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小廚房裏飄著讓人垂涎欲滴的蟹香、酒香、果香……

    竹棋和行根兒兩顆腦袋趴在門縫上，連大氣都不敢喘。

    許是做賊心虛，他倆連燈都不敢點，屋裏唯有爐膛中火光融融，甚是溫暖明亮。

    公子……不會喝多了吧……”

    竹棋踮著腳順著門縫往外瞧，可是院中月光樹影影影綽綽，看不真著。

    你聽你聽，都沒聲音了，會不會……”

    哎呀，你不用擔心啊……”

    行根兒卻是一臉輕鬆，“不會有事的，你與其在這兒擔心，還不如去看著灶上的火，那醒酒湯可不能熬過了頭。”

    這句話提醒了竹棋，她急急忙忙趕到灶台前，拿起一塊白棉布蓋在砂鍋蓋上，隔著布掀起蓋子，頓時一團白霧蒸騰，一股濃鬱的果香撲鼻而來。

    砂鍋裏熬的是八珍醒酒湯，放了蓮子、白果、百合、橘子瓣、核桃仁、紅棗、青梅、山楂糕，還有荔枝醋和梨汁冰糖。湯汁酸甜可口、健脾養胃，酒後喝上一碗再合適不過了。

    差不多了，我這就盛好給公子端過去。”

    誒誒誒誒誒……”

    行根兒擺著手，一臉你怎麽這麽沒眼色的表情走過來，製止了她，“你把鍋放進蒸籠裏悶好，保證不涼就行……”說著話，他擠擠眼睛，朝外頭努努嘴，“瞅這架勢，還得好一會兒呢。”

    可是……”

    竹棋一想到跟公子坐在一塊兒喝酒的那個人，心裏就七上八下的忐忑，一萬個不放心。就算行根兒把寶爺說的怎麽未雨綢繆，怎麽審時度勢，可是那個頑劣不恭、混世魔王的人設一時間還是沒辦法轉變。

    公子一向滴酒不沾的，倘若喝壞了身子怎麽好？再說了，這都過了三更了，前頭估計也快散了，讓他們回來撞見，可怎麽處？”

    竹棋思慮的細致，行根兒被她說動，也開始猶豫，“可是……”

    外頭酒興正酣，這時候出去打擾，也有失規矩啊。

    要不，咱再看看？”

    行根兒一聲提議，兩個人又趴在門縫，腦袋擠在了一塊。

    ……

    ……

    ……

    夜深人靜，皓月當空。

    庭院幽幽，涼風習習。

    白玉的羽觥配上鮮紅的丹桂酒，此情此景，美酒佳人，人生最愜意不過如此了吧。

    ……”

    寶爺摟著半空的酒壇子，整個人趴在桌子上。他想坐起來，手肘拄了半天，卻還是撲空了。“啪！”一聲，掀翻了半碟小菜，打飛了筷子，整個人一咕嚕滾栽在地上。

    誒呦！”

    寶爺不大不小的叫了一聲，四肢著地翻了個身，一腳踢開礙事的杌凳，背倚著方桌桌腿，坐在地上，長長的打了一個酒嗝。

    ……”

    他的頭靠著桌沿，旁邊就是姚玥的手。

    五年的丹桂，放了十足十的補藥，即使寶爺事先在藥缸裏加熱，揮發了些許酒氣，可是這勁道還是剛硬猛烈。

    姚玥一向滴酒不沾的，才兩觥，整個人就已經天旋地轉了。

    ……”

    他拄著胳膊，身子歪歪的趴在桌子上，難得的還有一絲神智。

    ……”

    手指尖摸到了絨絨的東西，姚玥扒拉了兩下，那東西動了，轉了過來，露出兩隻亮晶晶的好似星辰的眼睛。

    喂，你頭暈嗎？”

    嗯——”

    姚玥重重的點了點頭。

    嘿嘿嘿嘿……薛公雞家的酒，真是名，嗝——”寶爺翻了個酒嗝，拍拍肚子，哈哈大笑起來，“名不虛傳！”

    嗬嗬……名不虛傳……”

    姚玥跟著附和，頭重重的一點，幾乎磕在桌子上。他一直笑著，好像寶爺說了什麽有趣的笑話，“嗬嗬嗬嗬……”笑個不停。

    寶爺目光定定的看著這樣的姚玥，“嘿——”笑了一下。

    再看一會兒。

    嘿——”

    又笑了一聲。

    這家夥笑起來，太他媽好看了！

    ……”

    寶爺紅著一雙酒意微醺的眼睛，迷蒙的盯著姚玥的臉，心道，他要是以後天天都這麽笑，該有多好啊……

    可是，他老板著個臉……

    誒，我問你個事啊。”

    寶爺撐著桌子，半跪著，臉幾乎貼到姚玥的鼻尖。

    ……”

    姚玥醉眼朦朧的抬起頭，正對上寶爺忽閃忽閃的明亮的眼睛。

    睫毛真長……

    姚玥想數一數有幾根，可是眼前的睫毛像河裏的水草一樣來回擺動，他瞧不清楚。

    腦袋往後退了退，想要看清楚一些，卻發現寶爺的眼睛又多了一隻！

    不對！兩隻！

    不！還是一隻！

    你！”

