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鮮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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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天氣很不溫和,遼東不是中原那麽四季分明的氣候,這地方到了九十月就開始一陣接著一陣冷風開始刮。在中原還在一場秋雨一場寒的時候,遼東就已經是開始下雪。比起平坦的中原,這地方的確不是生存的好地方,但再怎麽樣,還是要好好的活下來。
頭戴皮帽的少年,飛快的在叢林裏略過,他步伐輕盈,完全不似平常男子那般足音沉重。野兔性情警敏,而且竄逃的速度極快,一個不小心就可能竄進樹林裏再也尋不著蹤跡。少年從身後箭袋中抽出幾支箭,羽箭搭上弓,對準那隻奔逃中的野兔前一段便射。
野兔被一箭射中,兩腿蹬了兩下,便不動了。
少年這才放慢了步子,伸手抓住羽箭將野兔提拉起來。野兔被一箭貫穿,鮮血沿著箭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這會林子裏頭竄出幾個身著厚厚皮裘的少年人,披散頭發的模樣一看上去就不是漢人,果然其中領頭的開口就是一口純正的鮮卑話,“秦萱,這隻沒有射好,皮毛已經染上血了!”
少年將野兔身上的箭拔下來,隨意將獲得的獵物丟到自己準備好了的皮袋子裏頭,少年聽到這話抬起臉來,露出一張清秀的麵龐,“安達木,皮毛染血了不要緊,能吃就行。”秦萱嗓音略為低沉,一聽之下還當是才長成人的小少年。
被稱為安達木的鮮卑少年嘿嘿笑著,身後的那些鮮卑人更是起哄,“連秦萱都獵了好幾隻野兔,我們若是空著手回去就太丟臉啦!”
“怕甚麽!”安達木聽得出這話語下的意思,不過是說秦萱是女子都能滿載而歸,他們這些男子空手而回,會在心上人麵前丟掉麵子。
“隻要有叢林在,我們就不用擔心!”安達木大聲道,“裏頭有說不盡的野豬和貂,我們是不會餓肚子的!”
那些鮮卑少年們聽到安達木這話,歡呼起來,此刻恰好一頭麋鹿運氣不好的在這群少年麵前奔過,除了安達木之外的那些少年立刻雙眼放光,抓緊時機衝了上去。安達木卻沒有和其他夥伴一樣追逐那隻麋鹿,他走到秦萱身邊,帶著些許靦腆,“你今日打的那些夠了麽?”
秦萱抬起眼來,對著眼前的少年一笑,“還沒有,隻不過再打的話沒有地方放了,你知道的,我沒有騎馬。”
秦萱的叔父倒是有馬,但是她要是騎馬出來,估計嬸娘陳氏就能指著天罵上一整天。和個潑婦計較沒什麽意思,秦萱這次是順了別人的馬出來的。
“我帶了馬來!”安達木立刻拍著胸脯道,“待會你就騎我的馬回去好了!”
秦萱也不客氣點頭道,“好!”
這塊地方一年裏頭有半年是把屁股給凍僵了的,但是好在森林裏頭從來就不缺吃食,麅子,鹿,野豬,還有數不清的野兔,隻要騎射本領好總會能夠找到吃的。
秦萱從小紮在鮮卑人裏頭,早就學會了一身的好本領。
她將那些打來的獵物掛在了安達木的馬後,騎他的馬回來了。才到了門口就聽見秦萱的嬸娘尖利著嗓子叫罵“沒長眼嘛?好端端的東西放在那裏,你竟然還踹倒了,你這個小賤胚子,不要臉,把你的手腳都打斷好了!省的還要在我家白吃白喝,浪費米糧!”
