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大結局:從今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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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時分,慕馮櫻接到了小蔡的電話:“小慕,新郎官到了!”

    慕馮櫻鬆了一口氣,說:“那你們趕緊過來吧,我這裏已經準備好了。”

    慕馮櫻幫陶櫻化好妝,換上婚紗,她拉開了窗簾,原本幽暗的房間立刻變得明亮,慕馮櫻看著麵前煥然一新的陶櫻,突然就有些失神。

    穿著白色婚紗的陶櫻雖然消瘦,但因化妝品的遮掩,氣色看來好了許多,烏黑的發髻盤在腦後,膚色不再那麽黯淡,長睫翹翹,嘴唇紅潤,麵容甚至可說是清秀明麗了。

    一會兒後,敲門聲響起,陶原在門外輕聲說:“他們在樓下了。”

    慕馮櫻點點頭,回身看陶櫻,她已經準備好了。

    因為是在醫院,各種熱鬧折騰的環節都取消了,沒有鞭炮,沒有堵門,白謹隻是手握捧花款款行來。

    他穿一身深灰西服,左胸別著禮花,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苟,戴一副金邊眼鏡。白謹雖已過不惑之年,外表看起來卻是優雅從容,氣質出眾。攝影師跟在他身邊,拿著單反不停地拍照。白謹走到病房門口時,漸漸停下腳步,慕馮櫻站在那裏看著他,眼神很不友好,白謹歎口氣,說:“慕經理,對不起,我是真的抽不出空來。”

    白先生,你不用和我說對不起。”慕馮櫻冷冷地開口,“陶姐在裏麵,你進去見她吧。”

    她和護工一起走出了病房,與陶原、小蔡站在一起。白謹深吸一口氣,終於抬腳邁入病房。

    他與陶櫻在病房裏待了半個小時,慕馮櫻不知道他們的見麵會是怎樣,她也無意了解。等在走廊上,陶原與她聊起天來,問:“慕小姐,我一直沒想明白,你為什麽會答應接下我姐姐的這一場婚禮?”

    慕馮櫻答不出來,其實一開始,她隻是想找個借口逃離J市,出來散散心。可是這一個多星期,她已經冷靜了許多,知道逃避並不能解決問題。

    許洛楓一直沒有放棄和她聯係,這一點令慕馮櫻有些困惑,而她自己,在工作中感到巨大的壓力時,居然也忍不住找許洛楓做了傾訴,這又令她感到惶恐。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輕易地忘記他,尤其是在他又一次從天而降地出現在她生活中以後,她原本已經死寂了的心再次蠢蠢欲動。可是,正如她對郭彥說過的話,許洛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慕馮櫻知道自己還是對他抱有過大的期望了,幸好,她明白得還不算太晚。

    這一次與他別離,不再像五年前那樣痛苦了。現在的慕馮櫻雖然才二十五歲,依舊年輕,但是和同齡的女孩相比,她無疑要比她們成熟一些。

    她要考慮的事情很多。工作方麵,她要思考公司的業務拓展和發展方向,櫻桃婚慶的辦公場所實在是太小了,而業務量卻在不斷增大,慕馮櫻和鄧柔商量後想著等過了年,將婚紗攝影和婚慶業務分開,尋一間更合適的店麵主做婚慶。

    在私人事務上,她擔心著父母的身體,想著等夏天慕小桃放暑假時,帶著父母和女兒一起出去玩一趟。這些年她太忙了,他們一家四口還從未一同出去長途旅遊過。

    然後,慕馮櫻又想,小桃已經上小班了,要不要給她報點兒興趣班?萌萌媽媽說萌萌開始學小提琴了,王睿媽媽說王睿在學畫畫了,慕馮櫻原本是抱著順其自然的心態養育小桃的,但到了這時候,她不可避免地有些猶豫起來。

    還有啊,將來慕小桃要讀哪所小學呢?媽媽們都在討論學區,慕馮櫻想,要不要賣掉桃花苑的房子,去買一間學區房?

    最後,還有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慕馮櫻覺得自己必須要認認真真地考慮一下了,那就是——她是不是應該繼續相親。

    盡管又一次被傷害,慕馮櫻還是相信愛情。隻是現在,她的擇偶標準已經變了,她想要找一個像慕洋那樣的男人,正直,善良,包容,寬厚,勤勞,負責任,有擔當。

    哪怕她懷著孕被父母帶回了家,經受著旁人的各種非議時,慕洋也沒有對她說一句重話。當親戚問起慕洋,知不知道小孩的爸爸是誰時,慕洋瞪著眼睛說:“老子管他是誰!老子隻知道櫻櫻肚裏的小孩是老子的親外孫!就是我們慕家的孩子!”

    和其他未婚先孕被父母視作恥辱、甚至趕出家門的女孩不同,慕洋和馮雲秀成為了慕馮櫻的一道保護傘。他們始終堅定地站在她的身後,毫無怨言地幫她照顧小桃,讓她全力發展自己的事業。也正是因為他們,還有一直暗地裏幫著慕馮櫻的郭彥、畢業後拉著慕馮櫻一起創業的鄧柔,以及錢語珊、丁露、章暉等少數幾個知道事情真相卻完全沒有泄密的好朋友,慕馮櫻才能跌跌撞撞地走到今天。

    她從小就羨慕父母的感情,他們一輩子和和美美,就算有過小爭執,慕洋厚著臉皮哄一哄,認個錯,兩個人立馬就和好了。

    馮雲秀長得很漂亮,與她一比,慕洋的外表就遜色了一些。小時候,慕馮櫻曾經問過媽媽,為什麽會找爸爸做對象,爸爸文化不高,當時工作一般,長得也不帥啊。

    馮雲秀就笑,說因為爸爸是個好人啊,她跟著爸爸,心裏會特別得踏實。

    那個時候的慕馮櫻對這樣的回答不以為然,她在心裏想,等她長大了,一定要找一個高高帥帥的男朋友,白皮膚,尖下巴,留著黑色的碎發,五官特別好看,就像美少女戰士裏的夜禮服假麵那樣,帶出去可拉風可拉風。

    這些年,慕馮櫻經曆了不少的事,終於明白,有些事、有些人,真的不能隻看表麵。

    想著陶原的問題,慕馮櫻回答說:“我的確是受了白謹的委托過來的,我當時想,如果陶姐拒絕,我一定立刻就回去。可是,陶姐沒有拒絕,事情就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陶原沉默了一下,說:“我姐姐是個癡人,她的人生原本不該這樣的,碰到白謹,全心全意付出這麽多,最後卻隻得了這樣一個結果,說實話,我很替她不平。而且,我也很擔心。”

    擔心什麽?”

