”

    河裏八已經在這間廠房做了整整十年監工，該記得的事他每一件都不會忘。這個鮫人孩子是安格少爺親自帶過來的，而且打過招呼要多照顧他，所以他也不介意讓沅灣每天快快活活的。

    但前段時間有傳聞說安格少爺被人揍了，到現在連床都還下不了，而且對方還發下話來，要把這次安格少爺帶回來的奴隸全部扔到山腳去。

    再落魄的少爺也是少爺，所以河裏八還是偷偷把沅灣留了下來。因為前段時間的地震，島上的工人和奴隸著實死了不少，不可能有人統計出塞安格到底帶回來多少個奴隸，更不可能查得清這些人都被分配在那些地方，所以被發現的機會很小。

    但是留下歸留下，沅灣的好日子也到頭了。既然已經保證了自己絕對的有功無過，那麽對河童一族來說，隻有每天看到別人吃苦才是他們的快樂，河裏八肯定不會讓沅灣再這麽開開心心地過下去。當然，現在更不可能有興致去幫沅灣送信，萬一被人看見，說不定還要卷進幾個少爺的鬥爭裏，到時候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滾滾滾，安格少爺是什麽人，哪有功夫搭理你。”

    眼見河裏八轉過臉去，似乎不打算再搭理自己，沅灣再也忍不住了。頓時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一把用來固化水靈的粉末，就朝河八裏扔了過去。

    一塊拳頭大小的透明晶體沿著一道弧線朝河八裏的腦袋飛去。

    能在瞬息之間將水靈和介質結合在一起，而且相互吸引成一個球，說明沅灣這些天又著實琢磨出來不少小花招。但水靈固化術說到底隻能防止水靈的自然穿透，水靈天性流動不息，隻要受到強烈一些的衝擊，固化術就會崩解，加在衣服上其實無非是起個美觀和預警的作用。

    河八裏看著飛過來的晶體，一擺手，控製一股水流衝擊而去，衝沅灣凶相畢露地說道：“不識好歹的東西！還敢跟我動手，我看你是活夠了。”

    “砰！”得一聲巨響。

    意料之中固化術失效，粉末紛飛的場景並沒有出現，反而發生了一場爆炸。爆炸威力不大，但事前河裏八一點防備都沒有，頓時被弄得鼻青眼腫。

    由於河童一族的天賦，青腫和傷口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但劇烈的疼痛卻是實實在在，河裏八的表情越發暴虐了。

    爆炸的效果比實際能夠達到的要好，但卻離沅灣的預期差得很遠，他甚至覺得有些給阿媽丟臉。麵對朝自己撲過來的河裏八，沅灣鼻頭一皺，雙手合掌一搓，一道漩渦出現在身前。漩渦流速不算強勁，但水流卻帶著一股詭異的粘性，硬是把河裏八甩了出去。緊接著，沅灣魚尾一揮，幾十道形狀各異的水流憑空出現，刃狀的、箭狀的、絲狀的，交叉著、並列著、疊加著，爭先恐後地朝河裏八追去，聲勢好不驚人。縱使河裏八根本沒把這些基礎法術的攻擊放在眼裏，乍看之下也還是嚇了一跳。

    這還沒完，沅灣雙手又是一搓，一道漩渦再次出現在河裏八身下，死死困住了他的身體，接著，沅灣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把石刀來，雙手拿著這把足有他半個身子長的石刀，在水流的衝擊下朝河裏八撲去。

    在漩渦的限製下，河裏八幾乎毫無抵抗力，所有的攻擊都實實在在地打在了他身上，一時間響聲不斷，水流四散。直到“當”得一聲巨響傳來，石刀被狠狠地彈了回來，死命攥著石刀的沅灣也應聲拋飛。

    沅灣滿臉震驚耷拉著雙臂，強烈的震動讓他現在幾乎完全無法動彈。這把被所有人忌憚的石刀第一次無功而返。

    再看河裏八，之前他所在的位置現在隻有一個龜殼靜靜懸浮著，他竟然真得像烏龜一樣把四肢和腦袋縮了進去。一道道青色光芒沿著龜殼上的黑色紋路不停遊走，散發著一股壓迫性的氣勢。

    “小子，你很不錯，實力不錯，這把刀也不錯，既然你這麽有誠心，那我就不客氣了。”

    重新露出腦袋和四肢的河裏八看起來很狼狽，大大小小的傷口遍布全身，但他臉上的表情卻把這份狼狽變成了猙獰。

    河裏八張開兩條足有自己身體兩倍長度的後腿，一個跳躍。

    瞬息之間，陰影便罩住了沅灣頭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