一邊罵還一邊打,裏頭傳來小女孩嚶嚶嗚嗚哭聲和委屈的辯解。
“你個賤胚子!還狡辯還狡辯!我撕爛你的嘴!”女人的罵聲越發不堪入耳。
安達木才拉緊馬韁,秦萱立刻鐵青著臉從馬背上跳下,大步就向門口走去,安達木見狀立刻跟上去,哐當一下,門就從外頭踹開。
陳氏手裏抓著一束荊條沒頭沒臉對著手下的小女孩往死裏打,下手之狠頗有幾分要將人打死的架勢。
突然門那邊傳來一聲響,把陳氏給嚇了一大跳,她住手抬頭看,就見著秦萱麵色鐵青的站在那裏。
小女孩瑟瑟發抖抱住頭,沒等到嬸娘的荊條落下來,她怯生生的抬頭,看到門那邊站著的人,哽咽喊道,“姊姊!”
“嬸娘要作甚麽?”秦萱看到妹妹秦蕊麵上兩個巴掌印,眼裏已經有了怒火。她走近來,怒極而笑。
“我做甚麽,你自己的妹妹這麽大個人了,走路不長眼,我家大郎碼好的柴堆她一腳給踹散了,這難道還打不得了啊!”秦萱身材頎長,繼承了母係的鮮卑血統,走進了比陳氏都還要高出一個腦袋有餘,陳氏被她那麽一壓,禁不住向後一縮,想起這個是自己的晚輩,又抖起來。
“姊姊,我沒有!是小丫……”秦蕊被打的臉蛋都腫起來了,她聽到陳氏的話,立刻為自己辯解。
“還胡說八道!明明就是你!小丫親眼看到的!你這個壞了心腸的小賤貨……”陳氏嘴裏不幹不淨,還想打,舉起的手就被秦萱扣住。
“不過就是一堆柴,隻要是幹的能用就好。何況就算要來教訓,也得是爺娘來,不必嬸娘操心。”秦萱說話的時候,話語帶笑,但是其中不含半點溫度。
陳氏見著手被扣住,立刻就掙紮要從她掌下逃脫出來,但是秦萱力氣極大,她掙紮的頭上出了一層汗,都沒有掙脫開,她感受到腕骨越來越疼,似乎要裂開一般,陳氏情急之下張嘴就要去咬,結果被秦萱伸手扣住了下頜。
“你……赫赫……”陳氏下巴合不上,一使勁劇痛從骨子裏鑽出來。渾濁的口水從大張的嘴巴裏淌出來。
秦萱不耐煩洗衣服的,伸手一甩,陳氏就被她甩到地上,差點一頭就撞在地上。
陳氏被摔懵了,坐在地上就大哭起來,“天殺的沒良心喲!在我家白吃白喝還要我這個老婆子的命哦!”
安達木一進門瞧見的就是潑婦指天罵地的“壯觀”場景,他知道秦萱的叔父和嬸娘都是從中原那邊遷徙過來的,但是這般幹嚎外加抓著衣襟一副要尋死的模樣,還是頭一回見著。
遼東這地方,地廣人稀,後來慕容部的單於帶了大批的鮮卑人來遼東定居,在中原的漢人打起來之前,除了大晉留在遼東的守軍和將領,就是鮮卑人最多了。
安達木哪裏見過這幅架勢,立刻看得發呆了。
“鮮卑女人生的玩意兒,呸!”陳氏嚎啕叫罵了好一陣,見著秦萱根本就沒有和她對陣的意思,抱起秦蕊就往門外走,自家門口上還站著一個鮮卑人,想起秦萱的生母蓋樓氏更加撒潑了。
“兩個一身的髒血汙了祖宗,就該死在外麵!誰不知道鮮卑女人在外麵到處亂搞,兩個還不知道是誰的種!”