    陶原笑笑不答,慕馮櫻又問:“陶先生,你也是男人,如果當年你處在白謹的位置,你會做怎樣的選擇呢?”

    陶原愣了一下,開口道:“我沒有經曆過走投無路的階段,說實話,我很難設身處地地想。”

    見慕馮櫻陷入了沉思,他又問:“慕小姐,那你是女人,如果你是陶櫻,你會原諒白謹嗎?”

    談不上原諒,但我會努力忘記他。背著仇恨生活,多累啊。”慕馮櫻緩緩搖頭,“如果我是陶櫻,在白謹領下結婚證的那一刻,我和他就已經沒關係了。”

    陶原苦笑起來:“這就是我擔心的東西,陶櫻不一定會像你這樣想。”

    正聊著時,病房的門開了,白謹站在門後,眼睛紅通通的,慕馮櫻和陶原走進了病房,陶櫻虛弱地靠在床上,穿著婚紗,肩上披著白色羊毛披肩,麵上神情卻是淡淡的。

    她對慕馮櫻說:“時候差不多了,咱們去教堂吧。”

    冬日裏的教堂格外得莊嚴肅穆,大雪落下,哪怕小蔡做了浪漫的鮮花拱門,鋪設上長長的紅地毯,也無法抵消掉那股莊重森冷之氣。

    儀式安排在下午一點,休息室裏,慕馮櫻替陶櫻補了妝,她看起來就像一支快要燃到底的蠟燭,生命力漸漸抽去,小小的燭火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慕馮櫻忍住心中悲傷,換上了伴娘裙,是一件香檳色的長袖加絨短裙,她穿了兩雙絲襪給自己驅寒,還是抵不過陣陣寒意。

    陶櫻喝了一點熱水,看慕馮櫻在為自己盤頭發,笑著叫她:“小慕,你過來,我幫你盤。”

    慕馮櫻依言坐在了陶櫻麵前,背對著她,陶櫻拿過發繩,仔細地幫她盤起頭發來。看著她濃密的長發,還有頸後白皙細膩的肌膚,陶櫻忍不住說:“小慕,你真年輕,真漂亮,真讓我羨慕啊。我有時候在想,你能和孩子的爸爸重新走到一起,這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了。不管以前你們發生過多少不開心的事,他總歸是回來了,對嗎?”

    慕馮櫻不忍心再騙她,說:“陶姐,其實,我和我女兒的爸爸,已經分手了。”

    分手了?”陶櫻很驚訝,“你上次不是還說你和他在一起了嗎?”

    慕馮櫻不知道該怎麽說,頭發已經盤好了,她轉過身來,說,“陶姐,他不愛我。以前不愛我,現在還是不愛我。他心裏愛的隻有他自己,哦,還有小桃,就是我女兒。他愛小桃,卻不愛我,他說要和我結婚,其實隻是為了給小桃一個完整的家庭。”

    陶櫻眨眨眼睛:“他這樣和你講?”

    他和別人這樣說的。”慕馮櫻垂下眼睛,眼角也濕了一些,隔了一個多星期,再一次想到那個錄音的內容,她的心還是鈍鈍地痛,“所以,我覺得,還是算了吧……”

    正說著,小蔡敲門進來:“小慕,外麵有人找你。”

    慕馮櫻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走到教堂門口,她一眼就見到了十米開外的那兩個人。

    雪依舊下得很大,一片一片地像羽毛那般落下,一個小孩子在被白雪厚厚覆蓋的草坪上奔跑,戴著紅色的毛線帽,頭頂綴著一顆毛絨大球,脖子上圍著厚厚的紅色毛線圍巾,身上穿著白色的小羽絨服——慕馮櫻太熟悉這身打扮了,這和許洛楓給慕小桃買的衣服帽子一模一樣啊!

    她又看到了那個高個子的男人,穿一身黑色大衣,臉上還戴著墨鏡,此時正團起一個雪球向著那小孩砸去,小孩子沒躲開,被擊中了也不惱,反而咯咯咯地笑了起來,笑得帽子上的紅球球不停地顫。她也團起了一個雪球,深一腳淺一腳地向著男人衝去,跑近了才把雪球向著男人丟去。

    男人躲閃的時候扭過頭來,就看到了慕馮櫻,他笑了起來,隔了那麽遠,慕馮櫻都能清晰地看到他彎起的嘴角,他向著那小孩招手:“小桃,過來,看誰出來了!”

    媽媽!”

    團子一樣的慕小桃邁著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衝了過來,幾乎是用撲的撲進了慕馮櫻懷裏。慕馮櫻已經完全傻眼了,直到低頭看見女兒熟悉的笑臉,才反應過來,大聲地喊起來:“小桃!”

    她一把把小桃抱了起來,緊緊地貼在懷裏,慕小桃往媽媽臉上嘬嘬地親了兩口,高興得搖頭晃腦:“媽媽媽媽,我好想你啊!你怎麽這麽久都不回家!”

