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南古宅。

    姚家送來的謝禮堆滿了前院的大廳，裏頭不乏金銀玉器之物。

    方先生，老爺特意派我來答謝先生的救命之恩，一點心意，不成敬意。”姚府管家畢恭畢敬的行禮，起身時又將懷中所捧之物雙手呈上，“這裏是一匣子宮廷內造製成的點心，另有一壇薛家酒鋪上等的丹桂酒，望先生不嫌棄。”

    內造的點心，漫說七香鎮，就是整座皇城興穀，出了皇宮內院，也沒幾個人有那個本事有那個能力吃得到。

    還有薛家酒鋪的丹桂酒，五年隻此一壇，據說是薛老板采了陽年陽月陽日正午時分頂著日頭樹尖兒上的丹桂，酒裏還加了無數珍惜藥材，如此釀出來的酒，酒色如血，剛烈十足。薛老板原本打算正月祭祖時再喝的。

    這兩樣東西放在一塊，就是遍尋整個薊國，都難有與之相較的珍貴，誰人還會嫌棄？

    可是方大夫卻連聲謝也沒有，一手接過點心盒子，瞧了一眼就仍在桌上，反倒是捧起那壇子酒，嘖嘖有聲。

    這酒若是用來泡我的黑皮蛇，倒是味藥引子……”

    ……”

    姚府管家的麵色晦敗了三分。

    要知道，姚老爺為了弄到這壇子酒，花了多少工夫，許給薛家酒鋪多少事由嗎？

    泡蛇？

    做藥引子？！！！！！！

    管家仿佛被雷劈了一樣，渾渾噩噩的離開鎮南古宅。

    ……”

    方大夫看著姚府的最後一個人走出大門，立刻關門謝客，自行拎著酒壇，撚著胡子，一步三晃的哼著小調，往內院走去。

    院內幽徑深深。

    方大夫一路撥開雜草和從屋簷假山上垂掛下來的如同門簾一般的藤蔓，鑽進一扇葫蘆門。

    葫蘆門內是一座小院，隻有一間房，分做三室。

    方大夫自正門進，拎著酒壇，進屋又立刻將門嚴絲合縫的關好。

    屋裏雲蒸霞蔚，熱氣蒸騰。

    一股濃重的藥味兒熏得人睜不開眼睛，空氣似乎都是火辣辣的，沾上皮膚就有一股灼熱感。

    方大夫卻悠然自得，拎著酒壇從正屋入，撩開左側內室門上的簾子，朝著裏頭的霧氣昭昭嗬嗬一笑，“喏，你要的酒，我可是說到做到。”

    那屋裏頭半晌沒有動靜，隻有一團一團的熱氣順著門簾掀起的門縫往外呼呼的湧。

    熱氣散去一半，才隱約可見屋內景象。

    隻見一間狹小內室，沒有床榻衣櫃等一應擺設，唯有一隻巨大的木桶，熱氣翻湧的擱在屋子正當中的地界兒。

    木桶裏“咕嚕嚕——”翻滾著什麽，湊近一看，才勉強可見桶內墨色一片，翻湧的水花中央露出半顆圓咕隆咚的東西，仔細辨認，方能認出這是一顆腦袋。

    ……”

    腦袋雙眼緊閉，從眼皮以下所有的肌膚都被滾水泡的通紅發腫。

    腦袋的額頭上滿是一顆顆豆大的水珠，但那卻不是熱氣蒸的，而是他自己的汗水！

    嘖嘖，疼吧……拔毒啊，淬骨削皮是在所難免的……”

    方大夫走進內室，繞著木桶看了一圈。

    他打眼掃了一下桶內黑乎乎翻滾的熱水，這是他自配的拔毒的藥浴，這種濃度的，估計一個成年男子呆上一炷香的時間都要哀嚎痛哭……可是這小子，從第一次泡進來就一聲沒吭過。

    ……”

    方大夫捋捋胡須，忍不住湊到木桶跟前，“你跟那個姚公子，到底是怎麽回事？”

    以身試毒，舍身涉險……

    這種事換成大人去做，心裏都得搗騰一陣兒，他一個娃娃，當真是初生的牛犢，不知道生死的可怕？

    可是……這麽能忍，又讓人不可思議。

    ……”

    方大夫看著眼前的這個孩子，腦海中不由得又想起姚府裏的另一個。

    兩個娃娃，一個隱忍的不動聲色，一個堅忍的苦痛不說。

    該是怎樣的經曆，讓他們的性格自小就堅毅如此啊？

    方大夫年邁的老心髒辛酸了一把，還未等感慨一番，水桶裏就“嘩啦————”一聲。

    ……”

    寶爺赤條條站起身來，渾身冒著熱氣，遍體被藥水灼傷的鮮血淋漓。

    那些傷口沾著藥水更是十倍的痛楚，他咬破了嘴皮，麵色如金紙一般，眼眶裏血紅血紅，仿佛是地獄裏爬出來的小鬼。

    ……”

    寶爺靜靜的站了兩秒，實際上是在艱難的換氣。

    傷口接觸空氣，一陣嘶啦啦的疼。

    他疼得眼前發黑，雙腿打顫，張張嘴都在倒吸冷氣。可是，聲音從喉嚨裏發出，還是以往那頑劣不恭的語氣，“我倆怎麽回事，用得著你管？”

    嘶————”方大夫吸了口涼氣，這小子也太混蛋了吧，沒大沒小啊！

    寶爺才不管那個，一伸手，血淋淋傷口泡的發白的手臂直直戳到方大夫的鼻子尖上，“酒呢？”

    嘖嘖，你個娃娃，酒比自己的命都重要？”

    方大夫咂嘴搖頭，可是手中卻將酒壇遞了過去。

    寶爺接過酒壇，根本沒有力氣捧著，手一鬆，酒壇“咕咚——”一聲就沉進藥缸裏。

    行了，你可以出去了。”

    寶爺緩緩坐回藥浴中，他整個身體都在顫抖，看得出，接觸的藥水越多，那痛楚就會成倍成倍的往上增，隻增不減。

    好好的酒誒……”

    方大夫可惜的搖搖頭，“還不如讓我拿來做藥引子……”

    你知道個、個屁！”

    寶爺疼的罵人都打哆嗦，可是仍舊繼續往藥水下沉。

    下巴貼到藥水的時候，寶爺通紅的眼睛白了一眼方大夫，“丹桂酒酒性太強，這麽熱熱的泡一泡，就、就……”

    就沒那麽烈了，我知道。”

    方大夫也白了一眼寶爺，心裏不屑的暗暗嘀咕道，我還知道，是那個娃娃身體孱弱，可烈酒傷身，隻有這樣溫和的藥性十足又陽氣十足的酒，才正對病灶。

    中毒傷身，用這種酒服藥，事半功倍。

    所以……又回到最初的問題上了。

    你這麽賣命又這麽細心的連這些小事都惦記著，所以……你倆到底是什麽關係啊？

    方大夫積攢了一輩子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