這話已經說的惡毒了,安達木瞧著陳氏一邊罵,一邊狠狠的瞪著他,就算聽不懂漢話,也知道陳氏不是在說自己的好話。他立刻就氣的漲紅了臉,他都還沒招惹這瘋女人呢,莫名其妙的就被罵了,換個人都得大怒。
“走吧。”秦萱抱著妹妹走過來,帶著歉意看了安達木一眼,“她就是這樣的人,對不住了。”
秦萱的父親就是當年駐紮在遼東的晉軍中的一個將領,那會他也有功勳,但是司馬家的朝廷不是那麽好升官的,尤其九品中正的評比全部被那些大世家牢牢掌控在手裏,上去的人幾乎全部是士族子弟,寒門子基本上就別想摸仕途的邊。
而且朝廷上對武將看得也不重,洛陽裏頭男人們學女人塗脂抹粉,視兵士為奴仆。秦萱的父親在遼東一直到死,都沒有被那些士人當做一個人看重過,沒有升遷不說,還被那些所謂的風雅之人當做犬雞一般驅使。
武將們過的都不怎麽好,娶妻上也有諸多歧視,遼東這地方原本上好的人家沒多少,官家娘子哪裏會嫁給下賤的兵家子,最後秦萱的父親幹脆就娶了蓋樓氏為妻。夫妻兩個生了一子兩女,前頭的更是一對龍鳳胎。後來中原大亂,八王之亂,皇後被廢又被殺,鬧得好大一場熱鬧,原本留在故鄉的親戚們呆不住,就千裏迢迢跑到遼東來投靠兄長。
誰知道事不湊巧,節骨眼上,秦萱父親生重病沒了。之後蓋樓氏要帶著丈夫留下來的牛羊和其他財產回在大棘城的娘家去。
鮮卑女子和漢女不一樣,鮮卑女子對丈夫留下來的財物牛羊有繼承權。可惜陳氏那會人剛剛來,還以為這地界和漢人一樣,糾結了幾個人就要攔住蓋樓氏,那會話說的難聽,陳氏說蓋樓氏不知羞恥,要走還帶著夫家的牛羊走。
蓋樓氏是典型的鮮卑女子,聽懂陳氏的話之後大怒,拿起鞭子當著眾人的麵把陳氏抽的隻剩下一口氣。那些個秦家族人都是欺軟怕硬的,瞧著蓋樓氏不好惹,連陳氏都不救就屁滾尿流的跑了。
到了現在,陳氏的眼角還有一道疤,就是那會被蓋樓氏打下的。
蓋樓氏到底也沒成行,那年冬天來的特別早,蓋樓氏得了病,冬天沒有熬過去就去了。蓋樓氏走了之後,兄妹三個就徹底成了秦氏族人的砧上魚肉。
當初那些族人來投奔的時候,見著她的父親,見麵話還沒說臉上六分笑,當她父親去了之後,那些族人就是白眼狼,垂著口水恨不得將他們一家敲骨吸髓。蓋樓氏死後,年幼的孩子失去了庇護,留下來的家底統統都被瓜分,然後三個都被塞到叔父家裏。
陳氏和蓋樓氏那麽大的怨恨,哪裏會好好照顧她的孩子,才兩年,龍鳳胎裏頭的男孩就夭折了。
秦萱回想往事,都覺得頭痛。
安達木聞言,原本的火氣消了一半,他憨厚的笑笑,“沒甚麽沒甚麽。”說完他見到秦萱懷裏的小孩通紅的臉蛋,“要不去找女巫看看吧?”
鮮卑人認為天地萬物都有靈,部族裏頭都有女巫負責祭祀這些神靈,若是有個病痛什麽的就要去找女巫好好的看看。
“嗯。”秦萱知道那些女巫們會處理一些基本的疾病的傷口,她低下頭摸了摸妹妹的發頂。
要是當初蓋樓氏沒有生那一場病,恐怕這會她們這會也都在外祖家裏了。
“那個女人也太不像話。”安達木讓秦萱和秦蕊騎馬,自己拉著馬韁在前頭走著,“我不知道漢人的規矩是甚麽,但是那樣遲早要出事。”
安達木見著陳氏打人那是真的往死裏打,那麽嬌嫩嫩的小娘子恐怕幾下就要被打的沒命了。
“我知道,也沒打算在這裏長留。”秦萱道。
安達木一驚,扭過頭來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