    慕馮櫻又驚又喜,幾乎說不出話來,和小桃親昵了一會兒,她將她放下了地,抬頭去看那個已經走到她麵前的男人。

    你、你的臉怎……”慕馮櫻一眼就看到了他臉上的傷,話還未說完,許洛楓已經快速地脫下了大衣,披在了她身上。

    今天零下三度,你不要命了?”他語氣有些不好,將她大衣衣襟拉嚴,又去摸了摸她的手和臉頰。

    帶著他體溫的大衣披在她身上,慕馮櫻措手不及,想要脫下來,手才動了一下,就被他按住了。

    她抬頭看他,猶豫著問:“你怎麽會在這裏?還有小桃……”

    我來找你。”許洛楓把小桃抱起來,拉著慕馮櫻走到教堂門口的屋簷下,他輕輕地撣著小桃身上、帽子上的積雪,撣完了又去撣慕馮櫻身上的。

    慕馮櫻皺著眉頭打量許洛楓的臉,最後實在忍不住摘下了他的墨鏡,看到他腫脹青紫的左眼,震驚極了:“你的臉怎麽回事啊!你和誰打架了嗎?有沒有去看醫生,這隻眼睛不會有事吧?!”

    她的手指撫上了他的左眼,指尖有些涼,許洛楓沒有躲開,反而抬手捉住了她的手。

    我沒事,皮外傷,過幾天就會痊愈了。”他盯著她的眼睛,說,“我和小桃一起來接你回家,爸爸說等我們回去吃年夜飯呢。”

    慕馮櫻提防地看著他:“‘爸爸’?‘我們’?”

    對啊。”許洛楓麵無表情地看著她,“櫻櫻,上個星期你電話裏和我說的事,我不同意。”

    慕小桃很好奇地問:“什麽事啊?爸爸。”

    許洛楓咳嗽了一下,說:“就是媽媽不願意和爸爸結婚的事。”

    慕小桃很著急,舉著手說:“我也不同意!”

    慕馮櫻:“……”

    她瞪著許洛楓:“孩子在這兒,你別胡說八道。你……你這個人也太自私了,你這算什麽意思啊!你的心思我都明白的,那天電話裏我也和你說得很清楚了,明知道將來會是一場悲劇,我們何必要浪費彼此時間。許洛楓,你自己最最清楚,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一點意義都沒有的。”

    許洛楓靜靜地看著她,聽她說完,他說:“那如果,是有感情基礎的婚姻呢?”

    慕馮櫻愣住了,眼珠子轉了一下後,說:“我不否認,我喜歡你,但是現在我想明白了,單方麵的喜歡,並不能算是感情基礎。就像你爸爸當初也喜歡你媽媽,結果還不是一樣。兩個人在一起,每天吵吵鬧鬧,時間久了,就連其中唯一的那份喜歡都被消磨殆盡,剩下來的,就隻有一個失望,一個痛苦。”

    許洛楓緩緩地搖頭,語氣誠摯:“不,我是說,雙方麵的感情基礎。”

    慕馮櫻呆呆地看著他,良久後,她搖頭:“不可能,你騙我的,許洛楓,你不要用這種話來騙我,挺沒勁的。”

    許洛楓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說了。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像路雲帆那樣熱烈地表白,甚至連小有情調的浪漫暗示都做不出來。

    一時間,兩個人相對無言,氣氛沉默下來,慕小桃在許洛楓懷裏有些忐忑地看著自己的爸爸媽媽。這時,陶原走出來找慕馮櫻:“慕小姐,時間到了,我姐姐身體不好,我們抓緊時間把婚禮舉行了吧。”

    慕馮櫻回頭看他,說:“哦,好,我馬上進來。”

    陶原看到了許洛楓和小桃,問:“這兩位是?”

    這是我女兒小桃,那是我……一個……普通朋友。”慕馮櫻的回答令許洛楓很是不爽,正色道:“你好,我是小桃的爸爸,我姓許。”

    陶原在心裏分析了一通他們的關係網,說,“既然許先生是慕小姐的朋友,不如一起進來觀禮吧。”

    慕馮櫻帶著小桃去了休息室,最後幫陶櫻補妝、整理婚紗。

    慕小桃見慣了新娘子,一點也不大驚小怪,她繞著陶櫻蹦蹦跳跳,嘴甜地說:“阿姨美美的!”

    陶櫻高興極了,對小桃說:“你是叫小桃嗎?你願不願意給阿姨做花童呀?”

    咦?”慕小桃眨著眼睛看她,又轉頭去看媽媽,問,“媽媽,我可以嗎?”

    慕馮櫻點點頭:“可以的,小桃不是一直都很想做花童麽。”

    慕小桃歡呼起來:“耶!好棒啊!”

    一切都依照既定程序按部就班地進行著,慕馮櫻來到教堂時,白謹已經站在牧師麵前了,他神情平靜,看不出喜樂,看到慕馮櫻後隻是微微一笑,就別開了頭去。

    觀禮席上隻坐著許洛楓一人,顯得特別空曠。他沒有戴墨鏡,任憑左眼腫著和慕馮櫻遙遙對視。慕馮櫻看了他一眼後就去和小蔡交代事情了,許洛楓緊緊地抿著唇,臉色不由自主地沉了一些。

    小蔡控製著音響,攝影師準備全程跟拍,這一次主持婚禮的是一位年過花甲的方姓牧師,時間已到,穿著黑色聖袍的方牧師向在座的人致詞,並宣布婚禮開始。

    慕馮櫻的心情在這一刻變得異常平靜,結婚進行曲響起,教堂的大門緩緩打開,伴隨著傾瀉而入的日光,挽著陶原手臂的陶櫻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

    她慢慢地向著紅毯這端走來,白紗蒙麵,令慕馮櫻看不清她的表情。而且,慕馮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產生了錯覺,她總覺得,平時連站三五分鍾都會很吃力、前一天還在ICU搶救的陶櫻,這一天竟顯得精神很好,她昂首挺胸,連著走路的姿態都是輕快而優雅的。

