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的疼痛撕裂了沅灣的胸腔，也撕裂了他對這個世界的善意。血液湧上喉嚨，淹沒了他人生第一次詛咒和謾罵，視線也在越來越濃的血色中逐漸模糊。

    沅灣心想，原來世界是這個顏色。

    呸！臭小子，還好你不會用法器，不然爺爺今天說不定真得要翻車。不過現在就便宜我了，有了這把刀我看以後誰還敢惹我！來人啊，把這個臭小子給我扔到山腳去，哼！給你臉你不要，這回我就送你該去的地方！”

    在河裏八罵罵咧咧的聲音裏，沅灣的意識漸漸離去……

    呃！”

    身體和地麵的碰撞再次讓傷口發生劇痛，意識模糊的沅灣本能地發出一聲悶哼。

    這裏是克裏斯島一處陡峭的懸崖下麵的穀地，工作區和底部的分割線就在懸崖頂部，繞著山體一整圈黑亮的圍牆。因為地勢的關係，這裏並沒有額外建造圍牆，所以就成了一處比較大的廢物集中處和拋屍地。

    出人意料的是，雖然這裏汙穢遍地，惡臭衝天，但卻頗為空曠，並沒有堆積如山或者亂作一堆的丟棄物，隻是孤零零地站著兩個嚴陣以待的鮫人。見到有東西從頭頂落下來，兩人立馬衝了上去，看清楚被扔下來的是一個鮫人，頓時失望地停下了身形。

    上麵有好一陣子沒有丟人下來了吧？”一個瘦骨嶙峋的鮫人問道。

    他旁邊的鮫人骨架稍大，看起來不像前一個那麽虛弱，但也是皮包骨頭，眼窩深陷，一頭枯萎的雜毛，尾巴的鱗片縫隙裏都塞滿了泥土，完全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是啊，聽說是因為上次地震死了太多人，現在人手緊缺，所以那些老爺們最近收斂了不少。這家夥估計是實在太倒黴，不過也沒辦法，這就是命啊。”另一個鮫人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不過同伴的下一句話立馬就讓他心跳加速。

    我記得回收處也很久沒來了吧？”

    你想幹什麽？你可別亂來，萬一被回收處知道，到時候拿咱們倆抵償！而且這小子可還沒死呢，如果活下來了可是個搶手貨。”

    小個子的鮫人咧嘴一笑，露出兩排黃澄澄的牙齒，說道：“你也想清楚了，過了今天，咱們就得再排整整五十天的隊，而且看這小子的樣子肯定活不過今晚，到時候不管你願不願意，我肯定都要鋌而走險一次，我家裏可還有十幾個孩子餓著肚子，老七老八今年剛滿十三，正是關鍵的時候。”

    有沒有一輩子都不能引靈入體的鮫人？答案是肯定的，不然這兩個鮫人也不會這副模樣。像他們這樣終日為了食物奔波的鮫人，在底層還有很多，而能夠得到水靈入體的鮫人是不需要靠食物來維持生命的。

    這種情況在近海從未出現過，最晚引靈入體的鮫人沒有超過三十歲，所以他們的魚群除了除了供給年輕鮫人，還能有一點剩餘，平時給成年鮫人打打牙祭。

    一對比就知道，這裏的特殊狀況有兩種可能的原因，體質太差或者壽命太短，或者二者兼有。但是不管原因是什麽，在食物極度匱乏的情況下，最後的結果隻有一種——自相殘殺、種族滅絕。

    為了避免這種狀況，維持底層奴隸的數目，並讓他們不斷繁衍，從中選取出資質好的新鮮血液補充到上層區域，這裏有且隻有兩條鐵律：嚴禁殺害同類；一個成功引靈入體的孩子可以換取十年份的食物。

    照理說，在這種政策下，在底層生活的應該全部都是不能被水靈承認的鮫人。但事實並非如此，不管是在工作區還是生活區，每天都有奴隸出於各種原因被主人責罰，然後被丟下來，包括死掉的和即將死掉的。

    死掉的那些會由一個叫做回收處的機構篩查，跟水靈親和度夠高的屍體會被送去製成各種原料，水靈固化術裏用到的粉末就是其中一種。剩下的才會留給底層的鮫人當作食物。

    而僥幸活下來的那些，雖然大多數都是重殘，但資質並未受損，所以他們都是最佳的配偶，因為後代裏最有可能出現資質好的鮫人。

    當然，雖然數量相對較少，還是有很多被丟下來的其他種族。對於這些人，很不幸，兩大條例裏隻是禁止同類自相殘殺，而這裏是鮫人的巢穴。

    昏迷的沅灣並不知道，此時他正躺在成為食物和成為生育機器的十字路口。而此時，距離克裏斯島大概兩日路程的地方，伍起和賽萬緹也正麵臨危機。

    如果不是蛇島堅持要他們離開，伍起本打算在上麵一直住下去，直到他和賽萬緹有足夠的自保能力為止。因為根本不用想都知道，塞裏昂一定會在路上埋伏他們。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新加入的同伴拉彌狄繼承了蛇妖一族的幻術天賦，能夠幫他們掩藏行跡。所以雖然提心吊膽，三人還是離開蛇島慢慢朝克裏斯島而去，畢竟除了蛇島，那裏才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