    姚玥生氣了，皺了皺眉，這家夥是怎麽回事！

    你眼睛別亂動！”

    說著話，他的手還往寶爺臉上胡亂的呼嚕了一把，像要把多餘的眼睛揮走似的。

    ！！！”

    寶爺被摸了一把，酒登時醒了一半。

    他看著姚玥紅撲撲的臉，一雙眼睛半眯半睜朦朦朧朧，整個人從頭到腳的氣質都不一樣了，像變了一個人！

    這也……太好玩兒了吧！

    ……”

    寶爺翹了翹嘴角，又把臉湊了過去。

    姚玥！”

    他喊了一聲。

    ！！！”

    姚玥一個機靈！

    還從來沒有人這麽喊過他的名字。

    你……你……”

    我，我，我什麽我？”

    寶爺故意想要逗他，推開姚玥拄在桌子上的手臂。

    失去支撐，姚玥身體往後倒，寶爺又趕緊一把拉住，雙手抓緊姚玥的肩膀，讓他坐正。

    可是姚玥的視線忽遠忽近忽高忽低，整個世界都在打轉，根本不知道東南西北了。寶爺將他的身體擺正，他的頭卻歪歪的往右邊倒，偏偏卻還睜著眼睛，繼續回應寶爺的話。

    我是姚玥。”

    哈——”

    寶爺差點沒忍住，笑了一聲趕緊憋住，兩手扶著姚玥，“那你知道我叫什麽嗎？”

    ……”

    喝多了迷迷糊糊的姚玥蹙起眉頭，好看的鳳眼眨巴眨巴，好幾次，寶爺都以為他要睡著了。

    姚玥歪著頭，想了好半天，“楊……”

    楊丵！”

    寶爺氣不動，大聲喊了出來。

    對，楊丵。”

    姚玥歪著腦袋，點了點頭。

    現在，楊丵問姚玥一個事啊。”

    ……”

    姚玥眨了眨眼睛，好像在想楊丵是誰，姚玥又是誰。想了半天想出來了，於是點點頭。

    問吧。”

    ……”

    寶爺收起臉上的笑容，表情有些嚴肅，但更多是有些鄭重其事。

    當初為什麽替我求情？”

    ……”

    姚玥的眼睛不眨了，眼神定住了。

    喂？”

    寶爺看到他這個樣子，有些不明所以，這孩子傻了？他晃了晃姚玥的肩膀，姚玥的頭前後晃了幾晃，眼睛又開始眨了起來。

    不知道……”

    不知道？！！！！！這算什麽答案！！！！！！！

    我打了你，還弄碎了你那塊什麽玉，值不少錢呢吧，為什麽還要替我求情？”

    ……”

    姚玥被晃了幾下，覺得頭越發沉了，幾欲昏昏欲睡，可是寶爺不死心，偏要纏著問出答案來。

    我不知道……是蝴蝶……蝴蝶說的……”

    蝴蝶？

    什麽蝴蝶？

    姚玥的神智漸漸模糊，眼前寶爺的臉一圈一圈放大，像墨水滴進水中一層一層暈開。

    蝴蝶死了……我不能喜歡……”

    什麽跟什麽啊？

    寶爺這邊丈二和尚摸不著頭，姚玥卻腦袋一沉，整個身體都向他靠了過來。

    誒誒誒！！！！！”

    寶爺本就半跪著，況且他也頭重腳輕，失去平衡，身子一歪，兩個人齊齊倒下。

    好在倒下去的時候寶爺神智還算清醒，半個肩膀都墊在姚玥身下。

    砰！”

    一聲悶響，寶爺倒在地上，姚玥卻整個人歪在寶爺的身上。

    喂？”

    寶爺輕輕推了推，卻聽到一聲輕微又舒適的呢喃。

    蝴蝶……”

    ……”

    得……寶爺放棄掙紮，伸手伸腳四仰八叉的躺平。

    老子也是病人好不好？

    老子為你解毒又為你弄酒補身，你就這麽回報老子？拿我當褥子？！！！！！

    ……”

    姚玥呼吸出的帶著桂香的酒氣正吹進寶爺的頸窩，暖暖的癢癢的。

    這家夥……真是……

    ……”

    難得的，寶爺老臉一紅，終於忍不住大喊了一聲，“行根兒！！！！！！！！”

    哐！！！！”一聲，小廚房的門幾乎被踹爛了，屋裏等的焦頭爛額的兩個人迫不及待的衝過來，一看到院子裏的場景，二人目瞪口呆，那神情不亞於被雷劈了一般。

    公、公子……”

    竹棋哆哆嗦嗦喊了一聲，看見自家公子趴在寶爺身上微微打鼾，頓時暴汗和著冷汗一起往下流。

    公子，咱們回屋睡啊。”

    說著話，她給行根兒使了個眼色，兩人你拉我拽小心翼翼架起姚玥，一步三拖的將他弄回房間。

    伺候好公子就寢，行根兒滿身大汗的出屋，腳剛踏出門框，脖頸就被使命一薅！

    寶爺！”

    行根兒又驚又喜，還以為他早都走了呢！

    可寶爺非但沒走，還目光清明的勾著行根兒的脖子，他緊盯著姚玥的屋裏，壓低了聲音嚴肅的問道，“蝴蝶……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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