    慕馮櫻忍不住去看白謹,他站在那裏,腰背挺得筆直,神情卻有些茫然,不知為何竟讓慕馮櫻覺得他特別得孤苦寂寞。

    她知道這隻是錯覺,眼神錯開後,無意間卻和許洛楓相遇,他並沒有在看陶櫻入場,他的視線一直定格在慕馮櫻身上,不似平時那般冰冷,眼底竟有暗流湧動。

    慕馮櫻莫名地覺得煩躁,她再一次抬起頭,向著陶櫻看去。

    慕小桃很認真地走在陶櫻身後,穿著羽絨衣和牛仔褲,頭上紮著兩個小辮子,雙手拉著陶櫻的蓬大裙擺,小小的臉上擺著一副一本正經的嚴肅表情。慕馮櫻看得想笑,又不能笑,不自覺地又望向了許洛楓。顯然,許洛楓也看到了小桃,他的神情變得更加柔和,嘴邊的笑意也泛了出來。

    陶櫻終於走到了牧師麵前,陶原將她的手交到白謹手裏,慕馮櫻發現,白謹握著陶櫻的手時,身子都在微微顫抖。

    事已至此,慕馮櫻已經沒有了任何情緒,她的注意力反而集中到了小桃和許洛楓身上。完成了捧婚紗的工作,慕小桃顛顛地跑到了許洛楓身邊坐下,她臉上終於綻開了笑,許洛楓揉揉她的腦袋,抬起頭向著慕馮櫻望了過去。

    慕馮櫻站在陶櫻身邊,有些受不了他逼人的目光,立刻回頭看牧師,牧師已經在做婚姻誓詞的宣讀,慕馮櫻聽著那聽了無數遍的問題後,就聽到白謹沉聲回答:“我願意。”

    然後,牧師又向著陶櫻問了一遍,慕馮櫻已經開始思想開小差,想著馬上要送上戒指,新人擁抱、親吻,儀式也就結束了。

    誰都沒想到,空曠的教堂裏,竟響起一個清晰的女聲:“我不願意。”

    慕馮櫻吃了一驚,白謹也變了臉色。牧師主持過無數婚禮,從未碰到這樣的情況,一時沒注意,已經開口說道:“那麽,請新郎和新娘交換……”

    陶櫻掀起了自己的頭紗,又大聲地重複了一遍:“我說,我不願意。”

    陶原有些緊張地看著她,小蔡和攝影師都傻了眼,連著觀禮席上的許洛楓也皺起了眉,他把小桃抱在懷裏,靜觀其變。

    方牧師終於停了下來,推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鏡,很是驚訝地看著麵前的兩個人,張了張嘴,問:“新娘陶櫻,你是說……”

    陶櫻抬頭注視著方牧師,誠懇地說:“在主耶穌麵前,請原諒我犯此過錯。我無法和這個男人結為夫妻,一是因為他已結婚生子,且並未離婚;二是因為他忘恩負義,不守承諾;三是因為我早已對他心灰意冷,不再留戀;四是因為……”

    她看向身邊臉色慘白的白謹,緩緩開口,“白謹,你知不知道一個女人的十年是怎樣過的,二十多年又是怎樣過的。從十七歲到二十七歲,從二十七歲再到如今的四十歲,你知不知道,這些日子,都是用天、小時、分鍾、秒鍾,慢慢堆積起來的。你以為你欠下的東西,用這樣一場婚禮就可以償還?你以為你這樣就可以自我救贖,洗脫愧疚?往後便能高枕無憂?你以為,這是我一輩子最大的夢想?麵對你的‘慷慨施舍’我是不是還應該感激涕零?哈哈哈哈!”

    陶櫻誇張地笑了起來,身子也晃了一下,慕馮櫻趕緊扶住了她,她突然大聲地說:“在主耶穌麵前,我告訴你白謹!如你所為,你永世上不了天堂。”

    白謹的優雅淡然早已被粉碎,此時此刻,他隻是驚駭地看著陶櫻。

    陶櫻傾著身子湊到他麵前,眼神狠戾,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說:“白謹,我會詛咒你,詛咒你下地獄。”

    這情況實在太失控了,慕馮櫻第一個反應過來,她拉開了陶櫻,陶櫻已經大聲地咳嗽起來,慕馮櫻讓她坐下,取來外套給她披上,不停給她順氣:“陶姐,你冷靜,冷靜一些。”

    陶原也把白謹拉了開去,白謹麵如死灰,低著頭,看都不敢看陶櫻。

    方牧師又生氣又著急,看著這場麵亂成一團,實在不知該怎麽收場。他走下來問呆立在一邊的小蔡:“今天的婚禮,是不是不用辦了?”

    小蔡雙手一攤:“我不知道啊。”

    方牧師老花眼鏡一摘:“真是胡鬧!你們也對我們教堂太不尊重了!這後天都要過年了,我也是加班來給你們證婚!在主耶穌麵前,你們居然這樣兒戲!結婚生子了居然還來結婚!這像話嗎!”

    慕馮櫻讓陶原陪著陶櫻,知道這真的是對教會特別大的不敬,她連連向著方牧師鞠躬:“對不起對不起,這次真的是我們不好,那個……我們會多付一些費用作為賠償,請您原諒我們,我們馬上就走,收拾完了就走……”

    就在這時,第二個神奇的轉折出現了,許洛楓抱著小桃走到了慕馮櫻身邊,對著方牧師說:“牧師,請問,貴教堂能否允許非基督教徒舉行婚禮?”

    方牧師悶聲回答:“我們教會沒有限製,上帝祝福所有的人。”

    那麽,請不要浪費今天的好日子。美好的開頭,就應該有個美好的結尾。不要留下遺憾。”許洛楓牽起了慕馮櫻的手,說,“櫻櫻,不如,我們在神的見證下,在這裏舉行婚禮儀式吧。”

    慕馮櫻下巴都要驚得脫臼,還沒來得及回答,慕小桃已經激動地喊了起來:“我同意!”