    在伍起的要求下，三人繞了一大圈才靠近克裏斯島，而且嚴格地把速度控製在不留下痕跡的程度，結果就是十天左右的路程他們足足花了三十多天。不過付出總有回報，不管是金錢、汗水還是時間，一直到遠處隱約出現克裏斯島的影子，他們都沒有碰上塞裏昂的人。

    但伍起的眉頭越來越緊，他知道，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已經成功甩掉了敵人，而是因為敵人采取了另一種更簡單也更有效的方式——把攔截設在他們的目的地。

    所以他們幾乎是以一條魚的速度在走最後一段路程，遊了七八天，遠處克裏斯島的影子也不過由拳頭大小變作腦袋大小，依舊遙不可及地鑲嵌在遠處的地麵上。

    終於，在他們離開蛇島的第三十六天，開始龜速前進的第九天，塞萬緹實在忍不住了，從出生開始，她就沒有這麽“爬行”過。

    我受夠了！這麽走什麽時候才能到啊？眼看就在前麵了，全速前進的話最多兩天，不，最多一天半就到了，就算真像你說的，他們在附近埋伏我們，等他們發現我們的蹤跡，再追上我們，我們早就到了。隻要到了島上，他們就不敢明目張膽地對付我們。”

    見伍起依舊擺著一副臭臉，好像根本沒有聽到，她又氣呼呼地對拉彌狄說：“拉彌狄妹妹，你覺得我說得對不對，咱們繞了這麽遠，足足花了三四倍的時間，不可能還有人在這堵我們，咱們一個蛇妖一個水妖，憑什麽都聽他一個鮫人的。”

    拉彌狄是個模樣挺秀氣的蛇妖，跟她姐姐一樣的一頭紅色長發，不過顏色稍微淡一些，不像拉彌斯那樣鮮豔，也更加長直柔順。她的性格也跟拉彌斯截然不同，話不多，大部分時間都隻是一副溫婉的笑容，說話聲音輕輕柔柔的。

    也許是跟拉彌斯對比導致的，伍起和賽萬緹都很喜歡這個柔柔弱弱的蛇妖。

    麵對賽萬緹的問題，拉彌狄想了想，認真地說道：“我覺得伍起這麽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不過……你說得好像也沒錯。”

    賽萬緹無奈地一歪頭，吐了吐舌頭說道：“好吧，你就當我沒問。”

    拉彌狄笑了笑，又說道：“不過現在這樣慢慢走還是更安全一些，反正咱們也不著急，到了反倒會有很多煩心事，還不如現在這樣，就咱們三個在一起更開心。”

    蛇妖似乎天生對男女之間的事情就有種敏銳的自覺，幾句話就讓賽萬緹紅著臉乖乖地不說話了。

    不過伍起暫時沒有時間注意這些東西，隨著越來越靠近克裏斯島，他心裏就愈發不安。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任何搜尋的人，這說明對方有足夠的自信發現他們的位置。

    究竟是什麽方法？

    克裏斯島身為附近海域的霸主，每天各種來來往往的四大種族不在少數，或獨來獨往，或成群結隊，不斷有人從他們頭上經過，留下各種法術的痕跡。按說隻要他們在海底保持不可見，不可能有人發現他們。

    就在這時，又有一個鯪人從他們斜上方經過，寬大的尾巴每一次擺動都掀起一陣巨浪。

    看到這一幕，伍起腦中靈光一閃，突然一聲驚呼：“壞了！”

    賽萬緹和拉彌狄莫名奇妙地看過來，伍起急忙道：“撤掉幻術，全速前進，咱們應該已經被發現了！”

    他們一直都想錯了，以為徹底的隱形就是安全，但事實上他們還沒有能力抹掉自己的所有痕跡，而在這種人來人往的海域，其實越細微的痕跡反而越顯眼，這就叫欲蓋彌彰。

    話音未落，伍起已經腳下用力，身形如箭竄了出去，賽萬緹和拉彌狄雖然還沒想明白，不過還是二話沒說，跟了上去。

    但伍起醒悟得還是太晚，一道蓄勢已久的黑影，帶著風雷之聲朝三人迎麵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