    許洛楓不由分說拉著慕馮櫻站在了方牧師跟前,把小桃放下了地,牢牢地牽著慕馮櫻的手,對方牧師說:“牧師,請為我們證婚,可以嗎?”

    方牧師端起了架子,問:“你們帶結婚證了嗎?”

    沒有,但是我們有愛情的結晶。”慕馮櫻麻木地聽著許洛楓說著驚世駭俗的話,他指著身邊的小桃對方牧師說,“這是我們的女兒,她叫小桃,今年已經四歲,但是我和她的媽媽,一直沒有舉行過婚禮。”

    方牧師低頭看向小桃,慕小桃立刻小雞啄米一般點頭:“爺爺,請你批準我爸爸媽媽結婚!”

    說完還給方牧師鞠了一個躬,眼睛亮閃閃的,滿是期待。

    慕馮櫻:“……”

    她甩了下許洛楓的手,沒有甩開,邊上的人都在看著他們,慕馮櫻低聲說:“許洛楓,你開什麽玩笑!你不要太過分!”

    許洛楓這時候打定主意向路雲帆學習厚臉皮了,已經做到了這個份上,怎麽可能會回頭?他看著慕馮櫻,回答:“我沒有開玩笑,櫻櫻,我是認真的。”

    慕馮櫻滿頭黑線,身後突然傳來陶櫻的聲音:“等一下,小慕。”

    慕馮櫻回過頭去,隻見陶櫻在陶原的攙扶下走了過來,她取下自己頭上的白紗,別在了慕馮櫻的發上,並將之蓋了下來,覆在了她的臉上。

    小慕,你聽我說。”她湊到慕馮櫻耳邊,用隻有她聽得見的聲音說,“不要那麽抗拒,同意亦或是拒絕,在聽到那句‘你是否願意’時,答案自然而然會出現在你心裏。那是神的旨意,他會清楚無誤地告訴你,你是否愛他,他又是否愛你。”

    慕馮櫻渾身僵硬,慕小桃跑到她身邊,拉拉她的手,說:“媽媽你好美啊!你是世界上最好看最好看的新娘子了!”

    陶櫻把新娘捧花交給小桃,小桃又跑過去交給慕馮櫻,慕馮櫻一直都沒有伸手接,慕小桃眼巴巴地看著她,高高地舉著手,終於,慕馮櫻抖著手接過了那束捧花。她回頭去看許洛楓,那個男人隻是靜靜地看著她,麵帶微笑,他鼻青臉腫,早就沒了平時英俊的模樣,卻令慕馮櫻覺得,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來得真實且有人情味。

    他們並肩站在方牧師跟前,方牧師扶扶老花眼鏡,看著麵前這一對年輕人。

    男人個子高挑,身材清瘦,穿一身黑色襯衫、西褲、皮鞋,如果忽略掉他腫得發青、眯起來的左眼,他應該是一個挺帥氣的小夥兒。

    女人身材玲瓏,穿一件長袖伴娘短裙,頭上覆著白紗,手上拿著捧花,打扮得很是不倫不類。

    這真的是他主持過的最古怪的一場婚禮了。

    方牧師清清嗓子,低沉沙啞的聲音就在教堂裏響起。

    各位來賓,我們今天歡聚在這裏,一起來參加,呃……”他停下來,尷尬地問許洛楓,“你倆叫什麽名字?”

    許洛楓清晰地回答:“許洛楓,慕馮櫻。”

    哦,一起來參加許洛楓和慕馮櫻的婚禮。婚姻是愛情和相互信任的升華。它不僅需要雙方一生一世的相愛,更需要一生一世的相互信賴。今天許洛楓和慕馮櫻將在這裏向大家莊嚴宣告他們向對方的,愛情和信任的承諾。”

    方牧師麵向許洛楓:“許洛楓先生,你是否願意娶慕馮櫻小姐作為你的妻子?你是否願意無論是順境或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你都將毫無保留地愛她,對她忠誠直到永遠?”

    慕馮櫻頭腦發懵,身邊男人緊緊地握了握她的手,用她最熟悉的清冽嗓音回答道:“我願意。”

    她轉頭看他,有著白紗的遮掩,她的視線可以變得大膽而熾烈。

    許洛楓的側臉有些模糊地出現在她麵前,臉頰還有些腫,都不太像他了,這樣的認知讓慕馮櫻覺得很不真實。她甚至滑稽地想,這個人到底是誰啊,他是真的許洛楓嗎?他會不會是其他人喬裝打扮來騙她的,她所認識的許洛楓,怎麽會說這樣的話啊!

    這時,方牧師又問:“慕馮櫻小姐,你是否願意嫁給許洛楓先生作為他的妻子,你是否願意無論是順境或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你都將毫無保留地愛他,對他忠誠直到永遠?”

    慕馮櫻啟開了嘴唇,十秒鍾後,她還是沒答出來。

    教堂裏變得鴉雀無聲,觀禮席上的陶櫻、陶原、小蔡、攝影師,還有坐在角落裏的白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慕馮櫻身上。

    慕小桃始終站在他們身邊,都快要急死了,可是自己的媽媽還是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就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

    陶櫻說,這個問題的答案,會在這一刻,自然而然地浮現在她的心上,那是神的旨意,會告訴她她想要知道的一切。

    可是,此時的慕馮櫻心中隻有一片混沌,她感到茫然,感到無措,她是個無神論者,有些懷疑自己在做的事是個笑話,但因為站在這莊嚴冰冷的教堂裏,抬頭看到那耶穌像,她又覺得這一切神聖不可侵犯,絕不能敷衍對待。

    所以,她開始搞不清許洛楓的意圖,不明白他隻是為了讓尷尬的事情好好收場,還是真的有那麽千分之一、甚至是萬分之一的可能——他想要和她結婚?

    是因為什麽呢?是因為愛嗎?

    是他對小桃的愛,還是那千萬分之一的可能——他愛她?

    他怎麽可能愛她?他親口說出那番話,用著冰冷隨意的口氣,可以紮碎人的心。

    他怎麽可能愛她?他與她分手後的第三天,就能和別的女生手牽手地出現在校園裏。

    他怎麽可能愛她?在很多年前的那個台風之夜,他對她予取予求,毫不憐惜,給了她希望,卻又在之後全盤否定。

    他怎麽可能愛她啊!她早產生下小桃時,曾托章暉去打聽過他的近況,章暉說,他交了女朋友,兩個人的關係已經很親密。

    她知道,自己早就該死了這條心的。

    所有人都在等著慕馮櫻的回答,但是她一直都不動,也不說話。

    許洛楓牽著她的手,也不催她,隻是低頭看著她。

    方牧師簡直要崩潰了,作為一個資深牧師,在同一天,同一個場地,如果有兩個女人連續在他麵前說“我不願意”,真的會讓他很沒麵子啊!

    陶櫻看不下去了,她招手叫來小桃,把自己的那枚鑽戒交給她,說:“快去,拿給你爸爸。”

    慕小桃拿著戒指就跑到許洛楓身邊,拉拉他的手,踮起腳尖舉高戒指說:“爸爸,這個給你。”

    許洛楓低頭看著那枚戒指,笑著搖了搖頭,沒有接。

    慕小桃正在發愣,他已經從褲袋裏掏出了另一枚戒指,轉身對著慕馮櫻就單膝跪了下去。

    這突然的舉動讓慕馮櫻嚇了一跳,神思終於回了過來。她手足無措地看著許洛楓,他依舊牽著她一隻手,抬著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慕馮櫻認得他手上的那枚鑽戒,是他當初在她家樓下求婚時用過的,後來他們住在一起,他反倒沒有再將它拿出來過。慕馮櫻沒想到,他居然會帶著這枚戒指來到西安。

    櫻櫻。”許洛楓開了口,“我不知道我要怎樣說才能讓你相信,或者,我想要說服你之前,應該先說服我自己。我必須要讓自己承認一些我從沒承認過的東西,我必須要承認,這個世界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麽糟,婚姻,也可說是愛情,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麽可怕和虛偽。妻子,和孩子,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麽麻煩和難纏。我,也並沒有我自己想象的那麽差,而你,更是出乎我想象的好。”

    慕馮櫻耳邊環繞著他的聲音,堅定的、清晰的、明朗的聲線,在莊嚴空曠的教堂裏回響著。她思考著他話裏的意義,覺得自己似乎腦細胞不夠用。這麽多年了,她再是表現得冷酷決絕,骨子裏,她依舊是那個在他麵前會不知所措、害羞臉紅的小女生。

    慕馮櫻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呆呆地看著許洛楓,依舊沒有反應。

    許洛楓抬頭注視著慕馮櫻,誠懇地說:“櫻櫻,據說這裏有神明,今天在這裏,在上帝麵前,在我們的女兒麵前,我鄭重地向你道歉。為過去的五年,我沒能陪在你身邊,讓你一個人經曆這一切而道歉。我感激你曾經沒有放棄,生下了小桃,慶幸現在還來得及,讓你和小桃出現在我身邊,祈求……”他緊緊握著她的手,“我祈求你能原諒我,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讓我們一起組建一個完整的家。這個家,不僅僅是為了小桃,還為了我們每一個人,你,我,小桃,缺哪一個都不行。”

    說到“家”這個字眼時,他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連著鼻子都發了酸,眼睛都泛了紅。

    許洛楓自己都感到了訝異,畢竟,他是很看不慣男人掉眼淚的。路雲帆從小就愛哭,為此他沒少說過他,可是此時此刻,他居然控製不住自己,任著眼角漸漸變得濡濕。

    他的手心出了汗,慕馮櫻也是一樣,她的肩膀微微地抖動著,眼淚已經落了下來。

    許洛楓並不是個善於言辭的人,這幾乎已經是他表白的極致,但是他說的全是肺腑之言,頭一次,當著這麽多陌生人的麵,他敢於直麵自己的內心,毫不掩飾地說出他的心裏話。

    他把那枚璀璨的戒指遞到慕馮櫻麵前,繼續說道:“櫻櫻,我不向你做承諾,因為我見過了太多無法兌現的承諾。我隻能這樣說,有生之年,我許洛楓,作為你的丈夫、小桃的父親,我會竭盡全力地陪伴、保護你們。我曾經說過,我想要看著小桃慢慢長大,不再錯過她成長中的點點滴滴。那是實話,但是我還有一句話沒有講。慕馮櫻,我還想看著你慢慢變老,我也想讓你看著我慢慢變老,我真的不知道這究竟代表著什麽,我隻知道我再也不想放開你了,再也不想做讓自己後悔的事。如果,這就是愛,那麽,就算是愛吧。慕馮櫻,你能給我一個機會嗎?我想,我是愛你的,所以,請你嫁給我吧。”

    這樣的告白實在很不合格,甚至叫人聽了生氣,但很神奇,邊上的人似乎都已被征服。陶櫻已經感動地熱淚盈眶,連著年輕的小蔡和攝影師都濕了眼角,慕小桃急得連連跺腳:“媽媽,媽媽,你答應爸爸呀!”

    盯著許洛楓手裏的那枚戒指,慕馮櫻已經哭得哽咽了,低頭看他,他的眼底甚至都有了一層濃濃霧氣,她從未見過他露出這樣一副表情,那麽狼狽,那麽誠懇,那麽失控,還那麽——用情至深。

    用情至深?

    慕馮櫻突然想到了自己曾經說過的一番話,她對許洛楓說,一個男人愛不愛一個女人,這個女人是一定感受的到的。他看著她的眼神會變得和別人不一樣,語氣也會變得不同,他身上會有一種光彩,會讓女人覺得,自己就是他的獨一無二。

    而此時,麵對著許洛楓,慕馮櫻混沌的心仿佛被一絲微風吹散,長久以來困擾她的問題變得蕩然無存,她的心在一瞬間變得清澈澄淨。

    她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個午後,她被一場秋雨帶到了他的身旁,那個安靜的屋簷下,雨絲飄落,兩個並肩而立的年輕孩子完全不會想到,他們的命運就這樣被糾纏在了一起。

    慕馮櫻終於抬起手來,顫抖著去碰觸那枚冰冷的指環,碰了一下,手就像觸了電般地彈開了。許洛楓沉住氣,等到慕馮櫻第二次用指尖去碰那枚戒指時,他再也不給她逃避的機會,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快速地將戒指套在了她的左手無名指上。

    慕馮櫻僵硬得就像個機器人一樣,許洛楓又從褲袋裏掏出一枚男戒,硬塞到她的手上,再把自己的左手伸到了她麵前。

    這一次,慕馮櫻沒有過多猶豫,她一邊哭,一邊牽著他的左手無名指,將戒指戴了上去。

    他反手握緊她的手,語氣甚至有些惡狠狠:“你還沒說那三個字。”

    慕馮櫻哭得不能自已,渾身顫抖,大聲地說:“我願意!”

    許洛楓鬆了一口氣,紅著眼睛看著她,牽起她的手,十指緊扣,一字一句地說:“我們是夫妻了,櫻櫻。”

    方牧師及時地開了口:“現在,許洛楓,你可以掀開麵紗親吻你的新娘了。”

    許洛楓輕輕地掀起了慕馮櫻的頭紗,看著她已經哭花了的臉,睫毛膏、眼影、腮紅都糊成一團,很狼狽,卻也真實得可愛。

    他也好不到哪裏去,許洛楓來西安前可沒想到,他竟會頂著這樣一張傷痕累累的臉,站在一所教堂裏,與這個叫慕馮櫻的女人舉行婚禮。

    他傾身摟住了她的腰,雙唇溫柔地覆在了她的唇上,他閉上了眼睛,這一刻,心裏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滿足感。這是他從未曾體會過的感覺,滿足,放鬆,溫暖,充滿希望,四肢百骸都變得舒坦,連著心尖都是柔軟的。

    掌聲響起,陶櫻用手蒙住了小桃的眼睛,小桃掙紮著從她的指縫裏偷偷地看自己的爸爸媽媽在親親,那個穿著奇怪衣服的老爺爺還在說著她聽不懂的話。

    從今以後,你不再被濕冷雨水所淋,因為你們彼此成為遮蔽的保障。

    從今以後,你不再覺得寒冷,因為你們互相溫暖彼此的心靈。

    從今以後,不再有孤單寂寞。

    從今以後,你們仍然是兩個人,但隻有一個生命。

    唯願你們的日子,天天美好直到地久天長。”

    虎年正月初七,慕馮櫻在家裏和媽媽一起包餃子時,接到了陶原打來的電話,他說,陶櫻去世了。

    陶櫻後來再也沒見過白謹,也沒有再提起他。她倒是托陶原在自己去世後,給慕馮櫻帶一封信。

    兩天後,慕馮櫻收到了陶原寄過來的信件。

    信裏夾了一疊陶櫻和白謹“結婚”時的照片,有一張照片上,甚至是他們兩個人手牽著手,在相視而笑。

    那笑容很單純,出現在兩個四十歲的男女臉上很有些詭異,但在慕馮櫻看來,卻能想象出他們十七歲時的樣子。

    她走到陽台上,打開信紙。陶櫻的信寫得很簡短,大意就是說在生命的最後階段,認識慕馮櫻,她很高興。能夠在那一天見證慕馮櫻和許洛楓的婚禮,她十分地榮幸。而且,通過這場婚禮,還令她打消了一個念頭。

    原本,她是想在去世以後,把那些照片寄給白謹的妻子的,但是後來,想到慕馮櫻、許洛楓和小桃,她放棄了。

    我會上天堂。”

    陶櫻這樣寫道,“天堂裏風景如畫,我會見到我的爸爸媽媽,還有我失去過的那個孩子。我會和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再也不受苦痛折磨。隻是,我曾經對那個男人說他會下地獄,現在想來,實在太過偏激。”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不再相信愛情,每天隨波逐流,放縱自己。後來生了病,我更加絕望,覺得自己至死也一定是怨氣滿滿的。我把我這一生的不幸都推諉到他的頭上,卻從沒有想過,其實,是我自己放棄了自己。感謝你,和我有著同樣名字的年輕女孩,感謝你讓我感受到了生命的鮮活,並且讓我意識到,即使失去了一個人,還是可以好好地過下去。感謝你,還有你的先生、女兒,在最後一刻讓我醒悟,寬恕,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祝你幸福,美麗、健康、善良、勇敢的女孩,你值得一份真愛。”

    陶櫻”

    慕馮櫻折上信紙,悠悠地歎了一口氣。

    幾天後,她約白謹見麵。白謹很忙,把見麵時間定在了一個周六下午。

    慕馮櫻提前在咖啡館等他,她的包裏有陶櫻寄來的那疊照片,這是屬於別人的東西,她想,她還是應該交給白謹,讓他自行處理。

    差不多到了約定時間,慕馮櫻抬頭往咖啡館外看去,隔著玻璃,遠遠地就看到白謹走了過來。

    他破天荒地穿著休閑裝,左手牽著一個八、九歲小男孩的手,右手摟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慕馮櫻知道,那是白謹的妻子和兒子。

    那個小男孩一直抬頭對白謹說著什麽,表情很豐富,而白謹的臉上一直漾著溫和的笑。

    他們在咖啡館門前分別,白謹走進了店裏,他的妻子帶著兒子往對麵商場走去,慕馮櫻收回視線時,白謹已經在她對麵坐下了。

    抱歉,慕經理,我來晚了。”白謹很是客氣,“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慕馮櫻抬頭看著他,手一直伸在包裏按著那疊照片,一會兒後,她伸出手來,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說:“陶櫻去世了。”

    白謹一下子就愣住了,良久,他問:“她有沒有和你說什麽?”

    沒有。”慕馮櫻答。

    離開咖啡館時,她回頭看去,白謹坐在那裏,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肩膀輕微地顫抖著。

    慕馮櫻沒有停留,轉身離開。

    這世上的事從來都不會事事如人意,有太多的人和事不會遵循善惡終有報的途徑到達終點。慕馮櫻深知這個道理,所以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力求遵循自己的內心,不後悔,不抱怨,不傷害別人,也不傷害自己。

    陶櫻和白謹隻是他們彼此人生中的過客,而對於慕馮櫻來說,現在的他們,隻是兩個陌生人。畢竟,她有自己的人生要走,有自己的幸福要抓住。

    慕馮櫻走向了對麵的商場,找到兒童遊樂園,許洛楓正閑閑地站在外麵。

    他臉上的傷已經完全好了,但在左眉上留了一個小傷疤,如此俊美的一張臉,並沒有因為這個傷疤而破相,反而很詭異地讓他不再顯得陰柔,倒有些男子氣概了。

    辦好了?”看到慕馮櫻,許洛楓問。

    嗯。”

    慕馮櫻走去他身邊,他立刻牽住了她的手,他們一同往遊樂園裏望去,慕小桃正在彈床上連蹦帶跳,跳了一會兒後,又衝向了海洋球池,毫不猶豫地跳了進去。

    一會兒去買旅行箱,還有泳衣,泳鏡,人字拖。”許洛楓突然開口,“再給你和小桃買幾條花裙子,去海邊,要穿得好看。”

    慕馮櫻笑著點頭,抱著他的胳膊靠在他身上,問:“怎麽突然想到要去泰國旅遊啊?”

    結了婚不是要度蜜月麽?”許洛楓反問,“你不想去?”

    不是。”慕馮櫻小聲說,“本來,我答應今年帶我爸媽和小桃一起出去玩一趟的,可是現在我媽腿骨折,她都去不了。”

    許洛楓溫柔地說:“沒事,小桃放暑假時,我們可以帶他們一起去。”

    這時候,他們已經正式登記,準備到秋天時辦喜宴。

    慕馮櫻突然又想到一個問題:“啊,小桃還沒辦護照!”

    護照辦著挺快的。”許洛楓說。

    可是……”慕馮櫻想了想,問,“洛楓,你有沒有想過讓小桃改名啊?”

    嗯?”

    改成,許慕桃。”慕馮櫻說,“我怕她辦了護照再改名,會比較麻煩。”

    她說完後,許洛楓平靜地答:“無所謂的,如果我們再生一個孩子,可以讓她姓許。”

    慕馮櫻立刻展開了豐富的想象力:“你嫌棄小桃是女孩?所以她姓什麽都隨便?你是不是想生個兒子啊?”

    許洛楓很無語,瞥了慕馮櫻兩眼後,說:“如果再生一個男孩,我也可以讓他姓慕,兩個都姓慕。”

    為什麽呀?”慕馮櫻難以理解,“你又不是入贅!”

    姓名根本就不代表什麽的,櫻櫻。”許洛楓說,“我也從來就沒什麽傳宗接代的觀念。一家人健康開心地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名字,隻是一個符號。”

    正說著,慕小桃的遊戲時間結束了,她依依不舍地跑了出來,許洛楓熟練地給她穿上外套,問:“小桃中午想吃什麽?我們該去吃飯了。”

    慕小桃東張西望了一下,指著商場裏一家自助烤肉店說:“爸爸,我想吃烤大雞腿!”

    許洛楓皺起了眉,慕馮櫻撇了撇嘴,剛想說燒烤太油了,慕小桃又神補刀一句:“新陽叔叔烤的大雞腿可好吃可好吃了,媽媽,我好久沒見新陽叔叔啦!你什麽時候請他來家裏玩?”

    慕馮櫻:“……”

    許洛楓想,他是不是該去辦一張拳擊俱樂部的會員卡了。

    這一年的春天,幼兒園開學,慕小桃背著小書包高高興興地去上學。

    韓老師來收班裏小朋友們的成長手冊,慕小桃得意洋洋地捧了上去,韓老師翻開冊子,看到上麵貼滿了照片,指著一張堆雪人的照片問小桃:“這是在哪兒呀?J市過年時沒下過那麽大的雪啊。”

    慕小桃語氣頗為自豪:“這是在西安!我和爸爸媽媽一起在西安玩!我是坐大飛機飛過去的!”

    然後,韓老師翻到了另一張照片,頓時就淩亂了——教堂裏,許洛楓掀起了慕馮櫻的頭紗,正在溫柔地吻著她。

    這是什麽呀!”韓老師看到慕馮櫻身上奇怪的衣服,還有許洛楓臉上隱約的傷,驚地叫起來,“這是誰貼的啊!”

    慕小桃更驕傲了:“這是我貼的!我從媽媽包裏找來的照片!”她小手指指著照片上角落裏小小的自己,開心地說給韓老師聽,“這是我爸爸媽媽在結婚!他們在親嘴嘴!這個,這個就是我,韓老師你看得到嗎,這個是我!”

    韓老師沉吟:“唔……”

    這天下午,許洛楓來接小桃放學時,第一次被請進了辦公室。

    推開門,他一眼就看到了垂著腦袋、背著雙手站在韓老師身邊的慕小桃。

    他清了清嗓子,韓老師和小桃都轉過頭來,慕小桃很是委屈地看著他。許洛楓微笑起來,說:“老師你好,我是小桃的爸爸,我來接她回家。”